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龙一路摇摇摆摆四处闲逛,这边吃个梨,那边吃个桃。他一路逛吃逛吃,走出城门,直到走到离城六里地的一处平地,躺在一棵巨树下睡起大觉。
临近中午的阳光稍强了些,晒在人身上有些发烫。
那是一棵银杏树,高十余丈,参天而立,枝叶散开,隐隐有遮天蔽日之势,气势磅礴,远远望去就像一片山丘。
裴大猷远远的看着那棵树,那个人。他要办一件大事,而这件大事需要很多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萧景龙自然是这样的人。
忽地,晴空中一只飞鹰,象霹雳似的叫过了,一圈又一圈的在那棵巨树上空盘旋着,用它锐利的眼俯瞰着什么。几朵色彩斑斓的云彩不偏不倚,偏偏也停在了这棵古木之上。
“彩云冠顶,苍鹰旋绕,那树下不知是何人,竟有王者之气。”在银杏树较远的地方,还有人看到了这奇妙的一幕,两个骑马的男子勒着缰绳远远地望着,前面的中年人身材不高,穿着青色袒领袍服,袍服下摆打一排密裥,头上裹着同样颜色的巾帻,看起来斯文稳重,一双锐眼炯炯有神,他叫纪良,方才的感叹就是他发出的。
在纪良身后的青年十八九岁,却长的身材高大,健硕俊朗,穿着月白色的曲裾深衣,脸颊棱角分明,他是纪良的侄子纪煜。纪煜靠近纪良,低问:“叔父,要不要去看看?”纪良微微一笑:“正要去见识见识这个贵人。”他一拨马头,驰向那棵巨树,纪煜急忙催马跟上他。
“萧景龙!”一声大喝震的树叶也落了几片下来,裴大猷这次倒没有动手。萧景龙睫毛微颤,懒洋洋的睁开双眼,看向裴大猷:“又是你?我说你这汉子,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怎么总跟我过不去?”
“哈哈哈,洒家可不是与你为难,洒家有事与你说。”裴大猷叉开双腿,大大咧咧地往萧景龙身旁一歪。
萧景龙笑了,“有事和我说?我可不认识你。”裴大猷大嘴一撇:“洒家听说你小子不怕死,有把子力气,所以就想找你干件大事。”“不怕死?哈哈,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我最怕死了,谁不怕死。”萧景龙笑的前仰后合,仿佛真的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样。
裴大猷也跟着笑,“洒家听过你的事,把脑袋塞老虎嘴里,是怕死的人么?”“那是因为我觉得有趣,相比死,我更怕无聊,可是现在每天都很无聊,真是生不如死。”萧景龙不笑了,仰头看着这棵巨树,他说这话是认真的。
裴大猷笑道:“死都不怕,无聊是什么劳什子。”他从来不会觉得无聊,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日子过得舒坦。
银杏树下,萧景龙听着风声,裴大猷也在一边没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阵马蹄声响起,纪良和纪煜看着树下悠哉悠哉的两个人,面面相觑,这哪一个才是贵人?
“洒家有事和我弟兄说,你们不相干的人快快走开。”裴大猷看到这两个人不像路过的样子,开口驱赶道。
“有事但说无妨,说给大家听听。”萧景龙大声嚷嚷着,仿佛要叫全天下的人知道。
裴大猷目露凶光,看着纪良、纪煜二人,冷冷一笑:“洒家敢说,怕是这两个家伙不敢听,倘若听到,洒家便要拧下他们的脑袋。”
纪良面露不悦,早有纪煜拍马上前,喝道:“何方狂徒,在此大放厥词,小爷倒要看看谁拧下谁的脑袋。”
“洒家说便说了,还怕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不成。”裴大猷冷哼一声。
纪煜正要动手,被纪良拦住。纪良附在纪煜耳边轻声说了几句,终于让纪煜强忍住怒火,没有发作。
“二位既有要事要谈,我叔侄二人自当回避,打扰了。”纪良抱拳行了一礼,调转马头就要走。
“慢着,慢着,两位好汉别走,我和这人不熟。你们留下与我做个见证,这人要是想拉我为非作歹,还请二位助我一臂之力,抓了他去见官,也换几个赏钱使使。”萧景龙一边喊着,一边嗖的从地上爬起,跑到纪良马前将其拦住。
裴大猷没想到萧景龙竟如此胡言乱语,怒冲冲的爬起身,喝道:“洒家看错了你小子,本以为你小子是条好汉,是洒家看走了眼。”说完就要走。
“好汉留步!”纪良看着裴大猷感觉有些眼熟,不禁开口道。
裴大猷打量了一番纪良叔侄,道:“你二人莫不是真信这小子的话,要与洒家过不去?”
“不敢,在下看好汉有些面善,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知可否冒昧问足下髙姓大名?
“哼!洒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裴大猷就是我。”
“不曾想在这遇到了大名鼎鼎的‘不破金刚’,在下纪良,这是小侄纪煜。去年小凉山群英会,在下有事走的急,与阁下擦肩而过,未及相谈,没想到在这遇上了,真是幸事。”
“你二位姓纪,不知与大将纪延可有关系?”
“正是家父。”纪良道。
“久仰,失敬。”裴大猷神情肃然,恭敬道。
“原来你们认识?那小爷可就不陪你们玩了!”萧景龙轻声嘀咕道。
在三人的注视下,萧景龙大摇大摆的向城内走去,身后传来裴大猷的大嗓门“小子,咱们还会再见的!”
进了城,萧景龙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去哪,就这么随意的走着,却不知不觉走到了城主府前。
城主府里静悄悄的,他站了片刻后,还是迈步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却又犹犹豫豫的停了下来。
“景龙,好久不见啊!”
听到有耳熟的声音呼唤,萧景龙转过身去,果然是堂兄萧景辰,身后还跟着四名府兵。
“景辰,好久不见。”
萧景辰的双眉浓而长,清澈的双眼,高挺的鼻梁,和那薄薄的,嘴角上翘的嘴,无一处不精致好看。
他高挑秀雅的身材,穿着上好丝绸做的月牙色的衣裳,上面绣着华丽的牡丹花纹和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腰间挂着一口金边银鞘的长剑,脚登一双紫金缎靴,贵气逼人。
反看萧景龙一身半新半旧的素白袍,头上也是随意的用根布带扎着头发,还带着些许凌乱。两人站一起不像兄弟倒像主仆,只有眉眼间隐隐有些相似。
“你要去哪?”萧景辰脸上带着笑,萧景龙却并不觉得亲切。
“随便走走。”萧景龙实在不知道应该跟这个兄长说些什么,两个人虽是近亲,却接触甚少,也跟萧景龙臭名在外,不学无术脱不开干系。
“我爹找你。”
“找我?”萧景龙有些犯嘀咕,最近我可没惹出什么事来呀。
“对,没成想在这碰到了你。”
“不知道伯父找我什么事?”
“我爹没说,你去了便知,跟我走吧。”萧景辰说完便转身向城主府内走去。
萧景龙只能紧随其后,进了城主府。
兄弟二人一前一后,一言不发,沿途的下人虽见过萧景龙次数不多,却也都知道这是萧二爷家的公子,也都知道这公子颇为顽劣,纷纷避而远之。
两兄弟到了东厅,厅内明烛高烧,在温黄的灯光下,有一人手执书卷,端坐在太师椅上,若有所思。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他放下书卷,抬起头,颔下长须无风自动,正是黎阳城的城主萧华信。
萧华信虽已过半百,但端正的面庞和挺秀的五官足以看出萧景辰的俊俏面庞是传自何人,体形还保持的很好,看着健壮有力。他穿着一套常服,身上并无华贵的饰物,却处处透着雍容华贵之气。
萧景辰和萧景龙一齐上前拜倒,齐声道:“父亲(伯父)。”
“起来吧,辰儿你先下去吧。”萧华信抬了抬手,目光落在萧景龙身上。
“景龙啊,最近在忙些什么呀?”
“禀伯父,在家读书。”
“哦?读书,都读些什么书呀?”萧华信端起手边的茶杯,吹了吹飘在上面的茶叶,喝了一口。
“都是些闲书。”萧景龙觉得有些浑身不自在,萧华信为官二十余年形成的威压让他感觉有些难受,他自觉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在这个伯父面前有些束手束脚。
“哼,看闲书有什么用处?浪费大好光阴,不务正业,与你父亲何异?”萧华信想到自己那弟弟也是好勇斗狠之辈,不学无术,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你爹最近在忙些什么?”
“我爹和人谈生意呢,我不是很清楚。”萧景龙有问有答,紧接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萧华信看在眼里,皱眉道:“年纪轻轻,看起来却毫无年轻人的朝气,这样下去,岂不成了废人一个。日后有哪家姑娘愿意嫁与你为妻?”
“不敢劳伯父费心,姻缘之事,不过随缘二字。”
“你既已成年,如此闲赋在家,实在不像话,我给你安排了个活计,之前也与你爹商量过。且先做着,好男儿当自力更生,实在不该用爹娘的钱了。”
“但凭伯父安排,景龙自当好好做事。”
“既然如此,明早去武备院找库掌包大同,我已经交代过了。时辰不早,你先回去吧。”萧华信语气刚有些舒缓,又突然厉声道:“近来有些不太平,有些宵小之徒四处拉帮聚伙,你出门在外,不可与这等人结交,不然枉送性命,谁也救你不得!去吧。”
“是。”萧景龙躬身退了出去,走到萧华信看不到的地方,才觉得身上压力顿减。
回到自家宅子,萧景龙看着冷清的院子,知道母亲定然在厨房忙活着,快走了几步,还未进厨房,便闻到一阵扑鼻肉香。
“娘!”萧景龙看着张氏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急忙上前帮忙。
“儿啊,你回来啦!快来,看看娘做的红烧肉味道怎么样!”张氏看到萧景龙,欣喜道。
“娘做的红烧肉自然是最好吃的。”萧景龙笑道。
“贫嘴!快去洗洗手,马上就可以吃饭了。君子远庖厨,你呀,空了就跑出去疯玩一整天,空了去你大伯那看看,你大伯说给你找个正经差事,可不能整天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了。”张氏打发着萧景龙往厨房外走去。
“娘,我不想去。”萧景龙冷不丁的冒了句。
“那你说你想干什么?”张氏的面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我自有我的想法,娘你就别再问了,每次说到这事就不开心,还不如不提呢。”萧景龙没好气道。
“让你爹听到,又要揍你了。”
萧景龙笑道:“我是不怕爹揍,我都习惯了。”
“哼,老子才不浪费力气揍你。”浑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吓了萧景龙一跳。
“爹,你怎么偷听我和娘说话?”
“你声音大的院外都听得见,还说老子偷听?再说你一天到晚胡说八道,能蹦出什么好屁来。”萧玉信没好气道。
“爹,大伯那我不想去,我不是这块料。”
“你是哪块料?你干哪个行?也不瞧瞧你的德行,整天不修边幅,外面都说你是疯子,把我脸都丢尽了。”萧玉信怒形于色,厉声喝道。
“怎么就嚷嚷起来了,你们爷俩不能好好说话么?”张氏忍不住开口调解。
萧景龙听了,不再争辩,只是听着萧玉信喋喋不休。
什么自古以来,都是做官才是正道,做了官就有了权,有了权就能名利双收。
萧景龙听到后来实在忍不住,嘀咕道:“做官若只为争名夺利,这官不做也罢。”
“你说什么?你个混账东西,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就你小子聪明?这世道就是这样的,你还能改变这世道不成?活在这世上,就要按这世上的规矩活着。还有你听听你自己那屁话,什么这官不做也罢,酸不酸那?官是你想做就能做的么?”萧玉信冷笑。
“要是钱够多,买一个官,也不是稀罕事。”
“要么你就凭自己本事,别惦记老子这点家当,老子可不敢指望你这做派,能给我和你娘养老。”
“好了好了,你们爷俩一人少说一句吧,吃饭。”张氏看二人说话语气不善,再次打断二人谈话。
一顿饭在一片压抑的氛围中进行着,萧景龙快速吃了一碗饭,默不作声的就离开了。
身后隐约传来张氏和萧玉信的声音。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别老这么骂他。”
“你还说,都怪你教的好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