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一席皎洁的月光洒在一位中年男子的锦衣之上。
“武儿,可曾睡了?”中年男子随即轻轻了叩了几下房门。
“爹,我还没睡了,门没落栓,您进来便是。”陈武边说,边起床下榻。
“爹这么晚了还来找孩儿可有什么事情?”
“为父这几日没见你了,甚是挂念啊,刚从指挥使大人府上回来,心里还是想着来看看你才能安心些阿。哈哈”陈浩说完便自己倒了一杯凉开水一饮而尽。浓密的胡须上还挂着些许水珠。
“孩儿这伤势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最多再过半月便又是生龙活虎了。爹还是不要为孩儿担心了。”陈武也坐在了圆桌边,仔细的打量着这位便宜老爹。老爹今年四十有二的年纪,不过平日不善保养,样子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苍老几分。粗犷的身材和身上的绸缎锦衣很不协调。双手也有不少的老茧,油黑的脸上锲着一双丹凤眼,而眉毛却生的十分短浅。胡须则有点猛张飞的味道。还算乌亮的头发盘的并不仔细,甚至还有点散乱,鬓角的几缕白发格外显眼。木制的束冠磨损的十分厉害,好像从记事起这个束冠就一直戴着,听说还是娘亲和他的定情信物。“不修边幅,重情重义!”这个标签被陈武悄悄的打在了这个便宜老爹身上。
陈浩又灌了两杯茶水,手一抹嘴,看着陈武笑眯眯的说:“儿啊,这次生擒闻香教贼首的功劳,为父已经替你报上去了,一个实授千户到时候是跑不了的。左前千户所的赵千户这次剿匪中死球了。刚好等你伤好后就去顶他的实缺!”说罢便又灌了一杯凉开水。陈武倒是不以为意,这次剿匪他是第一次实战,没想到贼人没杀到,自己还受了重伤。本来就心里有点不服气,再加上自己老爹还给他冒功换来个千户,心里滋味自然不好受。不过这种不好受只发生了一瞬间,随即陈武便想到乱世之中,没有什么能比自己的武装力量更靠得住。不管什么光彩不光彩,拿到实权就是好事!
“你伤好了去上任以后,怎么的也得张罗大几百号人。最少要做到三日一操。手底下的那些军户,多给点吃食,田里的事情忙不过来就找点佃农。横竖也多花不了几个钱粮。切切要把手底下的兵练好。这几年你是不知道,落草的贼子是越来越多。各种妖教也是年年闹事。辽东那边也闹的厉害。我总觉得这太平日子要到头了。所以,你这次得多花点功夫在军中了,不能学你老爹我。领三个千户所,也就三十来个家丁。这次剿匪,那赵千户就是个例子,带着那些一百多个泥腿子就敢冲贼人的大阵。真以为他的”八大金刚”是天兵下凡啊!马都不会骑,还家丁!呸,真是丢我们登州卫戚爷爷的脸!”陈浩说罢,便在单间转了几步,接着又说道:“且不说这些事,你现在养伤要紧。过段日子我再叫你二叔好好教你几招为官之道,到了地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那几千亩地给占了。那个死鬼老赵就想着吃租子,军户的死活都不管了。那些田地在他手上也是糟蹋了,还不如我武儿拿在手上,哪怕多养一个军户佃农,那也是报效皇恩。听说你绑了个秀才?咋的?要写书啊?”
“爹,我就是想着请个先生来教我认几个字,是陈强他们误解我的意思了。不过这个事情确实是我没交代清楚,爹要责罚就责罚我一人!他们几个是奉命办差。”陈武说的有点激动,生怕老爹去责罚陈强几兄弟。
“不就绑个秀才吗!多大点球事。这群穷酸秀才,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一个个眼高手低,嘴上仁义道德比谁都说的多,下手收租子比谁都狠!就说那李员外,还自诩诗书传家,今年看地里收成好一点就要收七层租子。直他娘的心黑,还给不给佃户一条活路了?把佃户逼急了,老子又要去剿匪!这群泥腿子剿来剿去也没油水,亏了粮响也就罢了,人头还不值钱。一千个脑袋还换不来一个千户官。就你这个千官官,老爹我拿了一百六十个人头,一个匪首,还再搭了三百两银子才搞到手的!”转了几个圈,陈浩又坐下来灌茶。言语中似乎还带着些许怒意。
陈武听完有些发愣了。那些所谓的贼子不过是被人蛊惑的庄稼汉罢了,在他的理解中,那些协从抓起来关几年就差不多了。怎么一下子就砍了一百多个啊。这官运阶梯的第一步就是这样血淋淋的?“乱世用重典!一定是这样的!”陈武只能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
“既然有了军功,又何必再送银子给指挥使?”陈武不解的问道。
“还不是那些读书人要捞钱!如今这世道啊!你便是戚少保在世,没有银子铺路也是枉然啊。不过话又说回来,将来我儿诺想要做这个登州卫的指挥使,爹也能帮你买下来的。哈哈。找个先生认识几个字也好,最少戚少保的几本兵书要认得。要是能学的戚少保一层本事,也能保镜安民,上保皇恩啊!”说到这里,陈浩很自然的朝北方供了供手。以示对皇权的尊敬。
陈浩咋咋呼呼的又继续给儿子上了一个多时辰的社会课程,教授了几招送礼的绝学后便略带疲惫的回了自己的房间。临走时还亲自去将茶壶的凉开水渡满。
刚出房门,陈浩又回头说道:“将你打下马的那汉子我审了几次了,就是个本分的庄稼汉。猪油蒙了心,现在在牢里反省。我看他有几把力气,你赴任的时候带上他。用的好也是一把好手!”说罢,陈浩温柔的带上了房门。只留下一个魁梧的身影,映在窗上。
这是陈武来到这个时空以来第一次同这个便宜老爹谈这么久的话。在他的记忆中,爹一向是疼爱自己的。加上大哥二哥三姐四哥的陆续的夭折和意外,自己这个老幺又成了独子,便更受爹的疼爱。
老爹不会照顾人,也不太晓得嘘寒问暖,大大咧咧的性格注定了这份父爱是粗糙的,沉甸甸的。只是这个便宜老爹的狭隘的格局和地主老爷的思想让陈武终究无法释怀。确实,作为一个现代教育培养出来的青年人,从小接受的便是平等,自由尊重人权的思想教育。哪怕步入社会后因为工作和地位会有点阶级分化的味道,但比起这个时代动不动就杀人砍脑袋,世世代代出身都被安排的时代还是有天囊之别的。因此,陈武在内心深处对这个便宜老爹还是有一点点排斥的。
殊不知,在这个时代。陈浩作为一个世袭的军户高层,一个靠土地剥削为生的地主老头,能够如此的体恤治下军户,佃户,能够积极的整顿卫所的武备,可以说是明末武将中的佼佼者。
在往后的数年中,陈武会体会到,姜还是老的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