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日,月,明…”在陈府的二进之中,传来了郎朗的读书声。
“啪”戒尺一下拍到了陈高的头上。“尔等虽过了开蒙的年纪,但终究还是少年人,只要平日刻苦,用功学习,这几百个字一个月之内还是能学会的。诺要是整日梦周公,又如何能完成少爷交代的任务?”吕秀才底气十足的训斥着这几个昔日的“人贩子”。
陈家三兄弟如同打霜的茄子。在少爷的强压下,开始了识字学习的第三天。不过三人一对比也就高下立判了。陈超最为伶俐,年纪也最小,学习起来很快。基本上秀才教几遍就学会了。陈强虽然机灵,但是对读书比较迟钝,属于坐不住的类型。每日前一个时辰的东西就学的进去,后一个时辰的就开小差了。而大个子陈高的识字进度取决于吕秀才的戒尺频率。打十几下可以记住一个字。十几年来就属这几天挨打的最多。
吕秀才每日上午要给陈武读两个时辰的书下午再去给陈家三兄弟授课。陈武则根据吕秀才所读来对照后世的简体字。三日下来,一本《纪效新书》已经基本认全了。吕秀才不知其中原因,还连连夸奖陈武是天资不凡,要是开蒙的早,说不定现在都可以考上举人了。陈武倒是无意走科举路线,他只是单纯的想认识这个时代的字,以后做什么都方便一点。
“先生,换只手打吧,左手已经打肿了!”陈高惺惺的看着路秀才,眼神中充满了哀求。
“不行,右手要写字的,打肿了你拿不住笔,学起来便更加费力了。越是学不会便越要挨打,如此反复下去,便是打死你也学不会这几百个字。到时我如何同你们少爷交代?”吕俊捋一捋并不长的山羊胡,声音不大但是语气异常坚定。打满补丁的儒衫挂在他高瘦的身躯上显得格外的空洞。真不知是什么支撑他这干瘪的身躯发出这么铿锵有力声音。也许是所谓读书人的傲骨。
“先生轻点打,您别累着了!”
“先生别打了,这个“义”字我会写了。
“先生,换个地方打吧,都肿成大猪蹄子了………”在一声声哀求之中,太阳终于下山了…
“我等都是些粗痞下人,为何一定要读书识字?真搞不懂少爷怎么想的。还花三两银子一个月的月钱请这穷酸……吕先生来教。”陈高一边用冷毛巾敷手,一边同陈超低声的抱怨。
“多识字终究是好事,看那些粉头油面的小相公,哪个不识字的?就连那些员外家公子哥的小厮又有几个不识字的?少爷定是再那群公子哥面前折了面子,才教我等都习文学字的。”陈超咬着一根黄瓜煞有介事的分析完后又低头默写今日所学的生字。
“少爷叫我做什么就做什么,哪里那么多理由?按少爷的吩咐做好就行。陈高你从今夜起,每晚多练习两个时辰,陈超负责督促你。哪怕是开了你这八斤半的瓢,也要把这几百个字灌进去。”陈强再次表现出他作为头马的觉悟,坚决的执行着少爷布置下来的任务。布置完任务,他便提着灯笼往三进走去。
“少爷,夜深了。早点歇息吧!”陈强说完便拨了拨油灯的灯芯。豆大的光斑又明亮了几分。
“时辰尚早,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啊。你去请吕先生过来,我有事要和先生商量。”陈武锁着眉头,愁容满面。陈强也不便多问,替少爷换了药后便径直奔吕先生的房间而去。
陈武读了几天的《纪效新书》晚上却悟出了有了自己理解。强军的首要条件便是要有纪律,其次是要有勇气。正所谓“口中有唾,手中无汗。”
纪律可以通过长时间,严格的训练来完成。陈武虽然没有当过兵,但是原时空的影视作品还是接触了不少类似的信息。自己稍微整合下,摸索一套合适现在的训练方法问题不大。勇气的培养则更为复杂一点。平时的训练,战时的经验,还有强大的后勤保障系统,以及优越的抚恤条件,这些都是决定一支军队是否有勇气做战的先决条件。当然,再复杂一点的便是军队的性质,和作战宗旨。也可以成为军魂。一只有军魂的部队,不管条件再艰苦,装备再差也不会被打败的。这一点后世的半岛战争已经得到了验证,陈武对比深信不疑。
“陈少爷深夜叫学生过来,不知何时?”吕秀才的到来,打断的陈武的深思。
“先生请坐,这么晚的打扰先生,还望先生见谅,确实是有件事要同先生商量。”
“小强,你去弄几个小菜过来,我和先生边吃边聊。带壶酒过来,给我熬点鲍鱼粥。正好有点饿了。”说罢,便裸露着半边胸膛,再一次的拉着吕秀才准备秉烛夜谈。闲扯一番,陈强送来了宵夜,陈武喝了几碗粥,而吕秀才则只吃了点青菜,几盘肉却一下也没沾。陈武也没太在意便开始说正事。
“先生自来登州后便一直醉心于火器,农事,等杂学,为何丢了这圣贤书?难道先生要放弃举业?”陈武提着茶壶,一边给吕秀才倒水,一边问道。
吕秀才回礼后便恭敬的回答:“自辽东变故以来,学生一路颠沛流离,入关路上所见所闻不亚于修罗地狱走一遭。这世道绝非庙堂之上那些谦谦君子所说的太平盛世,少爷是生于富贵之家,定不曾见识过百姓之苦!也未见过建奴的凶残。”
”当年奴酋逼汉民纳粮活命,学生家中九口人,交不出那么多粮食,家父苦苦哀求,交出家中所有积蓄四两银子。可那些兽兵却说银子不是粮食,抢走家中最后一袋粮食之后,便丢下一把顺刀。几个兽兵一边笑嘻嘻的分着银子一边呵斥家父。“你们这点粮食,只能一能活命,你是一家之主,刀就给你了,至于谁能活,你自己做主。”家父被逼无奈便将家母,兄长,嫂嫂,妹妹和三个侄儿侄女杀了。最后自尽!他们每个人最后的眼神都看着我,最后一句话都是:要活下去。”吕秀才说到这里,已经是泪流满面。
“少爷可曾听过易子而食?这在少爷眼里可能就是四个字,可学生却亲身经历过啊!为了活下来,为了过那个冬天。学生…学生没有掩埋侄儿侄女的尸体!学生…某将他们换回了邻村的孩子……这活生生的娃啊……就成了这锅中的一盆肉啊………某不是人啊…某禽兽不如啊。既已做了这等禽兽之事,又有何颜面再称自己为圣人门生啊?又有个颜面再读这圣贤之书啊?”说完,吕秀才便号啕大哭起来。
陈武听罢也是震惊不已。他不曾想象那些书中记所说的情况就发生在自己的身边。他看着桌子上的几盘肉食,心中隐隐翻腾。许久之后,陈武突然拍案而起。
“狗鞑子,必遭天谴。总有一日,某也教尔等知晓,什么叫残忍!先生还请节哀。某已经领了登州卫左千千户的告身,诺先生正想报一家九口之仇,便随我一同赴任,有先生相助。这登州卫也未免不能有一番作为。”陈武坚定的说出了自己预谋已久的想法,然后死死的盯着吕秀才。
吕秀才擦干个眼泪,平复了一下心情。敏了口茶水,又捋一捋胡须。半响后才缓缓问道:“少爷自比戚少保如何?”
陈武被吕秀才这么一问,有些打乱节奏了。明明是自己要招揽吕秀才啊。怎么反而被他问住了?难道是自己的王霸气势不够?要表露出点雄心壮志?画个大饼?陈武借着喝茶的掩饰飞快的思索着不同的台词。不过在历史名人的光环下,很快的摆正了自己的位置。“戚少保一代名将,戚家军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某虽有凌云之志,却不敢狂妄到与戚少保自比!”
“既然少爷自认不如戚少保,连戚家军浑河血战之中都灰飞烟灭,那么少爷有信心能练出胜过戚家军的强军?”吕秀才闭着眼,一边捋胡须,一边缓缓而道。片刻之间,仿佛孔明附体。这从容自定的模样,仿佛吃定了陈武。
陈武再一次认真的打量着吕秀才,心中嘀咕:“这秀才倒是有两把刷子,一盏茶的功夫就从大悲大怒的情绪中跳出来,开始为自己身价找筹码了。谁说之乎者也没用的?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