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一杯接一杯。
酒壶已空,壶里的酒却填不满萧凌云的心。
萧凌云本不是酗酒之人,但现在他却只想再多饮三百杯,就好像要为自己的醉意找一个最恰当不过的借口。
当他想再叫一壶酒时,店小二还没来,一个身穿紫衣华服的青年却先走了过来。
萧凌云叹了一口气,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他本是个极其怕麻烦的人,可偏偏麻烦总要找上他
慕容轩走到桌旁大马金刀地坐下,就坐在白衣女子先前坐过的位置。
他手中把玩着一只酒杯,也正是白衣女子先前喝过的那只。
萧凌云没有看他,淡淡道:“我这里已没有酒喝了。”
慕容轩道:“这个我已知道了。”
萧凌云道:“我这椅子也并不是谁都能坐的。”
慕容轩道:“这个我也知道了。”
萧凌云道:“那你为何还要坐下?”
慕容轩笑道:“除了龙椅外,这天下只怕没有我慕容轩不能坐的椅子了。”
萧凌云道;“哦?”
慕容轩皱眉道;“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萧凌云摇头道:“不知道。”
慕容轩道;“你若想在江湖上混得好一些,若想活得长一些,就有几个人的名字是你非知道不可的。”
萧凌云道:“哪几个人?”
慕容轩傲然道:“多的且不说,我慕容家正好是其中之一。”
萧凌云淡淡道:“慕容家却非慕容轩。”
慕容轩沉声道:“但慕容轩却代表着慕容家。”
萧凌云微笑道:“由此可见,慕容家多半也只是徒有虚名。”
此言一出,慕容轩立时面容色变。
他霍然站起身,怒目盯着萧凌云,厉声道:“辱我慕容家,你可知‘死’字是怎么写的吗?”
萧凌云哑然笑道:“我就算不知道,你难道打算亲身教我吗?”
慕容轩面色铁青,忽然又缓缓坐下,眯着眼睛道:“你腰间那把剑似乎有些名头?你若将这柄剑双手奉上,再给我磕三个响头,我今天便放过你。”
萧凌云苦笑道:“只可惜阁下这两个要求我都是万万做不到的。”
慕容轩道:“那你今天只怕是很难走出这家客栈了。”
萧凌云无奈摇头,忽然一眼瞥见太行三义起身离开,开口道:“那边三位用刀的大侠,请等一下再走好吗?”
他的声音也不太大,但太行三义同样听得清清楚楚。而他刻意口称大侠,更让三人听来觉得刺耳。
三人同时色变,这少年的内力竟也惊人的深厚
慕容轩冷冷道;“你已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思管人闲事吗?”
萧凌云无奈道:“有没有心思都不得不管了,只因我早已答应了那位姑娘……”
慕容轩抢着道:“你没看见她穿着男装吗?”
慕容轩竟然以刚才那白衣女子抢白他的话来回萧凌云。
萧凌云悠然道:“穿着男装又怎样?你若穿着貂皮大衣那你便是貂吗?”
萧凌云同样以白衣女子的话回应。
慕容轩被他说得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客栈里的其他人想笑却又不敢笑。
天下没人能笑话慕容家的人,这是所有江湖中人都知道的。
萧凌云掠过慕容轩,缓缓走到太行三义面前坐下,道:“三位不妨先坐下,有些事我还想和三位聊聊。”
虬髯大汉一脸不耐,正欲发作,山羊胡汉子抢在他前头,抱拳道:“我兄弟三人尚有急事,少侠若是想交个朋友,大可日后有缘再见。”
萧凌云叹道:“三位侠义之名远传,这样的朋友我大概是高攀不上的。”
山羊胡汉子面色一沉,目中杀意已现。
他身后一名紫脸汉子沉声道:“你这年轻人是非不分,休要听那妖女妖言蛊惑!”
萧凌云眉头一皱,道:“所以我才希望三位能坐下来,把事情讲清楚。”
虬髯大汉道:“就算讲清楚了,你又能怎样?”
萧凌云淡淡道:“我当然也不能怎么样。”
他叹了一口气,又道:“难道你们就是因为别人不能把你们怎么样,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吗?”
山羊胡汉子冷哼道:“是又如何?你若想主持正义,最好先掂量一下自己的实力,免得平白送了性命。”
太行三义仗着人多势众,就算这青年内力深厚,自己三人也不惧他。
萧凌云叹了一口气,又似乎在自言自语道:“现在我已知道你们确实是死有余辜了。”
在他眼里,这三人此刻已经是死人了。
太行三义同声怒喝,三把闪着寒光的九环刀从三个不同的角度朝萧凌云劈来,同时将他的退路封死。
他们结义三十多年,在太行山一带从无对手,这一套联手作战的刀法早已演练过数千遍。因此一出手便声势浩大,务求置对手于死地。
然而这一套刀法本应该由四个人配合使出才能使威力最大,只是太行四义中最后一人,早在一个多月前便因为分赃不均而被另外三人杀死。
太行四义表面上以道义闻名,暗地里却一直干着烧杀掳掠的行径。
这件事除了那白衣女子外,天下间已几乎没人知道了。
萧凌云右手握住剑柄。三把刀已来到了他面前,他似乎已来不及再拔剑。
“锵”!
一声铮鸣,一道耀眼的光华一闪而过,三把刀在这瞬间变得暗淡无光。
光华已逝。
萧凌云的手依然握着剑柄,剑依然插在鞘内,就好像完全没有动过。
可太行三义的脖子上却出现三道伤痕。
有伤痕,却没有血。
难道是因为杀了他们的那柄剑实在太快,使得血液还来不及冲出伤口,剑锋便已离开了吗?
“当”的一声响,三把刀同时掉在地上。
太行三义双手捂住喉间,浑身抽搐,双眼凸出。
鲜红的血这时才从他们手指间流出来。
萧凌云低垂眼帘看着三人的尸体,叹了一口气。又掏出一块银子放在桌上,对掌柜的说道:“他们的账也由我一并结算吧。”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有几分萧索,整个人也有一种说不出的疲倦。
这是他第二次杀人,他虽然醉心于剑道,却对杀人提不起任何兴趣。
剑如果只是用来杀人的话,那实在是对剑的莫大侮辱。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萧凌云终于明白,这句话确实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掌柜的躲在柜台后,身子已矮了半截,布满了皱纹的脸上在微微颤抖,过了半晌才低声应了一句“好”。
他的声音也在微微颤抖。
“你以为你的账也能这么算了吗?”
慕容轩忽然开口道。
萧凌云转身看着慕容轩,目中失去了往日的神光。
他低声道:“就算是我的不对吧,我向你道歉。”
慕容轩哼道:“侮辱慕容家的人,就必须以死谢罪。”
萧凌云面色一沉,双眼怒视慕容轩。
突然,剑光又一闪。他再次拔剑出鞘,刺向慕容轩喉咙。
“叮”一声轻响,萧凌云的剑抵在另一柄剑的剑身上,没有火花。
握着这柄剑的是一名黑衣男子。
他头上戴着一顶宽大的笠帽,帽檐压到眉际,使人看不清他的面目。
这名黑衣男子原本坐在慕容轩的邻桌,萧凌云走进客栈时,第一眼便注意到他。
不是因为他在屋子里还戴着帽子,而是因为他即使在屋子里戴着帽子,却还是几乎让人发觉不到他的存在。
这种人往往是最可怕的人。因为如果他要杀一个人的话,那人是更加无法发觉到他的存在的。
黑衣男子平静道:“你这一剑并没有打算杀死他。”
萧凌云淡淡道:“我本来就没有非杀他不可的理由。”
他收回长剑,又道:“我只希望他能明白,任何人的性命都一样的珍贵。他若不想死,就不要轻易让别人死。”
黑衣男子默不作声。
萧凌云盯着黑衣男子的剑,忽然问道:“青霜剑?”
黑衣男子神色一凛,道:“是。”
萧凌云又叹了一口气,道:“想不到你竟是青霜剑的传人,想不到竟在这里遇上青霜剑的传人……唉,我明白的,我明白的……”
他连说两个想不到,又连说两句明白,话中的深意却没有多少人能想明白。
但这黑衣男子却分明懂了,他的目中突然闪过一丝痛苦之色,握着剑的无名指突然微微一动。
他岂非同样人在江湖?
他岂非同样身不由己!
萧凌云转身离开客栈。
慕容轩铁青着脸咆哮道:“你为什么不出手杀了他!”
黑衣男子冷冷道:“因为你雇我的钱还不够让我为你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