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垣听周文说完后愕然而立，半晌后才说：“是你疯了还是本官听错了？尔可知这个抚恤意味着什么吗？！战死者万钱？单这一项就高达六十万钱！”
“六十万钱多吗？”周文反问道，“前朝戍卫西域轮台的将士，凡战死者抚恤至少三万钱，还要将尸体运回内地，由当地县吏亲自主持，厚加安葬，怎么到了如今，连前朝尚不如？”
“你都说了那是前朝武皇帝时，如何与今日相比……”
不等白垣说完，周文已打断道：“本朝光武帝、明帝时也承此制！”
“我与你明说了吧，没钱。你说的那种抚恤要从朝中拨款，可如今朝廷阉宦当政，海内汹汹，天子又性情贪敛，从来都是地方郡府给洛中贡献，哪有中央往下发钱的。本官最多也就是向郡府上公文，请求调拨赏赐，至于能不能要下来，只能看天意。”白垣一脸无辜道。
周文顿时一噎，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又说不出来，他对官场之事一窍不通，准确的说，是对汉朝的官场风气和制度并不了解，难以找出问题所在。
见周文无话可说，白垣也总算松了口气，也不敢招呼周文，忙不迭离开。
周文气不打一处来，见周围已经聚了许多将士，忽然觉得面上有些燥热，羞愧难当，当即对他们承诺道：“你们放心，我一口唾沫一根钉，这些抚恤财货一分也不会少。”
一众人继续往贼窝里前行，渐渐能感觉到一股热风在四周流动，这是山火过大，将空气中的氧气消耗殆尽，导致内外气压不同，形成山风，也幸好昨晚的山火有限，没从树林蔓延到周围山头，否则整个探龙山都将化作火焰炼狱，一切生命都将被吞噬。
很快就到了贼窝谷中，炽热的感觉像是置身火炉，周文这群军汉尚好，白垣娇生惯养的可受不了，不断用手巾擦汗，郑宁将水袋递过去，白垣刚要去接，却瞥见那已经发黑的水袋口，又默默收回手来。
由于四周尽是刚生嫩苗的农田，阻隔了林火，所以山贼村庄并未受到损伤。村门口有两名汉军坐着，脱了个光膀子，正用衣服下襟给自己扇凉。
见来了一大帮人，佐尉周文、屯长郑宁、冯林等都簇拥着一名锦衣中年人，赶紧上前见礼。
“孔安呢？你二人在此作何？”白垣正色问道。
两人面面相觑，不敢应声，只是看向周文。
“如实作答，这是咱们县令，白公。”周文道。
二人赶紧再次行礼，回道：“县尉带着几名军士在查抄山贼巢穴，让我二人在此看守，严禁任何人进去。”
周文不由得失笑，这孔安和白垣还真是好搭档啊，太了解彼此了。
白垣斜看了周文一眼，冷哼一声，大步往村内走去，两名士兵眼睁睁看着白垣进去，也不敢阻拦，其他人紧随其后，周文宽慰了两名士兵几句，这才跟上去。
甫一进村没走几步，就见麦场上齐齐叠着上千个麻袋，几乎将整个麦场占满，周文用匕首扎了个小口，竟然全都是今年新产的粟米！
“娘嘞，这粮食至少在千石以上，比咱们来带的军粮还多呀。”冯林看着这些军粮失神道。
其他人也都是一副吃惊的模样，唯有两人不同，白垣难抑惊喜，周文却是一脸困惑。
前者见有如此多的军粮，自然联想到求伦留下的巨额财富，现在怕是都要归到他的腰包了。
后者却是奇怪求伦用这些军粮干嘛？一千石！这是个什么概念？足够让三千人的军队吃半个月，山贼都是半匪半农，完全没必要储存这么多粮食。
更重要的是，这些粮食是从哪来的？劫掠？除非攻破一座县城，单凭朗陵的普通地主豪强绝不可能有这么多存粮。
购买？可能性也不大，官府对大宗粮食的买卖的监察极为严格，没有过硬的背景和关系，很难进行如此大规模粮食购买，至于在私下小规模买粮，然后汇聚如此，就更不可能了，繁琐的程序绝不是山贼能做到的。
周文的出神很快被打破，只见几名光膀子军汉从村里出来，每人还肩扛着一袋粮食，在后面是低着头、唉声叹气的孔安，一抬头，忽然看见麦场有这么多人，愣了一下，又叹口气，往村外面走去。
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叹气道：“你也别白费功夫了，求伦这里没有一分财货，我已经前前后后搜了半夜，除了这些军粮，别的什么都没有。”
白垣仰头望天，不置可否。
“就知道你不信，你自己带人搜吧，这地方热得要命，我就不奉陪了，郑宁，你调一个屯来，将这些军粮搬回军营装车，准备撤军。”说完带着郑宁摇头晃脑走了。
见孔安真的离开，白垣也有了一丝着急，向正搬运粮食的军汉吩咐道：“别搬了，尔等散向这个村子各处，查看可有暗道密室，不许放过任何一个地方。”
六七名军士赶紧四处查看，只有周文依旧立在原处，不发一语。
白垣焦躁地来回踱步，却见周文并未行动，周文得身份偏向于游侠，并不归他统属，只好装作没看见，却不想周文径直走过来。
“孔县尉或许胆小了些，但绝对不傻。和你玩这种骗人的小孩子把戏实在没意思，恐怕这村子里真的啥也没有，再怎么搜查也是白费力气。我之前的想法是将此战的缴获拿出一部分，作为抚恤和赏赐给诸将士，现在虽然没有钱财，但这么多的粮食完全可以分给众将士，我刚才算了一下，战死烈士抚恤十五石粮，花费尚不到千石，你和孔县尉再各自拿出一些粮食布帛赏赐给众将士，抚恤的事情就算了了……”
“凭什么要我出钱！本官的家资是辛辛苦苦赚得，为何要无缘无故给予他人！？”
“县尊！你身为一县之主，抚土安民，镇守地方，本就是你无可避免的职责，现在将士们因为清剿山贼而死，一来是为了朗陵百姓不受求伦烦扰，二来也保了县尊的位子，但凡有些良心，怎么能将他们弃之不顾！”说话间，周文情绪激动，怒目圆睁，一把拽住白垣的胳膊，“今天你一定要给个说法！”
周文现在总算想通了之前觉得奇怪的地方，汉朝的制度与现代明确的行政管理制度全不相同，汉朝时郡的权力极大，一郡一县的财货、户籍、军事、徭役、水利等几乎都由郡守县令主掌，这也是汉末乱世各地军阀割据的重要原因，同样，权力越大，责任也越大，除过官员任免、大规模叛乱或者战事等，其他事情几乎都要由郡府负责。
白垣是朗陵县令，清除本地叛乱是他应尽的职责，又不是由中央调动的大规模战事，期间耗费的钱财粮秣本该由当地郡县承担，关中央鸟事？
而本次发兵也是白垣迫于无奈，并未上书请郡府同意，按照汉家制度，这已经不合规矩，事后白垣肯定要上表辞呈请罪，当然，郡府不会因为这种事为难白垣的。
不过此战期间的财赀粮秣就该本县承担，郡中最多事后给补充一些军械，说白了，给军士抚恤本就是你朗陵县令的责任，和中央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们让你发兵的！至于抚恤花费由官家出，还是私人出，那还是你朗陵县令的事！
“今天你要造反不成！给我松开！”见周文明白了其中关节，白垣头皮发麻，只想着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想要甩开周文，却反而被抓的更紧，气急道：“来人，快来人给我把他带下去！”
郑宁不在，周围的几名军士可没胆子掺和这种事，白垣官大不假，但你再大的官也没这位疯子可怕啊，他可是敢领着一百多人奇袭数千山贼的主啊，众人面面相觑，最后犹豫着上前，拉了拉周文的衣服，但被周文狠狠一瞪后。
“只怕此地还有山贼窝藏！我等速速去搜查，绝不可跑了一人！”众人瞬间跑的没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