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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李旮渣走进盖运昌的正屋,盖运昌正拿着水烟袋在中堂前的太师椅上翘着小拇指取了银针挑烟袋锅里的烟锈。阳光拉进屋子,烟尘似的光线下有几只苍蝇舞绕着光团飞,偶尔凝神,耳朵里会飘进正在院子里树枝上栖息的鸟儿叽叽鸣叫,眼睛也能拉远看清楚树梢上爆出的米粒般大小的黄花儿。树是槐树,槐花要开了。秋天看不见的温暖气息借助槐花儿在院子里积聚。盖运昌很消停地等待李旮渣,当看到门口阳光拉进来一个马竿样的身长时,盖运昌说:“你来了。坐。”

李旮渣把罗盘放到中堂前的方桌上。盖运昌微抬了一下眼睛,他近距离还能看清楚罗盘上的字,他看到罗盘上分东南西北四方,依次以寅卯辰、已午未、申酉戌、亥子丑为十二个刻度。盖运昌旁若无人地笑了一下,这一笑,让想着是坐左边的太师椅呢?还是坐盖运昌旁边的木墩子的李旮渣吊直了身子,大胆地在盖运昌的一笑中斜着肩胛坐在了左边的太师椅上。

盖运昌看着李旮渣说:“我是活得越来越成人精了,这么远的距离,还能看见院子里槐树上开出的黄花儿,它开得像高粱粒儿,我还能闻见它的香气。”

这话的意思,是要让来人羡慕他这把年纪了还是如此的耳目聪慧。

说完此话盖运昌闭上了眼睛,有些许的沉醉,四方大脸上突然有了令人着迷的神态。

“绿的绿了,红的红了,山川长河承万物滋润云气蒸腾,草木绿叶伸开根系彼此相连,可惜啊,一切都是枉然。红与绿到底会一起凋敝,果与叶到底会一齐衰老,肉与魂也同样会一齐灭亡。”

李旮渣望着盖运昌,心里有了一丝不快,是那种藐视富人的不快,觉得盖运昌是那种活得太舒心的人。他来之前还看到暴店街上挨墙角下坐着的几个讨吃要饭的,他们脏兮兮的,甚至衣不遮体,坐在街脚打盹。还有一个拿着讨来的面食行于街头,他们可是从来不关心万物凋敝,只想着添饱肚子有个安身的场所。你盖运昌有吃有喝有玩有闲的,却闲得关心起这万物来了走了,你要是有此闲心就多接济我李旮渣一些。盖运昌睁开了眼睛,李旮渣的不快消失得比苍蝇拍动翅膀还快,脸上没有二两肉的笑堆积得如山菊花一样灿烂。

李旮渣说:“神龟虽然寿,也有竟时,老爷你祖上积德行善,不管这日子远行远去,你看看全暴店有哪个可与您老相比,您福大命大,万物草木哪得与您比,到底是终日踩在人的脚下,老爷您是人上之人,是福寿大全之人啊。”

盖运昌说:“孟夫子说,吾善养吾浩然之气,人就怕得云而鲜,得雨而润,得风而鸣,当一切有滋有味有声有色时,就要走下坡路了。我找你来,就是看有没有什么补救的法子,我不是信命的人,但求神拜佛,你说,求什么拜什么?未必求什么拜什么就得什么。走到眼下,我的家族眼看要虎头蛇尾了。我寻你来就是想让你给我寻一块风水宝地,好让我百年后给盖家带来好运,我不信现世不行啊,你也是聪明之人。”

李旮渣无话说了,只有点头。盖运昌掏出三块银圆“当啷”放到了桌上的罗盘上面,李旮渣慌忙站起身弯腰低下头说声:“谢谢老爷!”

盖运昌说:“去吧。”

李旮渣说:“我五天后来回盖老爷话。”

拿了罗盘退着走到了门口拉进来的阳光下面,这时候阳光照进来的影子就不如刚才拉得人长了,影子就在脚下,天光已经由半上午走到正午了。李旮渣听得身后的水烟袋咕噜声骤然响起,突然有点幸灾乐祸身后这个人,他刚硬的外表下也有不为人知的烦恼。抬了头看了院子中央的槐树,到底也看不清楚树上开着槐花,闻出了香味,又有点嫉妒身后这个人。自己比人家小,人家到看得远了。那鹿茸和虫草、熊胆之类的补药补得你成老精了,怕是越补你的后人越少,选得个好坟地也未必就选得出好的未来。又觉得手上的罗盘加了分量,脑袋像吊葫芦一样低下头看,假装是看脚前的路面儿,却看着手中的三个银圆,想到了自己是干啥子的人,把罗盘和银圆装到口袋里,迈着马竿子腿哈着腰和周围闪过的家丁打着哈哈走出了盖家的大门。

李旮渣每日里取了罗盘遍地寻找,就近看哪里有山脉聚气空阔无碍的宝地。

他首先是沿着一条潞水出去寻找的,两天下来也没有见大的收获。平常要说走的地方也不少,私下里也多少注意观察周围情形,但是,给盖家寻坟地比不得给他人寻坟地,普通人家一块朝阳的山弯子足可,盖家的铺排大,就盖运昌的四个老婆往里埋怕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山弯子放得下。这山脉忽高忽低,忽起忽伏,看似迹象仿佛,没有一点功夫的人怕是不敢揽这件瓷器活。

五天头上到了,最后一日出门毫无目标地走。心事还想着该怎么日哄盖运昌,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河蛙谷。看到河蛙谷的水聚大了,黑墨般的苇箔在风中散发出年代积久了的瘴气。他绕过河蛙谷时,看到了山东讨吃上来的聂广庆,聂广庆正举着镢头开荒地。因为挨着河蛙谷,水气足,开的那块地灌木长得肥,得下了死力气务弄。一个下了死力气卖命的人,从来都不见下了死力气卖命的人能发了大财!又看到从山下带回来的女人。女人坐在地窝子旁做绣鞋。干瘦的黄狗看到李旮渣的时候,耳朵像刚出芽的树叶一样立了起来。这个女人让李旮渣的心境突然明朗起来。他看到女人的身后是一大片绿草,绿如碧玉的草不像是自个野长的,像是人种植的。往远一点是嶙峋怪状的岩石,太阳照在岩石上,风冲着岩石刮过去又弹回来,弹回来的绿抖动着叶梢儿,那一大片绿色就显得十分的跳眼了。碧如水洗,朴质无华,这样衬托得那女人就出了风采。李旮渣走近了看。听得狗叫声传过来,那狗冲着他叫,他脸上的神态缓缓松懈下来,眼睛定定地落在了那条狗上。

李旮渣弯腰指着狗说:“一头畜生倒跟了好人家。”

有些年没有来过河蛙谷了,知道有一个山东来的人叫聂广庆住这里,头胎养了怪,说是怪,一直都没有见过,被外头传风了。女人做绣花鞋子,常见聂广庆提了绣鞋在暴店镇卖。自家媳妇还买过一双,宝蓝颜色,绣了什么花草不记得了,穿了鞋子的脚在泥地上站着,仿佛荒地上开出了两朵花。旮渣怎么也没有想到,聂广庆有这么一个水样的女人,这女人不是一般的女人,一般的女人望过去,就是女人样,这女人她不是。有穷酸儿掩饰不住的贵气。对,就是。李旮渣就想走近看。他完全可以不从那边走过,就因为那女人他要从那边走过。他冲着开地的聂广庆喊:“山东家,把你那狗吆喝住,我要打你的地窝子过。”

开地的聂广庆听到喊声,抬了头朝这边看,看到了李旮渣,人生地不熟,他知道李旮渣懂阴阳,方园里住的人家都叫他“李阴阳”。没说过话。叫了一声狗:“黑,卧下。”狗哼了哼卧在了女人身旁。

李旮渣走近地窝子的时候,看到离地窝子有三米的地方刨出了一个四方大坑,他探了头伸过去看,看到坑里聚了水,水上飘着看到的那种绿草,绿草因了水做育床被昂扬得通体透碧。李旮渣抬了头想问女人这叫做什么用,抬头看到了走过来的聂广庆。

没等李旮渣问话,聂广庆说话了,说:“那是兰。”

李旮渣疑惑地低下头说:“兰?”

聂广庆笑着,用憨大的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汗珠子说:“从山下带来的,沤烂了做染料。”

李旮渣扫了一下地上的女人,女人不看他,手俊俏地顾自编着草鞋。回过头的李旮渣看到有一块开出的荒地正长着这种东西。它的秆子稍有紫红色,花穗像狗尾巴花寻样,高二尺左右。

李旮渣问:“这东西咋种咋收?”

聂广庆说:“头年畦秧栽种,来年临夏抽穗期收割。”

李旮渣问:“染出来的是啥色?”

聂广庆说:“靛兰。收割后放到方池内沤,七八天后捞出兰的穗杆,把水再放到另一个池内,用木耙上下打动,边打边往里放生石灰水,直到打成深蓝色为准。”

李旮渣觉得聂广庆有意思,荒山野岭的顾得了开地,还顾得了沤兰。盯了他问:“兰都起到哪里去了?”

聂广庆说:“不满您说,起到潞安府的染坊了。”

李旮渣奇怪了,细脑袋绕着脖子转了一圈,像弹弹球一样从女人弯曲的身体上弹回来,女人手里的绣花鞋子翻转着的五彩丝线丰腴了她整个身段。

李旮渣想,好女人没有配了好汉子。斜着肩膀问:“一亩地能换多少钱?”

聂广庆抹了一把脸“呵呵”笑了笑,不好意思说:“俺不拿它换钱,一亩地弄好了换十五石小米。”

李旮渣再扫那女人。她长得好看,好看在一双眉上,眉长如柳叶,一头秀发乌如墨斗里的墨,眼睛虽不大,却清澈明亮,好像泉水儿,那嘴角儿是往上翘的,翘出了几分韵致,真叫个绝色啊。随着说了句:“这天气,都上山刨药材了,等九月十三会上卖零花儿,你下了死力气开地,哪年哪月能开个够?这山洼石头多土少,你再眼黑,开出的地怕也不见得能长出好秋。人不看重这地,这地就由了你开,由了你种,到最后还是一个穷。”

聂广庆听了低了头说:“俺和二东家说好的,一年开地,二年自收,三年交租子。不然我哪得有现在这活命,哪得有现在这女女谷住地儿。”

李旮渣知道了这地方不叫“河蛙谷”了,叫了“女女谷”,听这名字新鲜。这时候女人开了腔说:“大哥喝口水吧。”

听了话李旮渣回了头问:“女女是啥子意思?”

聂广庆说:“是俺婆娘的名字。”

李旮渣说:“女女谷,日怪,日怪得好。”有几分失落地四下张望着,想找到那个真正的怪。遍寻不见,想是大清早睡着还没有起来,不好多嘴,便沿着长了兰的地垄往前面的岩石上走去,想着返回来再看吧。

早晨的太阳还没有吸干草叶上的露,露水打湿了裤脚。走到岩石上,太阳照射得人麻酥酥的,一下子河蛙谷,不对,是女女谷就尽收眼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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