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司马康被一阵电话声吵醒。他穿好衣服走出房间正碰上穿着雨衣的母亲推电动车出门。
“这么多的雨,还干活?”
“今天是双倍工资,干一天顶两天。不是大雨,也没这样的好事。不干白不干。”王氏察觉到司马康的意图笑了笑说道“趁着娘还能动,多干一天是一天。等我老了,就要靠你养活了。再说了,你张婶已经在村口等着了。没事的,雨天都是轻活。”
司马康望着母亲的背影消失在大雨中,街边的柳树撒起一串串雨帘。怅然若失,又无可奈何。他转身望向厨房,案板上的饭菜还冒着热气。对比大门外这个泥泞瓢泼的发冷的世界,他有些提不起精神,转而闭上大门退回房间的床上又钻进被窝睡了起来。暖暖的被窝在雨天确实让人惬意,他第一次觉得老婆孩子热炕头确实算得上是人生难得的幸事。
“还是早九晚五的不用忍受风吹雨淋的工作好呀。”他蜷缩着身体只露出脑袋,“六点睁开眼上班,断断续续十一点回到宿舍,还没做什么又得睡觉。日复一日,尤其是这样的雨天,穿着雨衣在露天的牛圈,最可怕的便是晚班,要带着矿灯,踩在即将没过胶鞋的牛粪中找牛,把它们赶上颈夹打针,它们一旦跑起来,肯定全身都是牛粪。遇上傻牛得在圈里来回赶,不跑还不行。人类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工作呢?难以想象,难以想象呀,我竟然离开牛场无法存活。要命的是,我还没有学会配种。用刀子花开牛的肚皮,套上手套塞进牛的肚子里矫正它的瘤胃,然后把伤口封上。哎,哎。。。”司马康把脑袋缩紧被子,片刻后拿起手机来“我连买彩票的勇气都没有,可你们都要结婚了。”他给发婚礼邀请的朋友一一点赞后又算进被子,这样反复几次后,终于下定决心睡觉。
回到牛场时,已是晚上八点。他也学会了偷懒,欠一个晚班,待在宿舍准备继续睡觉。
先是对面打短工的工人们的打牌声吵到了他,他起身想吼他们一下。又觉得毫无必要,在黑暗的房间里停了一会音乐后,他拉开灯把脏衣服泡起来。整理了一阵柜子后便坐到椅子上抽起烟来。
“越整理越乱呀。”他看着插满烟头的烟灰缸叹了叹气“下次在清理你们。哎,脏袜子还没洗。能穿的袜子还有几双,可以再等等。”他把腿搭在窗沿上听着雨声,突然有人敲门。
这个时候,谁会敲门呢?张伟高彦都在上班。司马康等了一阵确认有人敲门便喊道“谁?”
“我。。。”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是谁?”司马康猜不到来者身份。
“收草的。。工人。”
“干嘛?”司马康觉得奇怪。
“你。。。有烟吗?”
司马康这才打开门,是那个胖少年。
“师傅,能不能借我根烟。”王勇穿着拖鞋短裤一手扣在门板上。
“嗯。”司马康从烟盒取出一根烟递给他。
“谢谢了。明天。。。。还你。那我。。。走了。”王勇转身走回房间。
次日早晨,雨过天晴。
王勇骑着电三轮巡圈路过草窖,看到王勇低头面对一个女孩。
在牛场,女孩是难得看到的。张伟高彦早已蹲在不远处乐呵呵的看起热闹来。
“康哥。你摊上事了,你摊上大事了。”高彦幸灾乐祸说道。
“怎么了?”司马康停下电三轮,看了看女孩,确实值得一看。虽然打扮很普通但相貌不差,身材也极好。
“是他吗?”女孩转身看了眼司马康便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司马康身旁语气严厉的问道“是你给我弟弟烟的?”
司马康看了眼王勇觉得奇怪,王勇摇摇头示意他不要承认。
“嗯。怎么了?”
“他只是个孩子,为什么教他抽烟?”
“教?我只是借了他一根烟。”
“那么,请你不要借他任何东西了,好吗?”女孩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司马康。
“他看起来20多了。”
女孩没有说话,转身盯了一眼王勇,王勇立刻低下头。
这时,拉草车来了。工人们爬上草窖喊王勇上去。女孩便走开了。
“什么情况?”司马康摸不着头脑。
“哎,教坏小朋友了。康哥。”
中午吃饭的时候,司马康仍旧一人坐在最后面的餐桌上边玩手机边吃饭。
“对不起呀。”王勇坐在司马康对面,满满的一大碗米饭上还放着一个馒头。
“对不起?奥。没事。”司马康笑了笑。
“我姐姐就那样,但人其实很好的。”王勇掏出香烟递给司马康一根“还你。”
司马康接过香烟,忍不住笑了笑。“为什么抽烟呢?”
“心情不好。”王勇欲言又止,“抽烟都会犯晕吗?”
“犯晕?抽烟没什么好的。你应该听你姐的。”司马康说完这话突然沉默了。他想起了父亲。
“嗯。。”王勇点点头便拿起碗回到大人们身旁。
午饭过后,司马康仍如往常站在窗边眺望群山。那个女孩骑着绑着被褥的电动车缓缓停在楼下。两人相视一眼,女孩打起电话来。不一会,王勇便站在女孩旁边一手搂着被褥,
“一个大男人,整天为了小姑娘闹死闹活的。”女孩从座位下取出一个袋子塞到弟弟手上。
“好好干活,不要耍脾气,这不是在家里。刘叔都在我面前说你了。你知道吗?”
“说什么?”王勇抬起头。
“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吗?你要是一直这样,谁会愿意带你做工。这些肉你给大伙分点,大家才会带着你,教你东西。明白吗?”女孩捏了捏弟弟的耳朵“上去吧。想要什么就告诉姐姐。”
女孩看着弟弟走上楼,不由叹了口气后笑了笑。她这才意识到司马康在看自己,便抬头望了望他。
司马康被女孩的笑暖到了,他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什么能说。“电动车是新买的?”
“嗯。”女孩坐上电动车,瞟了一眼司马康礼貌性的招了招手便扬长而出。
“想不到如此地方还有国色天香呀。”司马康看着女孩的背影消失在田野上努了努嘴。
“师傅?”屋外传来敲门声。
司马康打开门,看到王勇端着乘着几片牛肉的碗。
“虽然不多了,但还是请你尝点。”王勇笑着说道,
“不用不用,你吃。”司马康有时确实对吃毫无兴趣。
“吃点吧。”王勇的语气很诚恳。
“真的不用,你吃吧。你还要长身体。”司马康差点都被自己的话逗笑了,王勇虽说二十出头但已经183左右,长得也壮。
“你就吃点吧,不然。。没法和姐姐说。”
“为什么?”
“姐姐发消息说,上次有些失礼。让你吃点,算是。。。你就吃点吧。”
“奥。那好吧。”司马康用手夹了一片牛肉,“好了。”
“多吃点吧。”
“不了。”
渐渐地,司马康了解到女孩名叫王若男,在镇上超市当收银员,家里还有一个失去双腿的父亲,母亲在她十岁时便改嫁了。而王勇呢,原先在外省工地上当了三四年小工实在受不了便回来了。回来后在洗车店呆了半年多又在市里的小区当了半年保安,工资也是刚够吃喝。实在没好去处,开春后便在路上打散工,遇到牛场招人便极不情愿的来了。他在网恋,网恋对象还在读大学。他背着姐姐偷偷给女孩买了许多礼物,但就在昨天女孩提出了分手。
“瓜娃子,想开点,好好找一个过日子的,不要云里雾里的白忙活一场。”说话的老头正把蹲着用力拉起王勇举上来的轮胎,然后把它们压在白色塑料膜上。
“就是,只要你肯好好干活,穷点都无所谓。我年轻的时候。。。。所以人得踏踏实实。”穿着旧棉袄的老头用绳子绑着轮胎,绳子的另一头系在装满沙子的口袋上。“你看你姐,就不一样。否则你早就成了有钱人的小舅子了。”
“我已经不想她了。”王勇弯腰从散乱的轮胎堆里拎出一个用力举了起来,不一会便满头大汗。
“你们在这里工作挺好的吧。”一个老头看着旁边监工的高彦和司马康问道。
“好么,一天到晚和牛儿们形影不离。都忘了这世界上还有女人的存在了。”高彦笑着说道。
“是当地人?”
“他是我不是。大学毕业的时候被招来了,哎,从此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可惜了我的一腔热血了呀。”
“要是本地的,在这里工作倒是挺好的。听说这里工资不差,活也清闲些。往后讨个老婆,也算是扎根了。”老头擦了擦额上的汗,露出笑容。“不像我们年轻的时候,只能往外面跑赚钱。有时两三年不回家,回来了待不了多久又得谋划着下一个去处。不像现在,随随便便踏踏实实做个什么都能赚钱,不用远走他乡。结婚了吗?”
“哎。可惜我英俊的脸庞都让牛娃子看了。”高彦说着甩了甩头发,“对了,我康哥一本学历,有合适的介绍介绍,叔。”说着高彦掏出烟给旁边的人每人发一根,
“奥,有什么要求吗?”老头把烟夹在耳背上,看着司马康问道。“一本?”
“昨天的那个女孩,就是你姐姐,就美得很。”高彦露出坏笑,用胳膊肘挤了挤司马康。
“王若男?那可不好说。不过可以试试?你说呢,王勇。”
“你喜欢我姐姐?”王勇的腿上斜靠着轮胎,他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
司马康确实喜欢王若男,但这种喜欢仅仅停留在表面。他被王勇的问题惊着,按他一贯的做法,他会暗中观察好久才会下结论到底喜欢与否。并且来牛场半年时间里,只有回家的路途上才能碰见妙龄女孩。牛场是个封闭的世界,生活在里面的人只需要吃饭工作便可。现在,恍然面对这么一个问题,司马康不知如何回答。
从云层滴漏下的光照在杨树上,嗖嗖的响了起来。
“你要是喜欢我姐,我可以给你电话。”
“你之所以没有娶到他的姐姐,是因为没有他的帮助。康哥,你已经赢在起跑线上了。加油。”
晚上,司马康坐在房间盯着高彦发来的电话号码看了许久。最后把手机扔到床上,抽起烟来。
这时,王勇敲了敲门,司马康起身开门看着王勇走进来后关上门。
“这么多书,你都看完了?”
“随便坐吧。那有椅子。”
王勇坐了下来仔细看着房间里的摆设,桌上放着电脑,鼠标放在一摞书上。靠墙的拐角放着蜡笔日历以及落满灰尘的杯子。桌子底下放着一箱泡面,半瓶白酒。墙上贴着几张白纸,晾在暖气片上的袜子还在滴水。床上散乱的摆着一排书,书上面放着烟盒,充电器,卫生纸。
“你真的喜欢我姐姐吗?”王勇望着司马康问道。
“喝水吗?我这里没一次性纸杯。。。”司马康拉开柜子找了找。
“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姐姐今年28了。你要是真的喜欢,可以试试。要是不喜欢,那就算了。”王勇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我没什么长处,望见谅。并且家里。。。。”司马康欲言又止。
“只要姐姐喜欢你就好,她什么都不在乎的。”王勇拉开门站住“我也不知道她喜欢怎样的人,很难懂。”
王勇走后,司马康瘫坐在椅子上,喝起酒来。不一会便脸颊泛红,旋即点着烟夹在手上看。
“真正爱过的人很难再爱。而我并不清楚那是否算作真爱,固步自封还是沽名钓誉,逝去的人在记忆中饮酒作乐。开始的太过草率,就会草草收尾。尽管你让我醉心不已,我已没有时间重新开始遗忘,用岁月的灰烬掩埋疼爱的尸骨,太过痛苦,生者唱挽歌。如果你也爱我,这样的爱有什么意义,太过缥缈,优柔寡断,尽是虚词,经不起敲打便支离破碎。如果你不爱我,那么你有何意义。天上的星星在雨夜便隐没了身影。你应该在心中温暖我的世界的。”司马康又喝了口白酒“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我们是否相爱,而是我们是否首先有爱的能力。爱的能力意味着。。。。意味着意味着能够独自面对生活的风暴而不始乱终弃一如既往的守护着某种类似信念但远不止于此的关乎全人类前途的事物,那便是我们存在的价值。那是什么?那就是做一个人。能够知黑守白,安之若素,奥,平静的力量。玄冥,即便一句话不说也不妄言。可是,假如你也想爱我,如我这般困惑怯弱着。我应当将你抱在怀里,永不松手。假如你的毒舌将死亡滴在我的唇上,我的心呀。人,如何能够忍受近在咫尺的永恒的脱落。因为一个不恰当的词语而失去最终的胜利,如果,你渴望堕落,我也不在乎生活。那么让我们结为连理相互荼毒吧。这样的想法多么卑略。你的嘴唇应当闪烁着永生的色泽,双眼也应当宽敞到可以供一个灵魂安睡。那样,我将你视若生命,无论风雨年月,必当前往。”司马康痛饮一大口白酒放下酒瓶“你能接受这样一个灵魂吗?这样一个家庭?还有狱中的我的父亲?我的卑微的使命感,几首诗歌,一生的美梦。这样的生活,马马虎虎的入不敷出的将来?”司马康觉得头晕目眩试图起身但无法站立“假如是命运,让我失去你。我会永远记住你。命运。”他扶着椅背站了起来,没走几步便摔倒在地,迷迷糊糊中摸到床上,钻进被窝睡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