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到忘剑山庄时，落雁山离萧凌云远在千里之外，他只想早早回来。
现在萧凌云已能望见落雁山顶的层层白雪，心中却突然害怕再往前走。
萧凌云终于回来了，回到了这个小镇。
这是哺育他长大的一片土地，镇子上的一切他都已熟悉极了。
萧凌云住在镇子的东边。从家门口往西直走三百二十七步便能走到镇子出入口，这是进出镇子的唯一一个出入口。
这条路上有一家包子铺、一家酒铺和两家茶馆。
上官浩然习惯一大早便到离家稍近的那家茶馆喝茶听说书，回来时候便会顺道在包子铺里买上几个包子，当作萧凌云与上官晓慧的早餐。
上官晓慧最喜欢的一家胭脂水粉铺便在酒铺旁边，萧凌云每每去喝酒时总会顺手给她带上一盒。
离家稍远的那家茶馆门口附近总有一个老乞丐，只要给他一文钱，他就能对你说上至少十句不重样的好话儿。
上官晓慧偶尔难得出一次门，总要专门过去给这个老乞丐递上几文钱，但不等老乞丐说话便又匆匆跑开。
镇子的南边有一家打铁铺，打萧凌云很小的时候便喜欢去这家打铁铺，听铁匠李大哥讲各种各样的英雄好汉的故事。
镇子的北边有个卖花的大娘，她卖的花是整个镇子上最大朵最新鲜的，萧凌云每次去买花时大娘总会多饶他一枝花。
萧凌云虽是个孤儿，这里却是他的根。小镇承载了他过往人生的全部回忆，也是他每次身受重伤时唯一想回去的地方。
但这时候他只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变得那么陌生，令他再也没有半点安全感。
人对陌生的事物总会带着恐惧。
但萧凌云又怎会对他生活了十八年的故乡感到陌生？
现在他就站在镇子入口前。
小镇的冬天与往年也没有什么不同，入夜后镇上的居民都早早回到家中享受天伦之乐，不似城里有热热闹闹的夜生活。
萧凌云这时候才终于走进镇子里。
他似乎已等不及了，又似乎想一直等下去，但他终于还是在镇子上最后一盏灯熄灭后走了进去。
萧凌云走得很慢，步子却迈得很大。
他的腰间已空了，两柄剑都被他用布包着背在身后。
夜已深沉。
天地间一片寂静，寒风中不时传来一两声虫鸣，反而令萧凌云的心略微安定一些。
他走到第四十五步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丝微弱的呻吟声。
呻吟声从旁边的一个马棚里传出来。
萧凌云停住脚步，迟疑一下终于还是走了过去。
刚走近马棚便有一阵恶臭扑鼻而来，萧凌云眉头一皱，捂住鼻子又继续往马棚走。
马棚里比外面更黑一些，但萧凌云仍然一眼便瞧见躺在草堆中的老乞丐。
老乞丐蜷缩在马棚的一个角落，身上凌乱地压着几捆稻草，虽已睡着，却仍因寒冷而发出呻吟。
萧凌云忽然叹了一口气，这时候他才知道老乞丐每个严寒的夜晚是怎样度过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碎银，轻轻抛到老乞丐怀中，又叹了一口气，摇着头走出马棚。
走到第二百七十步时，借着点点星光，萧凌云已能望见自家门前那棵柳树的身影。
他离开时柳树枝条才开始泛黄，如今却已光秃秃了，只剩个躯干伫立在冬夜里，看着倒像个站岗的卫士。
大门紧紧掩着，家中灯火也已熄灭。萧凌云驻足门前，心中又陷入挣扎。
“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萧凌云满面黯然，终于还是翻身越过墙头。
院子里铺满落叶，积雪融化汇聚成一滩滩雪水，显得萧条而又悲凉。
萧凌云的心中突然产生一种极其不好的感觉。
他忽然飞身向前，穿过大厅去往上官浩然卧房。
大厅被他扬起一阵灰尘。
萧凌云的心沉了下去。
他伸出手指轻叩房门，低声道：“师父，徒儿回来了。”
他的声音虽低，却贯注满内力，即使睡觉再沉的人也绝不会听不到。
可屋内却没有任何回应。
萧凌云忽然发现屋内没有呼吸声。
上官浩然虽然功力深厚，呼吸不显，却也不会在睡觉时候刻意屏住呼吸声。
萧凌云已心知肚明上官浩然不在屋内，却仍推开门走进去。
门一推开便扬起一阵灰尘，呛得萧凌云忍不住捂嘴咳嗽。
屋子里，地面上、家具上都已铺上一层厚厚的灰尘。床铺虽叠得整整齐齐，上面却也已落满灰尘。
萧凌云眉头紧锁，忽然又返身迅速飞向上官晓慧的屋子。
屋子里当然也没有人，但桌上却压着一张纸。
萧凌云将纸上灰尘掸净，只见上面写着：“凌云哥哥，见字如面。今日有一名为林清越的女子登门拜访爹爹，她走后爹爹便一脸沉重，要我立刻收拾行李同他离开。但爹爹却不曾说要去往哪里，何时才能回来。
你若见到此信，切勿担忧，在家中静待我们回来。善自珍重，至所盼祷。晓慧亲笔。”
信的最后附有日期，萧凌云记得这日期在他与林清越相识之后。
纸上最后几字已略显潦草，显然是当时上官晓慧被催得急了才匆匆写完。
夜凉如水，萧凌云的心却比夜更凉。
这事难道与林清越有关？可她为什么从不曾将这件事告诉萧凌云？
上官浩然为什么和林清越见过面后就急着离家？他在躲避什么吗？
萧凌云的脑子飞速运转着。
他虽已心乱如麻，每件事又都远远出乎他的意料，但他仍要强让自己静下心来将所有的问题梳理清楚。
只是他越抽丝剥茧，越感到整件事的可怕。
萧凌云的身体已忍不住微微发抖。
窗外狂风大作，雪又下得紧了。
萧凌云站在屋中怔怔出神，忽听得院子里飘进一阵如鬼魅般凄迷渗人的悲歌：“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垮了……”
萧凌云眉头一皱，身形一闪，已消失在屋内。
歌声倏然停止，又传来一阵绵长的阴恻恻的笑声。
萧凌云的身形突然出现在院子里，可院子里却空无一人。
因为雪人当然不能算人。
可两个比萧凌云还要高上半个头的雪人毕竟不可能凭空出现在院子里。
“嘻嘻嘻嘻嘻嘻嘻……”
笑声又再响起，这声音竟是从雪人身上发出来。
萧凌云眉头一皱，屈指一弹，两股劲气同时朝两个雪人射去。
只听“砰”一声，雪花四溅，两个雪人都已被他击倒。
雪人里什么都没有，可这笑声却仍在继续。
萧凌云忽然感到整个人都已冰凉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