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如刀,风中夹杂着片片鹅毛大雪。大地早已银装素裹,天地间再没有半点生气。
天仍微微亮,所有人却都早早地躲回屋里,围坐在温暖的炉火旁。一条条大道小路上人迹灭绝,只有一匹孤独的马在踽踽前行。
马背上驮着一个同样孤独的人。
有的马跑得并不快但胜在持久,就像有的女人长得并不美但好在温柔。
结婚过日子最好要找温柔的女人,长途赶路也最好要骑持久的马。
萧凌云骑的便是这样一匹马,但这匹最持久的马现在也已倒下。
马倒下,萧凌云却没有停下。
地上积雪已深,他走的每一步都深深陷进雪里,但他走的每一步也都坚定无比,一下也不停顿。
风雪打压在他的脸上、他的胸膛上,融化了的雪水顺着他的脸流到脖子,又沿着脖子流进衣服里。
但萧凌云的嘴唇依然紧紧抿着,他的眉头甚至不曾皱过一下。
一个人若是连生活的打击都能经受得住,那无论多大的风雪都不能使他的脊背略微弯下去。
寒风中忽然传来一阵香味。
糖炒栗子的香味。
在这样一个寒冷寂寥的世界里,食物的香味总是显得更加吸引人。
萧凌云顺着香味的源头走去,竟看到雪地里突兀地搭着一间茅草屋。
这间茅草屋并不大,而且一眼便能看出来搭得很匆忙,也很粗糙,但在冰天雪地里也已足以让路过的旅人体会到短暂的温暖。
萧凌云甚至能透过茅草的缝隙看到屋内的烛光。
他走近门前,正犹豫是否要敲门,屋内突然传出一阵爽朗的声音笑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凌云兄已可进来了。”
萧凌云心中一动,推门进去。
里面坐着的人赫然便是百里不归。
萧凌云忽然感到心中一股暖意,这暖意远比眼前燃着的蜡烛更加强烈。
百里不归霍然起身,冲到萧凌云面前一把抱住他,满面俱是兴奋激动之色,道:“凌云兄,多日不见,我已等你许久了。”
萧凌云同样激动道:“百里兄怎会出现在此地?你又怎知我会经过这里?”
百里不归低声道:“忘剑山庄所发生的事,我都已知道了。”
萧凌云的面色忽然变得黯然,百里不归拍着他的背,道:“我们先坐下再聊。”
茅草屋正中央放着一张桌子和两条椅子,桌子上摆着一篮热乎的糖炒栗子,还有一坛未开封的酒,酒坛边上摆着两只碗。
这坛虽仍只是坛,却已几乎有缸那么大了。
百里不归笑道:“这酒是我亲手酿的,栗子也是我亲自到山上摘下来炒的,这次可保证绝对无毒。”
萧凌云也淡淡一笑,道:“百里兄还未告诉我你怎会在此地等我。”
百里不归道:“我知道你从忘剑山庄离开后一定会回去,途中必定会经过这里。所以我便事先在这里备好一切,等你路过一叙。”
萧凌云微笑道:“既是如此,百里兄有心了。”
说话间,百里不归一掌将酒坛封口拍开,为萧凌云和自己各倒上一碗酒。
两人一口干下一碗酒,百里不归道:“我酿酒的功夫与我的轻功相比如何?”
萧凌云道:“或许不如,但亦相差不远矣。”
百里不归得意一笑,剥开一个栗子扔进嘴里。
萧凌云同样拿起一个栗子剥开吃下,赞叹道:“色泽鲜亮、皮脆易剥、口感软糯、香甜可口,实在是糖炒栗子中的上品。百里兄若是有朝一日金盆洗手,倒是可以考虑开个小店。”
百里不归忽然长叹道:“实不相瞒,我确实已有了归隐之心。”
萧凌云面容一动,道:“哦?这是为何?”
百里不归道:“上次险遭童老太爷毒手,让我忽然有些厌倦了江湖险恶。”
萧凌云道:“百里兄若是就这样退隐,那江湖会变得无趣许多。”
他目光一黯,又道:“但若能无牵无挂地退出江湖,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百里不归知道萧凌云又想起自己的事,心中充满感伤,便又给萧凌云倒满一碗酒,开口道:“忘剑山庄发生的事,如今江湖上已传遍了。”
萧凌云道:“是吗?”
百里不归咬牙恨声道:“慕容长青这阴险小人,必定是为了给他侄子慕容轩报仇才如此陷害你。”
萧凌云长叹一口气,道:“我已不怪他了。”
他面上又变得更加黯然神伤,道:“如果……如果我真是萧恨水之子,那我或许还应该感谢他替我说出真相。”
百里不归一怔,道:“你是吗?”
萧凌云面上忽然露出苦笑,轻声道:“或许是吧。”
百里不归道:“那你为何还要回去?”
萧凌云道:“就像溺水的人眼前有根稻草也想抓住,我也只不过是在心中还存有一丝幻想罢了。”
他顿了一顿,目中充满痛苦,道:“又或者,我想听他亲口说出真相。”
百里不归道:“如果这件事是真的,你打算怎么办?”
萧凌云沉默半晌,眉头紧皱,道:“我不知道,我实在不知道……”
百里不归一拍他的肩膀,朗声道:“既是如此,那便不去想罢。今朝有酒今朝醉,你我兄弟今日喝个痛快!”
两人一齐发出震天响的笑声,竟似要把这茅草屋顶都给掀飞。
坛子再大,酒也有限。这一大坛酒都已空了。
一个人喝酒时若是心情不好,体力又差,那无论他酒量多好,都会很容易被人灌醉。
萧凌云已醉得两眼发指,说话都不利索了。
但百里不归想不到的是,他自己竟醉得更深,已昏睡在桌上。
这或许只因为他的心情也不好。
萧凌云摇摇晃晃地从椅子上站起,目光竟又变得锐利。
他目光投向百里不归的背影,低声道:“百里兄,你故意想灌醉我,是否就是不想我再回去?”
萧凌云的目光忽然变得空洞,喃喃道:“但我逃避得了一时,又岂能逃避得了一世?”
萧凌云长叹一口气,将已快燃尽的蜡烛吹灭,又苦笑着对百里不归的背影道:“上次是你不告而别,今次该轮到我了。”
话说完,他便打开门离开了茅草屋。
风更急,雪更密。
萧凌云的身影在风雪中也更显模糊与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