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一夜未睡,躺在床上,回想着晚上发生的事情,不由得心里泛起一层涟漪。从小到大,十年里,跟着姐姐们四处游荡,卖艺维生,虽然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可必定女儿家的心里总有着一份矜持与自爱。不想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被一个男子那么近距离的接触,对方还是殿下,弄得月儿,此时脑子里全是南夜皱着眉头的脸,凌乱无比。
一夜不能寐的,还有南夜。国师风元秋一共自塞外带回12名舞姬,如果女歧的消息准确无误的话,那么她们之中定有一个是女歧一直在寻找的人,可是,结果却是没有谁的身上,有孔雀图腾。她到底会是谁呢,如果她不在这群舞姬之中,那么会在哪呢。
南夜正出神的想着这些琐碎,忽然外边吵嚷着:“有刺客!快抓刺客!”
他连忙来到门前,开门一看,外面围了十几名贴身侍卫正在跟一个身穿夜行衣的人近战,奈何寡不敌众,那个刺客很快被侍卫擒住了,被带到南夜的面前。喜宝从身后踹了他一脚,那人吃痛的发出一声闷哼,跪在地上,一旁的侍卫扯下他脸上的面罩,南夜趁着火把的光亮,定睛一看,来人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眉眼中,虽有些少不经事的稚气,却俊朗干净,肤白红唇,气质高雅,耳上的短发,更是衬托他的少年英气。
南夜一摆手,压着少年跪在地上的侍卫就闪身到两旁,少年凶狠的看着南夜,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南夜冷冷的问道:
“你是谁?”
少年瞪了一眼南夜,啐了口唾沫在地上,神情厌恶的说道:
“你当然不会知道我是谁,但是,我知道,你跟你的母亲就是妖孽!我来给我的父王报仇雪恨!”
南夜皱着眉,听到少年说起“父王”似乎回想到了什么。
十年前,他的母亲歧妃入宫刚刚一年,却深得丘王宠爱与信任,南夜被歧妃召唤,说要他来接管帝机。他来到丘国那晚,歧妃跟丘王在房中说了什么,尔后丘王就突然暴毙了,那之后,歧妃命令她身边的贴身侍卫,杀了内宫中很多人。想必眼前这个少年,应该就是丘王的遗孀,如今长大成人,定是知道些内幕实情,找来为父报仇的。南夜收回思绪,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你走吧,我不杀你,别再来了。”
南夜刚要转身回去,就听少年怒声说道:
“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杀不了你,我誓不为人,不能为父报仇,算什么七尺男儿,不活也罢!杀了我吧。”
南夜转身小声的对喜宝说:
“他好烦…把他关起来,好吃好喝的给他,不要伤害他就好,等我有空了,再去理会他。”
喜宝知应的点点头,叫侍卫将少年押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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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月圆之夜。
冷风慢慢的刮着,天渐渐的全黑了下来,南夜随着两旁的侍卫和众多大臣,在祭祀台上对着月亮行礼,祈福,然后,落座在城门前的高台龙椅上。
鹿牧带着他的小儿子鹿邑旬,坐在梁浒和段民禾的旁边,对面正是工将们辛苦搭建的圆形舞台,台子周围,挂满了百姓们自己亲手制作的各色各样的灯笼,他们欢颜笑语,一一品看着。见国君南夜来到,纷纷跪下作揖,南夜站在风中,英俊的面庞,冰冷的没有一丝表情,他看向百姓,朝着城楼的方向举起手,天空便开始绽放起了美丽的烟花,随着烟花的绽放,杂耍班走上舞台,各色的杂耍技巧让人赞叹连连,拍手叫好。
国师风元秋走过去,和三位王侯一一颔首打招呼,鹿牧瞥了他一眼,撇撇嘴,大声的说道:“风国师,现在可是个大忙人了,是殿下手下的红人啊,你师兄风灵山很是惦记你呢,让我给你带好,说祝你新年快乐呢。”
风元秋尴尬的笑了一下,没说什么,转过身阴着脸坐在了他们身后的椅子上。
烟花绽放后,天空上集了阴云,又开始飘起了细碎的小雪,杂耍班的小厮们,表演的也差不多了,都收拾起各自的道具,慢慢的退下舞台。舞台的正上方,一个腾空的琴台上,坐着一位身穿白衣的男子。男子低着头,长发被风轻轻的吹动,白净,细长的手指,轻轻拨动着琴弦。
艳丽的舞姬们,踏着琴声而至,翩翩起舞。她们穿着红色的舞衣,腰上都系着一个金铃铛,每个动作,转身,铃铛都会发出清脆的声音,伴着飘散纷落的雪花,别有一番滋味。
梁浒看着台上的舞姬,内心一紧,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那一夜,舞姬倾舞曼妙,烟火灿烂如昼,百姓们时而叫好,时而说笑鼓掌。南夜的嘴角也露出浅浅的微笑,余光中看到了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女歧,此时,坐在他身旁的软椅上,眉目愉悦的欣赏着眼前的绝色佳人。
南夜低着声音,叫了一声“母亲”。刚要说什么,那女人就摇了摇头,说道:“不必多说,我已经知晓。”
南夜紧闭着双唇,转头看了眼此时正在欣赏舞蹈的风元秋。
“寻找那个人的事,先暂且放缓吧,等这几个王侯离开帝机以后,在做打算。切记,不要让他们发现什么端倪。”女歧看着右下方正在看表演的几个人,神情里满是厌恶和无奈。
南夜点点头,他也明白女歧的意思,她是不想让神族的人发现什么,不想苦心经营多年的一切,都成为泡影。
演出完毕后,还要在放一小会儿烟花,月儿和几个小姐妹拿掉头上的饰物,穿上一身白色的棉披风,匆匆挤到人群中,看着满天灿烂的美丽,心花怒放。好奇的又踮着脚抻,着脖子往城楼的方向看去,奈何距离太远,人又太多,根本看不清楚什么。
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转过身一看,一个长相清秀的男人映入眼帘,细长的丹凤眼,白净的皮肤,长长的黑色头发,垂在腰上,头顶扎着一个白色的羽冠。身穿淡蓝色的长衣,和一件白色的披风,雪花落在他的眉眼上,整个人如同妖精一样,有着魅惑人心的美。他对着月儿淡淡一笑,轻声说道:“月儿还好吗?”
“风隐哥哥!是你!”
月儿高兴的跳起来,男子一伸手,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说道:“想我吗?”
月儿害羞的笑起来,说道:
“哎呀,我都长大了,不是小孩子啦…”
男子大笑了一声,拉起她的手,来到桥边的亭子里,两人坐在长椅上,抬头看着飘飘然然的雪花,还有漫天的烟火。风儿轻轻略过,月儿嘴角和眉梢都是喜悦的神色,她撒娇的说道:
“风隐哥哥,距离你上次来看月儿,已经快有四年的时间了,我以为你把月儿忘记了呢。”男子将她搂过来,让月儿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目光温柔的看着她,说道:“小傻瓜,我在外办事,才不能一直陪着你,我与颜云一直都保持着通信,你调皮捣蛋,去到了哪里,我都知道。我怎么会不要你。”
“哼,师傅都没有告诉过我你与她通信这些事,师傅好偏心呀。”
男子笑了笑,轻声的说道:
“月儿,我这次回来,是要带你离开的。呆会儿你回去等着,我去找颜云告诉她一声,之后就去找你。”
“嗯?要带我离开吗?那我们要去哪里?”
“去哪里我还没想好,不过先离开帝机再说吧。”
月儿觉得有些意外,点点头,没再问什么。
烟花放完了,百姓纷纷拜谢过南夜,便随着人流慢慢退去,几个好友,或至亲,结伴去酒楼茶馆,听曲儿,看花灯。
几位王侯也走过来拜谢过南夜,由侍卫引领着去往王侯入帝机下榻的“归宗”府。
南夜觉得有些无聊,对喜宝说道:“你随我去街上转转吧。”
喜宝吩咐婢女,为南夜拿来了便装,换下龙袍,穿上斗篷,脸也被遮去了一半,让人看不清楚样子。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街上,随着人群看热闹,正走着,南夜一抬头,停住了脚步,喜宝顺着方向望去,正好看见不远处的两个人,正在挑着好看的灯笼,女子俏丽唯美,脸上洋溢着微笑,男子英俊挺拔,十分宠溺的拉着女子的手,两人谈笑风生,那画面,温暖而美丽。
喜宝上前抻着脖子贴近南夜的耳朵说道:
“殿下,这不是那个舞姬吗,叫…月儿。”
南夜摘下头上的披风,往前走着。风隐一抬头,就看见了南夜,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的感觉。他拉起月儿的手,将月儿往自己的身后拉了一下,月儿一愣,也看到了南夜,顿时感觉不妙,她连忙低下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拉着风隐就要走。
“站住。”南夜淡淡的说道。
月儿身子一僵,回过头,笑嘻嘻的对南夜做礼数,说道:
“殿下,您也来看花灯呀,好巧呀。”
风隐小声的问道:
“他就是鼎机国王,丘南夜?”月儿撅着小嘴,对风隐点点头。
他对着南夜抱拳,颔首,做了礼数,却南夜没理会,径直的走到月儿跟前,说道:
“你知不知道,入宫以后的女子,在出宫之前,私见男子是要被问罪的。”月儿慌乱的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殿下误会了,她并没有私见在下,是我拉着她出来的。”南夜斜着眼睛看向风隐,问道:
“你是什么人?”
风隐淡淡一笑,抬起头,看着南夜,说道:
“在下是她的班主,是月儿的哥哥。”
月儿瞪大眼睛,不明所以的看着风隐,刚想要说什么,风隐转过头,看着月儿,月儿硬生生的咽了回去,乖乖的站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
南夜看了看一旁的月儿,说道:
“原来是这样。正好,告诉你一声,她们还不能离开帝机。”
“为什么?”风隐拉着月儿的手,更紧了,皱着眉头,看着眼前满脸写着不可一世的南夜,有些轻蔑的问道。
“因为我没允许。”南夜说完,戴上斗篷的帽子,转回身朝着皇宫走去,没走几步,又停了下来,说道:
“你也应该回雅苑了,否则你就会连累其他的舞姬,与你一起受罚。”
月儿一听,抬头看了看雅风,小声的说道:
“风隐哥哥,月儿先回去,你找机会来找我吧。”雅风宠溺的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点点头,温柔的说道:
“去吧,注意安全。”
身后的拐角处,一个黑影,静静注视着一切,一个闪身,消失在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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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其他舞姬们跟着婢女们早就已经回去了皇宫里。月儿只能小心翼翼的跟在南夜的身后。走到宫门口,就看到了十几名侍卫还有等待着南夜的步撵,南夜并没有坐上去,而是让他们跟在身后。他心烦的看着城墙上照亮的火把,火苗随着风飘忽不定,小雪也渐渐的停了下来。他转过身,吩咐喜宝说道:
“你带着侍卫先去送那个丫头回雅苑吧。”喜宝点点头。
南夜看着他们走远的背影,一个隐身,人就不见了。
月儿回到雅苑,看见姐妹们正在厅堂里议论着,表演既已完毕,是不是明天就要离开国都了。月儿撇撇嘴,想起南夜在街上说的话。觉得没意思,就回到了房间里,正巧,小荷正在给她准备点心。
寝宫内,南夜置身热浴之中,回想着今天跟母亲的谈话,和母亲吩咐他的事。南夜知道,女歧向来都是心狠难测,千年来在无望地脉里苟延残喘,被山上的玄法寺镇压着,封印了大半的法力,于他更是有着造命之恩,他知道,帮助女歧找到能解开地脉封印的人,是他的宿命,他为此也甘愿付出一切,不择手段。
闭上眼,回想起今天一众舞姬的绝色舞姿,还有那个被他撞见的月儿,每一个转身,回眸,抬手,踮脚…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睁开眼睛,大声吩咐喜宝进来,喜宝一路小跑的跑进殿内,喘着气,问南夜有何吩咐,南夜起身,一旁的婢女为他披上外套,递过茶水,南夜喝了一口,问喜宝说道:
“今天,给舞姬们弹琴伴乐的那名男子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他。”
喜宝回道:“他是您的母亲,女歧殿下带来的。调换了原来的那个咱们宫里的琴师,说以后就由他在宫里为您弹琴,伴舞。”
南夜点点头。心想,这应该是第二个风元秋吧,母亲到底还是不够信任自己的能力啊。
喜宝见主子没在问话,便小声的问道:“殿下,是有什么想法吗,要不我找个适当的机会,把这个琴师换走呢?”
南夜回过头,目色冷冷的对喜宝说:“你不要随意揣测我的想法,若你刚才说的这番话被母亲听见,她是定不会让你好过的。”
喜宝吓得赶忙跪在地上,连声道,“是是,喜宝再不敢多言多语了。”
“对了,前几日来刺杀我的那个少年在天牢里吧?”
“回殿下,是在天牢里呢。天天嚷嚷着要…要杀您。”
“随我去看看吧。”
已是深夜,南夜心事繁多,也睡不着,索性就去了天牢里。被关着的少年,蓬头垢面的躺在甘草上,呼呼大睡着,喜宝吩咐一旁的狱卒下去,大声的啐道:
“喂喂,殿下来了,还不快快跪拜!”
少年突然睁开双眼,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借着昏暗的灯光,一看来人真的是南夜,高兴的大笑一声。
南夜对喜宝说道:“你下去吧。”喜宝便退了出去。
“你是丘王的孩子?”
“哼,这不废话吗?”
“那你就是个漏网之鱼了。”
“对,就是当年你们的漏网之鱼,没想到吧。”少年桀骜的盯着南夜。
“是谁就救走了你。”
“你怎么废话这么多,你觉得我会告诉你这些?”
“你都知道些什么?”
“你猜。”少年的眼睛红红的,与南夜对视着。
“我应该杀了你。”
“哈哈,你们有本事杀人篡位,却没胆子承认,你们就是魔族残留,对吧?”少年挑衅的质问南夜,满眼都是不屑,见南夜没有回话,冷哼一声,靠着墙壁坐在地上,翘着二郎腿,嘴里随意的叼着甘草,继续说道:
“你们这些恶心人的魔族败类,以为当了这帝机的主人就能号令天下?哼…神族的人早晚回来收拾你们。”
南夜低垂的眼睑,满脸都是无奈,说道:
“那你就在这里呆一辈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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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苑里,颜云正在房间内收拾她的舞衣和饰物,三十岁的年纪,成熟而有魅力,体态偏瘦,大大的眼睛如同秋水,清澈而明亮。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她走过去,打开门,门口的冷风吹起细腻柔软的长发,她眼睛突然一亮,惊喜的说道:
“是你,你回来了。”
门口站着的正是风隐。他紧闭着双唇,对着颜云淡淡一笑,抬腿进了屋里。
“您这次回来,是要带月儿走的吗?”
他点点头,颜云走到风隐的身边,神情急促的说道:
“是有什么危险了吗?”
风隐一只手背在身后,紧紧的攥着,半晌,他说道:
“你不应该带她来帝机的。十年前,我就告诉过你,她只能呆在荒外。”
颜云低下头,说道:
“是我的错,我以为,月儿长大了,也不见得会有人认得出她,她又缠着我让我带她出来,所以我才……”
“好了,事已至此,不用多说。你们自己要多加小心,这个皇宫,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颜云点点头,略有抱歉的看着风隐,试探的问道:
“这几年,你还好吗?”
风隐转过身,面色淡然的说道:“我挺好的。”说完,转身就走出了房间。
颜云的内心有些惆怅,看着门口,眼圈红了。回想起当初,他抱着意识不全的月儿,神情疲惫而悲凉的站在她的门口,只是那一眼,往后的十年里,她的心再也没能让第二个男人走进,她将自己的情感,寄托在这个男人身上,却没有一次等到过回应,可她对他仍是念念不忘。
南夜从天牢里出来,一言不发的走在回去的路上,路过雅苑的时候,却看到了一个背影。他突然想起那个长相魅惑,气质出尘的男子,心中顿时泛起怀疑。他慢慢的走着,仔细的感觉着周围的异动。突然,身后传来说话声:
“你是在找我吗?”
南夜转身,看见风隐正神色鄙夷的正看着自己。他瞳孔一缩,试探的说道:
“我怎么没听国师提起,这舞姬们的班主,是个男子。”
风隐笑了笑,低声的说道:“回殿下的话,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我们都是分头卖艺,逢年过节我便会回到她们身边。”他转过身,看着月儿的房间,眼中全是温暖。
南夜眉头一皱,听这话,不知为何,让他觉得很压抑,
“那么,你是谁?”
风隐回过头,淡淡的说道:“在下是舞姬们的班主,风隐。”
南夜目光深邃的看着风隐,一阵冷风吹过,他们的披风鼓起,风隐上前拜了一下,说道:
“巧在此处碰到了殿下,索性就问问,在下明日是否可以带着她们出宫了?”
南夜冷冷的说道:“半月后,我的生辰。她们要为我起舞祝寿。”
风隐阴着眸子,紧紧的攥着拳头,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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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儿吃着点心,跟小荷随意的聊天,感觉困意涌了上来,她抻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告诉小荷说道:
“你回去休息吧,不用管我了,我也累了,等下也睡了。”
小婢女从房间里退了出来,两人都不想被看到,不约而同的快速蹲在地上,风隐瞪了南一眼,小声的说道:
“殿下也怕被看到?”
“你懂什么,若是被看见,繁琐的礼数又要来一次,浪费时间。”
风隐低下头冷笑一下,看着小婢女走远了,站起身,拍拍披风后面沾到的泥土,对着南夜抱了抱拳,说道:“在下告退了。”接着转身就走了。
南夜看着风隐离去的背影,内心隐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