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她要做的事,没有谁能拦得住。”严子桓淡然无波道,“她千辛万苦冒险来救你,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的。而我做这些,是为了她,也不是为了替你来传话的。”
陈屏儿闻言,眼中不禁深有动容,却是沉默了半刻,才道:“殿下,你这又是何必……”
半明半暗的通道中,脸色微微发白的严子桓无声地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
眼前的光亮越来越大,身后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的眸子却越发地黑。
他这一生无所求,孩提时懵懵懂懂,只知道母亲温暖的怀抱便是他的天,他的地,只要能拥有这个怀抱,便能拥有整个天下。
母亲去后,这十多年来,他只想避世,只求一生清静,纵是无为又如何,不过是乱世纷扰你争我夺的一场戏,他甘愿做那戏外人。
再后来,有些事终究逃不过避不过,他回来,领着父命皇命去大邺摸底,故意与她接近,却不想就此将一颗心系于她身,再不相忘。
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想为一个人活一回,哪怕这个人注定不会是他的,又有何妨?
他一直想为她做件事,不求回报,只望能在她的记忆里占上一席之地,不会将他当作一个路人那般忘记,所以这次,他想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护她,与她所在意的人一回。
通道的尽头就在眼前,离宫的路线原本已由傅一白安排妥当,标注在那个装茶叶的罐子上,别人看不懂,他却看得清清楚楚,然而此刻的情形,想要悄然离开是不可能了。
既然不能,那么,用他自己来作这个筹码,可够?
想起大火之中慢慢滑落的那个人影,他心中一紧,几乎无法呼吸,万一她有事……
“严子桓?”转角处,蓦然一声低问。
他几疑是自己幻觉,相约碰头的地方还未到,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然而身边陈屏儿已一声惊喜的低呼,“情儿?”
他方知自己没有听错。
这一瞬,漫天欣喜扑天盖地涌来,他再没忍住,一个大步转过,将那暗处的人影抱在怀里,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没有听,只紧紧紧紧地抱着她,万籁俱寂的感观里,只听到自己的那颗心在空旷无边的人寂静里,徐徐下落,笔直而缓慢,最后坠入心湖,无声,却荡出涟漪无数。
下落无声,那涟漪却似带着层层叠叠回响,经久不绝。
极有力又极短暂的一抱,一抱之后他松开手,低头对上那双清濯的眸子,温柔一笑,“楚楚,那路线你是知道的,快走吧,我恐怕是不能陪你们一起去了。”
“谁也休想走!”随着一声冷喝,一辆金色龙辇徐徐出现在视线中,四周兵甲环卫,枪戟直指。
而身后通道的追兵,亦终于追了上来。
严子桓蓦然转身,对上龙辇上的萧天成,四目铿然相撞,皆是冰冷无温度。
楚清欢一把将陈屏儿拉至身后,手中寒芒一现,匕首滑至掌心。
还未等人开口,便听得一阵狂放刺耳笑容回荡上空,“楚清欢,我看今日还有谁能救得了你。”
楚清欢冷冷一瞥,懒得搭理。
龙辇上的叶兰雅撑着扶手立起,完全不顾腿上之伤,胸脯高挺,背脊笔直,自高处以胜利者的姿态俯视着她,眼神轻蔑,红唇讥讽,看着她如同看着锅里的肉,案上的鱼,跟看一个死人没什么区别。
见她不理,叶兰雅既觉痛快,又觉可恨,正想再说话,萧天成的目光却越过严子桓,望向楚清欢身后的陈屏儿,沉着脸道:“屏儿,过来。”
陈屏儿平静地注视着他,摇了摇头。
萧天成眼里压制的怒意明显涨了一分,但他依旧克制着,放缓了声音道:“只要你过来,我立即放了楚清欢,对她与太子所做的一切绝不追究。”
陈屏儿有些意外,但是并没有立即表态,只是仔细地审视着他的神色,不敢确定这话里到底有几分可信。
“他的话谁人敢信?”楚清欢看出她的迟疑,冷声道,“你忘了他原先做的那些事了?他现在最想杀的人就是我,怎么可以放过我。”
经此一提,陈屏儿眼中犹豫立即消去,对萧天成更是多了分冷漠。
萧天成一见软的不行,顿时戾气暴发,“屏儿,你过来便罢,若不然,朕不介意当着你的面杀了她!”
“你敢!”陈屏儿脸色一变。
“朕有什么不敢?”萧天成一声冷笑,“朕在这宫中布下天罗地网,要取的就是她的性命,你以为她还能带你走?她如今是自身难保,就算插翅也难飞。”
陈屏儿深吸一口气,目光在周围转了一圈。
她了解萧天成,知道他心狠,说得出做得到,而从眼下的情形来看,就她这个什么都不懂的也能看出来,想要从这数万人马之中安然脱身,无异于凭空登天。
“来人,将楚清欢拿下!”萧天成不等她回话,便下了令。
“谁敢!”
两个不同的声音,说出了同样的字句,严子桓一手护住楚清欢,冷瞥着那些持枪冲过来的禁卫,而陈屏儿,却双手紧握着一块三角铁片,紧抵喉间。
那铁片尖锐,闪着寒光,打磨着十分锋利,不管哪个角都可伤人,更何况这肌肤最为娇嫩的脖子。
萧天成看着两人的反应,沉默片刻,连连冷笑,一个是他的儿子,一个是他爱了十五年的女人,却都站在他的对立面,不惜以命相逼。
陈屏儿仰首看着他,“萧天成,你若敢伤情儿分毫,我就当场死在你面前。”
萧天成闪过一抹受伤之色,却很快一闪而逝,怒极而笑:“好,好啊……”
一年多前,她用一块打磨过的石锥取他性命,如今,又用一块不知用了多久才打磨出来的铁片以命相胁。
“太子。”他蓦然住了笑,看向严子桓,“你也要跟朕作对?”
他在东宫安排了那么多人手,未想还是让他们脱身而出,而且未惊动任何人,看来是他低估了他这儿子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