昏暗的烛光在黑漆漆的刑室中起不了作用,只有朦朦的散落着从外面射进来的光线,照在各种血迹斑斑的刑具上,就连空气中都充斥着暗晦血腥的味道,压抑着人喘不过气来。
安云澈独自坐在正中央的大椅,眼神阴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叶落拽着柒浅璃走进刑室,随手将人扔在地上,就像扔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扔完后还取出帕子擦了擦手。
“启禀王爷,属下已将人带到。”
“好,你在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进入。”
“是,王爷。”
叶落离开刑室,偌大的房间里只有柒浅璃和安云澈两人相对。
柒浅璃瞪了一会,先举旗认输,爬起身,拍拍身上的灰,等自己感觉看不见脏了,才抬头望向座上之人,“哎呦,原来是三皇兄来了啊,刚刚皇妹有眼不识泰山,没有注意到,真是罪过罪过,不过皇兄来这天牢中是想要做什么,难道是想要亲自动手用刑,报丧子之仇吗?”
看着柒浅璃脸上并没有一丝害怕,在眼角上似乎还带着笑意,安云澈觉得十分熟悉,十分让人不爽的熟悉。
这还是那个任人欺凌的丫头吗?在这样的境况下居然也能笑得出来,如此风淡云轻,竟和他变得有点像了。
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对,这不是赤,是根根本本的黑。
一阵阴风吹过,柒浅璃脸上的薄纱下摆轻轻飘荡在空中,安云澈眼眸微动,大手晃过,脸上的薄纱已消失不见,丢落在地上。
“你…”
柒浅璃反应过来立即俯下身要去捡起地上的薄纱,快触及地面时,手顿了下来,乌黑的眼珠滴溜溜的在眼眶中转,紧接着不再在乎已经掉在地上的薄纱,而是抬起头捧着脸看着安云澈嫣然一笑,小小的梨窝在脸颊上若隐若现。
“怎么?三皇兄认不出七皇妹了吗?”
安云澈被眼前摘下面纱的女子惊讶了一番,伸手指着却是语塞,半晌说不出话。
峨眉如画,皓齿星眸,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左眼角下不见任何东西,这哪里还是个丑丫头,还是那个宫里的灾星啊。上次见她没带面纱还是六年以前的事,没想到这丫头真的已经长大了,没有脸上的红斑,虽未完全长开,但已露倾国倾城之貌。
毕竟走南闯北多年,安云澈很快就整理清思绪,“你的毒是月国元女为你解开的?”
柒浅璃眼里透露着惊讶,不过转念想一想也就明白了,毕竟安云澈也不是个善茬,隐瞒不如坦白,点点头,算是默认,“三皇兄真是睿智,一猜就猜中了。”
眼前虚影一闪,柒浅璃抬手挡在身前,却只让安云澈落下的手臂稍作停顿,一声大呵,势如破竹的压倒柒浅璃,落在柒浅璃额前。
“七皇妹,三皇兄的确是睿智了些,但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安言桑,反正这些都与我无关,现在我只关心昨日在御花园中到底发生什么事,到底是谁害得澜儿小产。”
柒浅璃凝视额前压下的手,饶有自信的认为安云澈不会下手,摊开手,不管不顾地盘腿坐下,“皇兄既然都这么问了,心里肯定有自己的答案吧,况且昨日在花园里的又不止我一人,还有其他宫女在,为何今日这么麻烦来这大牢里询问我呢?”
“哈哈哈,”安云澈对着屋顶大笑,乘着柒浅璃不注意,在其额头上重重弹了一下,随即立刻回到木椅上,将整个人挂在椅子上,斜靠着。
“那些宫女吗?她们可是一致指认,说是你做的,那你告诉我,我现在到底是信还是不信呢?”
虽然当时在场的宫女都被封口,但凭安云澈的手段还是得到了一部分真相,此次前来,不过是想从安言桑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还有看看她的情况,毕竟她对他似乎挺重要的。
“七皇妹难道没有话要说吗?进牢容易出牢可不容易啊,况且帮别人背黑锅,应该挺舒服的吧。”
柒浅璃心里一机灵,虽然她已经算是活了千年之久,但处事方面还是欠妥,心眼也没有别人多。昨夜只以为是被安云澈派人抓进大牢,现在想来并不是这样,而可能是安言笑在其中做的梗。
既然是你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
想通后,柒浅璃笑着整理整理自己的衣襟,盘腿坐着,风轻云淡地和安云澈说起昨日具体发生的事。
柒浅璃说完后,安云澈的脸变得铁青,面容也有些扭曲。
“皇妹的确是错了,我犯得最大的错误可能就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御花园里,在御花园里又错误的遇到了澜侧妃和安言笑,倒霉摊上这样子的事,但皇妹可以保证,这件事千真万确真的,真的,真的和我无关。”
连说三个“真的”才停下。说完歪着头看向面前之人,有一丝丝不安。
安云澈现在整个人的样子让人有说不出的感觉,半刻不说话,直接站起走到刑室门旁,略微停顿,手腕轻转,一枚针擦着柒浅璃耳垂射进墙中,全根沒入。带起一阵风,斩断几根青丝。
“昨日只是本王一时大意,让你有机可乘,就算如今你已有人撑腰,但远水终究救不了近火,皇兄还是劝七皇妹要收敛一些,不要想着耍小聪明。在绝对实力面前,这些都是无用。”
看着安云澈离去的背影,柒浅璃心里增添了些许迷惑,垂下头思索。
按照如今的情况,这安云澈看起来似乎对我没有什么恶意。
现在似乎所有人都认为宫千琰在我身后会为我撑腰,但不知道事实上我与他已关系不大,这样不知是好是坏呢,在这璇宫里,可能最单纯的就是红绡了吧。
另一边,从天牢出来的安云澈不顾他人阻拦拖着一把剑,走进冷宫,剑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声声煎磨人心。
“母妃,安言笑在哪里?”
“澈儿,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先把剑放下。”
心妃安抚着安云澈,想要拦住他,脸色慌张,目光总是不自觉的似有似无扫向身后,安云澈心里明了,提起剑划过空中,瞬时心妃身后的屏风中间出现一道裂痕,后缓缓向四周延伸,最终全数龟裂,“哗啦”掉落地上,而在屏风后,安言笑目光呆滞,张着口,半天动动嘴,也没说出什么,身子就像失去行动的能力,僵硬的站在原地。
安云澈走上前,剑尖指向安言笑,但那双眼眸中发出的眼神却比手中的剑还要犀利,“六皇妹,皇子犯罪也是和庶民同罪,一个人做了错事,那就一定要付出代价。”
“混账,”一声呵斥,安云澈还没下手,手中的剑就被应时突如其来的拂尘击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音,璇皇的身影出现在拱门中,此刻对于安云澈横眉冷对,随后赶忙大步流星走到心妃身旁,上下细细查看,确定没有受伤,紧接着毫不犹豫地出掌击向安云澈。
安云澈没有丝毫躲闪,反而是挺直身板,硬生生接下这一掌。
璇皇看着眼前倔强的儿子,脸上闪过一丝的心疼,但也只是一闪而过,因为他千不该万不该对自己最在乎的人动手。
“记住,下次,若是再鲁莽,做出伤到你母妃的事,那时就不会只是简单地一掌就能了事了。”
安云澈没有回答,感觉到一丝腥味,深深地咽下堵在喉咙里的血,弯腰拿起地上的剑,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安言笑身旁,一剑刺穿左肩,穿过身体的剑尖还带着些许血肉。
“畜生,在朕眼前,也敢伤人”,掌风袭来,安云澈干净利落的拔出安言笑左肩上的剑,丢在地上,扭转身子,正面胸口接下,只觉喉间一阵腥甜,“噗”的吐出一口鲜血,用衣袖擦干净后,仍有一丝殷红从嘴角缓缓溢出,紧接着顺着嘴角蜿蜒而下,滴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父皇,这两掌儿臣受下了,但希望父皇明白,儿臣之所以就这样算了,只是因为她,”安云澈伸手指着一旁的人,“因为她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所以,儿臣才没有杀了她来为儿臣未出生的孩子陪葬,但下一次,无论是谁,就算是您最在乎的人,儿臣也决不会,而且一定不会手软。”安云澈对着璇皇拱手,“既然惹得父皇不快,恼怒,儿臣稍后便会亲自去璇玑殿外领罚,儿臣在此先退下了。”说完径直走出冷宫,说着领罚,却丝毫没有一点认错的态度。
“你…”
璇皇看着安云澈的背影,心里有些说不出的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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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山,天牢大门外,两名狱卒腰间配着刀,凶神恶煞一动不动的站在大门两侧,让人不寒而栗。
门内,两个身影若隐若现,几息后,柒浅璃带着红绡出现在门外,身后的大门应声关闭。
在晚霞的光芒下,安云澈抱拳站在树下,看着柒浅璃,嘴角濯着微笑。
“本王不会放过任何人,同样也不会冤枉任何人,这两日你入天牢受的苦,与本王无关,你想要讨回来就得要靠自己。”
说着丢出一个玉瓶,柒浅璃见状点足跃起,接住玉瓶,再看向树下,已不见人影。
经过这次事件,柒浅璃主观得出这安云澈是一个爱憎分明之人,心里对他也高看一分。
回到芜轩后,先驱使红绡回去休息,然后自己才躺在床榻,在身上盖上锦被,暗自引导元力流向左肩,缓解左肩上的疼痛。
脑海里不住地想起在天牢中,那左肩突然袭来的一瞬间的疼痛,那感觉就像整只左臂被人硬生生拽断,恨不得立刻咬舌自尽,若不是魅奴及时出现,将绑满绷带的手指放进自己嘴里,也许现在自己的舌头真的就不复存在了。
这一切红绡均不知,在疼痛袭来那一刻,红绡就已经被柒浅璃打晕在地。
回想起魅奴的手,让人只有一种感觉,就是瘦,瘦到似乎只是一根白骨,白色的绷带里还散发出一些腐烂的气味,但丝毫不影响他在柒浅璃心里的形象,因为当时无意中表现出的急切就已经让她把魅奴揽进自己的世界。
脑海里回忆起方才大牢中的场景,疑问?好奇?感动。
“请七公主恕罪,”说着魅奴便将手伸进柒浅璃口中,即使被咬得骨头有些碎了,也没有收回手,嘴巴紧闭静静的站在一旁,从头到尾都没有吭一声。
感觉到手被松开,没有顾及自己,反而连忙起身将柒浅璃扶住,轻轻地放横躺在地上,然后从怀里掏出一瓶玉瓶留在一旁,即刻消失不见。
魅奴到底是什么样子,又为何会变成亦痕哥哥的奴仆……
望着床帘,柒浅璃渐渐陷入睡梦之中。殿外的空中忽然闪过一道巨雷,大雨瞬时倾盆而下。
梦中,一片绿色草地上,一蓝衣少年追逐着前方骑着马飞奔的少女,少女回过头,调皮地笑着大喊,“来追我啊,追到我,我就把玉佩还给你,来呀。”
“臭丫头,你给我等着,别让我追到你,否则一定要你吃不了兜着走。”蓝衣少年举起马鞭,狠狠抽打身下的马匹,草地上扬起一片灰尘。
~~~~~~圣岛
“启禀主人,七公主一个时辰前已经被放出大牢。”
亦痕躺在浴池旁的软塌,没有出声,身上半披着一件红衣,刚洗过的头发湿哒哒的垂在额前,如玉的肌肤随着呼吸若隐若现,眼神随意的瞥向一旁的魅奴,注意到缠着绷带的手指上留有一丝血迹,又缓缓闭上了双眸。
“魅奴,你是不是又偷偷去见了浅璃?”
“请主人惩罚,”魅奴没有狡辩,只是唰的半跪在地上,低下头默认,“魅奴早晨突然有些心绪不宁,很难受,随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会走到天牢中。”
亦痕听到魅奴的话,嘴角泛起丝丝苦笑。
魅奴听到笑声,亦是抬起头看了一眼软塌上的人,见人并没有其他动作,又低下头,犹豫一番说出牢中所发生的事,“当时魅奴一进入牢中时,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跑到七公主的牢门前就发现七公主已经蜷缩成一团,嘴巴紧闭,顺着唇边,鲜血流出一道痕迹…”
“什么?大胆。”亦痕紧闭的双眸睁开,眼中盛着不加掩饰的狠绝,转念一想,猜测难道是子母蛊中的母蛊出现了,瞬时起身抓住魅奴的衣服,“你给本祭司好好描述当时的情形,一字不许差。”
“是”
……
片刻后,魅奴奉命前去调查,空荡荡的大殿中只徒留下亦痕一人。
该死,居然在我不在浅璃身边时,母蛊出现了。
亦痕右手狠狠捶向地面,鲜红的血液顺着破裂的石板流出,眼神幽长深邃,已不复原本谪仙的模样。
母蛊到底是谁,让自己受伤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连累浅璃也受到这么大的痛苦,它该死,该死,该死。
扬起手带着鲜红的血划向空中,划过之处出现点点星光,围成一个圆,指甲在手腕处刺入,取出一滴血,放置于中心处,一阵光芒闪过,再睁眼,亦痕的双眸已经变得赤红,似黑暗中的野兽,阴冷嗜血。
盯着半空中的圆,璇宫的每一处都出现在眼前,画面最终定格两处,一张雪白的床榻和大雨滂沱的璇玑殿外。
大雨滂沱的璇玑殿外,安云澈笔直地跪着,身体上方没有任何遮挡物,衣服早已被雨水打湿,紧紧的贴在身上,水顺着青丝流过脸庞,滴落地面。
夜空中雷声不断,瓢泼的大雨,路边的树被风吹的东倒西歪。
不远处,一个身形纤瘦的女子举着伞,向着璇玑殿跑来,扑通,跌进安云澈怀里,“澈,不要跪在这里了,这样下去,你会生病的,和父皇认个错,我们回去好吗?”
见来人,安云澈着急了,“澜儿,你怎么来了,你刚小产,身体不好,不能淋雨,快回去。”说着,将风澜儿带来的伞完全移在她的头上,并且侧着身体为她挡住旁边被风刮来的雨滴,但又尽量避免让风澜儿接触到自己身上湿透了的衣服。
风澜儿在安云澈的怀里拼命的摇着头,脸上挂满水滴,已经让人分不清到底是泪水还是雨水,“王爷不走,澜儿也不走,澜儿就在这里陪你跪着。”
说着扔下伞,跪在安云澈身旁,雨水很快打湿了衣裳,烟雨蒙蒙中,安云澈看着身边倔强的女子,眼神温柔得滴出水来。
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抬手打向风澜儿的脖颈,随即风澜儿便晕倒在安云澈怀里。
柔柔的拨开女子的秀发,露出巴掌般的小脸,俯下身轻吻眉心,又不舍的离开,“叶落,将澜儿送回府中。”
“遵命。”
待叶落抱着风澜儿的身影完全消失,安云澈才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立直身体,跪在地上,看着璇玑殿中的烛光映射出左右摇曳的人影,嘴角冷笑。
父皇,在你心上,只在乎那一个女人吧,就算是一个与她相似的女儿在你心里也同样比其他人重要…可笑,可悲,今日这两掌就算是我还你与心妃的养育之恩,从此后,你我父子情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