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小书源起于一份内疚。
2011年6月,我双喜临门,一是入选法兰西学院[1],二是坐上我大学时代起即敬重有加的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的那把椅子。
根据学院的礼仪,新院士要对他的前任作一番颂词。我很高兴得到这个机会,可以把这位人类学大师的著作阅读一遍,有些则是复读,还可对他那我知之甚少的一生作深入了解。这项任务振奋人心,尤其得益于教授的未亡人莫妮克·列维—斯特劳斯的协助,她邀请我和太太到她在勃艮第的利尼罗尔庄园做客,向我慷慨地打开了她杰出丈夫的抽屉,以及她本人内心深藏的记忆。
从我入选法兰西学院到在学院圆顶下举行庄严的入院仪式,这中间相隔十二个月,我对此保持一段美妙的回忆,然而内心也有些许羞愧。
列维—斯特劳斯教授坐的是第二十九号椅子,我浏览了一遍历任名单,发现其中一位在我写第一部著作时给了我宝贵的帮助,那是历史学家约瑟夫·米肖。当时我在巴黎拉丁区的一家书店偶然发现一套古版本《十字军东征史》,共七卷,出版于19世纪初。我在其中摘取了一些至关重要的资料,这在其他地方是很难找到的。我打算在入院演讲中向他致敬,尤其他今天完全默默无闻,这样的纪念更加激动人心。
可是我的前任著作不可胜数,使我陷在里面脱不了身;既想介绍他的科学成就、学识历程以及不平凡的一生,同时又想向坐过这把椅子的另一位俊彦埃内斯特·勒南致敬。勒南晚年选择在黎巴嫩山的一个小村子里落户,写出了他最著名也是争议最多的一部书《耶稣的一生》。我不能撇开主题去谈另一位前任。最后我还是放弃了原本要谈米肖先生的那个小章节。
我思忖写一篇文章,或者若有机会做一场讲座,尽可能来弥补这个缺陷。于是,我作了一番研究,盼望去发现这位可敬教授的身世,以及通过这部篇幅浩瀚的十字军著作重现他渊博的学识。但是随着阅读的进展,在我面前呈现的则是另一位米肖:一名捣乱分子、鲁莽的冒险家,在大革命时期,因煽动罪坐过牢,关在那时的四国学院,这块地方不久前才改成拘留所,在今天则是……法兰西学院所在地。他从那里被重兵押送到杜伊勒里宫,革命法庭就设在里面,准备给他判个死刑。
我不相信复仇者幽灵,但是我愿意相信文学中有风流客幽灵,他们出没在那些古色古香的老房子和想入非非的脑海中。在我站起来宣读我的入院演说时,米肖的幽灵应该也出现在那个圆顶下,因为我原本不认为有必要在文中提到他。他确实在那里,在我身边,而我看不见他。
那时,我下决心投入工作来弥补我的过失,满腔热情去钻研这位历史学家的著作,追随他曲折多变的人生道路:他的出身、他的旅行、他被选上科学院、最后他的死亡。这样也使我对他的前一任与后一任的院士发生了兴趣。然后,由此及彼,对于在他之前与在他之后、最近四百年间所有坐过同一把椅子的人都发生了兴趣。
我有意要更好了解这些人,他们毕竟与我也有了某种精神上的传承关系,并期盼其中还有人会像米肖给我带来同样的激动。我没有失望,一路上不断地有所发现与感到惊讶,以致很快下决心不再针对某一个人,而是针对一支家族的人去完成这份工作。
开始撰写第一位“始祖”时,我承认我虽然坐上这把椅子已经有一段时间,还是连他的名字也从未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