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花行沉默了,他转过靠椅背对着火炉,把头缩向胸口,低头看着在他指间飞舞的短刃。正对他的那面墙上挂着一把二尺短剑,寒刃在火焰的照射下将光芒投射到半个屋子,显得整个房间都暖暖的。可是花行却提不起半点精神,似乎身后炙热的火炉都失去了暖意。
良久,花行抬起头开口道,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一直没告诉我父母的死因究竟是什么。我只知道母亲被称为女武神,而这么叫她的人总说我是一个煞星。”
花行将手中的短刃投入火炉,火焰像只巨兽一口吞掉了这把做工精细的灵器。
“真是我天命血煞,克死了他们吗?我不相信。”
花行虽是没什么表情变化,但花耀还是能从他的声音中听出悲痛之情。
“我们的爸妈曾是族里最优秀的战士。”花耀轻叹一声,接过花行的话。
“你本来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发生了什么?”
“在我两岁那年,母亲刚刚怀了你四个月的时候。极恶之地遭遇了入侵。”花耀可谓是最优秀的讲述者,话语中不带有一丝个人情感。
“这次的入侵者,似乎是一个八翼的一等创造神。为了守卫家园,身为神女的母亲不得不带着身孕走上战场。那场战斗很惨烈,皇城西侧的大裂谷曾经是一片常青的山脉。”
花行又把身子转了回去,直面着大哥,仔细地听他说话,眼神锁定了花耀的嘴唇。似乎害怕漏掉一点点重要的信息。
“我们最后胜利了,神明遭受了重创后离开了,裂谷中还残存了真正的神族之血。我没有亲眼见到,据说是如同红宝石一般闪耀的结晶状固体。”
花耀喝了口茶水,继续说:
“母亲在大战中受了伤。腹中的胎儿,也就是你,也受到了很严重的影响,随时都有流产的风险。母亲当时为了有足够的力量稳住你的生命,她吞食了神血结晶……”
花行身子猛然一颤,眯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花耀的脸,一丝寒光从他瞳中闪过:“神血结晶,禁忌之物。”
“炼金神物,严禁服用。”花耀缓缓地开口道:“神族之血内所蕴含的能量与我们体内神赐之血拥有的能量根本不在同一等级。一瞬间被那样的力量冲击身体很可能会炸裂。”
“母亲她……”
“妈妈自然知道,可她还是为了你不顾一切地吞服了神血结晶。
”花耀依旧是那波澜不惊的语气继续说:“伟大的爱总能带来奇迹。神血中蕴含的狂暴能量没有迅速扩散炸裂,而是汇聚在她腹中胎儿刚刚生成的灵魄中,而在那之后你的灵魄变异了。”
花行脑中不禁浮现出那个戴着白色面具的怪物,或许那就是用神族血液喂养出来的东西。渴望权力,生性残暴,完全符合神族的特征。
“自从母亲吞下那颗神血结晶,还未出生的你就拥有了汇聚自然力于自身的能力,母亲她为此必须每日承受你拥有的强大力量所带来的折磨。”花耀看着花行,眼中的深意不明,像是怨恨又像是怜悯。
“在你出生前半个月,巫医圣上官西子为母亲检查身体的时候说你的出生可能引发强烈的元素乱流。乱流会肆无忌惮地收割被卷入的生命,而母亲的性命会是第一个被收割的。”
花耀抚摸着怀中的剑木匣子:“父亲本想劝她放弃,可她坚信自己孕育了一个强大的孩子,相信这个孩子会带领神道家族走向复兴的道路。就是这一个理由就足够让她放弃自己的生命了,最终她打动了父亲,他们决定一起创造家族的历史。”
花行听着花耀平静的声音,眼中早已含满了泪水。从小到大没人对他说过一个爱字,他也从未感知过明显的爱。今天他知道了这个世界是有人真心爱过他的,虽然她已经不在了。某个地方在疼,是哪里?花行不知道,因为某个原因他缺失这种情感。
“你出生的那天真可谓是天地动摇,极恶之地的灵子全部向你涌去,甚至形成了肉眼可见的蓝色漩涡,就像是,是,崩灵裂的火光一样。”花耀微微点点头,似乎对自己的形容很满意。
“西子的预言成真了。刚刚来到世界的你就开始疯狂收割附近的生命,吸收灵子。极恶之地的灵子总量下降五成。父亲为了不危及他人,以躯体为代价创造了能量屏障将你分割开。最后他和母亲一起死去了。”花耀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儿,然后又说道“在那之后,我受父母嘱托,一直精心照料你,这些你都知道了。但是你在前十几年里太普通了,普通的甚至可以用弱小来形容。我很失望,也很痛恨。我痛恨你这个废物夺走了他们的生命,痛恨你让我成为孤儿。”
花耀情绪逐渐不稳定,他突然一把抓过花行的衣领,歇斯底里道:“他们不是愿意为了一个废物而死的,他们是为了那个可以统领神道走回巅峰的人才甘愿死去的,为了家族才选择将你生下来。可是你却废物了那么多年,连我的十分之一都不如。”
花耀将茶杯里的茶水一口喝个精光,然后将杯子丢到壁炉中,火花跳跃了一下,又恢复平静。花耀长出一口气,似乎这样做完他轻松了许多。
花行低着头,什么也说不出,只是沉默地听花耀在他耳边咆哮。直到花耀只是站在他身前,说不出一句话。
花耀一屁股坐回椅子里,这时壁炉内的火焰已经跳跃不动了,屋外的寒冷偷偷钻了进来。花行站起身添了些柴,取下火炉上的热水壶,把面前的两个杯子倒满。
“你应该不是专程来找我诉苦发脾气的吧。”花行看着情绪刚刚稳定下来的花耀,缓缓开口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大哥。”
花耀深呼一口气,又把放在身侧的木盒捧在怀里,说道“守护灵器。你知道吗?”
“我称之为灵化神器,其蕴含的能量多半与宿主的战斗方式有关。我就是靠这个原理制作了那三件神器。”花行听后轻描淡写的说道。
“我只知道神弓?无月,制造那把弓几乎要了你的命,你居然还偷偷铸造了另外两把神器?”花耀吃惊道,随后将怀中精致的木盒轻轻地放在桌面上,恋恋不舍地摸着外表的纹路道:“母亲留下了她的守护灵器,一柄短剑,就在这个匣子里。她在离开前就预知到了自己的命运,她告诉我要在合适的机会将此剑交给你。我先前舍不得交给你,那时你的力量也不配拥有母亲的遗物。上次战斗后我才知晓了你的实力,现在它的确应该归你所有。”
“无涯的核心矩阵,我的母亲。”花行接过这柄短剑,暗自想道:“灵化神器中一般都有灵魂残片,我或许……”
……
“大哥,花行的血统检验出来了。”花巍一大早就踏着一柄一尺宽五尺长的巨剑飞往萧龙的住所。刚刚飞进大院,就看到了正在仰望银树的萧龙。半截身子插入昨夜刚下的雪中,一身白衣显得更加明亮,他捋了捋雪白的胡须,缓缓回过身道:“我已经知道了。”
“拓跋浚跟你说啦?”花巍随口一问。萧龙把双手背过去,一股劲风将他身边的雪全部卷到高空,又铺天盖地的散落到其他地方。院子里瞬间腾出好大一片空地。萧龙席地而坐,招呼花巍到他身边说。
“一千多年了,皇帝终于再度降临了。是时候打开摘星楼了。”
花巍浑身一震说道“我记得摘星楼的顶层有禁制。”
“是一位神明。先祖用星辰之力封禁了他,他也用神力锁死了摘星楼,彻底断绝了我们获取神界原力的途径。因此几千年里没人能飞升入超然。”萧龙看着花巍继续说:“有锁就会有钥匙,打开神明封禁的条件是皇的血液。开启摘星楼的条件也是皇的血液。”
“真不知道是先祖摆了神明一道,还是神明算计了他的后人。”花巍感叹到。
一夜之间,花行的地位从神道最有天赋的铸造师到皇帝。最懵的人就是他自己。花行将自己锁在铸造室,不断地和他面前的三尺剑说话。“母亲,我是皇帝血统呢。您高兴吗?”
“原来那个鬼魂不是胡言乱语,我真的拥有天皇的至高血统啊。”诸如此类。
那日花耀刚刚将圣辉剑交于他,花行就连夜带着圣剑来到了铸造室。一夜未停得敲敲打打,终于将圣辉剑完全融入到了他的神剑.无涯之中。无涯轻动,山河破碎。所谓无涯,其意为式无穷尽,力无边界,气无止境,现在又融入了女武神的救赎与毁灭之力。神兵已成虽未血,待出鞘之日,三尺轻动,尘世迷乱,天下震撼。
花行将无涯收入由黑曜石和血晶玉打造的剑鞘之中。将捆绑衣裤的每一根带子都系得严严实实。随后一把抓起屁股下面的信件,走出门去。“不就是开个塔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他笔直地走向那尘封多年的禁地。
“据说摘星楼里有个神,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神呢。”
……
“举头三尺有神明。说的就是这种感觉吧。”萧龙站在一块石碑旁眺望着一公里外的摘星楼。
七层的高塔巍巍的挺立在雷霆与烈火之中,方圆半公里内寸草不生。灵子的浓度之高几乎可以用肉眼观察到螺旋状的蓝色灵息流。摘星楼和飞升台本就是神道家族建在极恶之地绝密建筑,后来统御天皇反叛时将那位看管人间界的神明邀请到了摘星楼,与他畅谈星云的神秘与强大。神明呵呵一笑,挥挥手毁灭了三颗行星。
统御装作大惊失色,连忙称赞了他几句,神明就高高兴兴地进入了事先准备好的封印中。统御趁机借助星辰毁灭爆发出强大力量启动了圣明封神阵,利用更高级别法则的力量困住了神。神迅速地反应过来,一瞬间神力爆发封印了摘星楼的核心,日月轮盘。他本欲图将统御留在摘星楼内,并设置了相同的解封条件。但是统御天皇穿过了事先准备好的高维空间夹层逃离了摘星楼。神虽然没有留下统御,但彻底封死了摘星楼这座神道奇迹,使得皇族再未曾一人可借星云之力登顶真正的神道。
“这封印,真的只有皇才能打开?”花耀看着远处的滚滚奔雷,吹了个响亮的口号,似乎在感受其中的力量。突然他脸色一变,喃喃道:“这片雷区中蕴含的能量足以毁灭整个圣明之地的三成。”
萧然怔怔地看了半晌,她听了花耀的自言自语,似乎思索了一下,忽的从怀中抽出匕首鬼痴。等到花耀注意到鬼痴的寒光时,她的一滴血已经飞向了那座巍峨耸立的高塔了。
“呦吼,萧然小姐不服?您可不是皇,省省吧。”花耀调侃道:
“摘星楼只有我家三弟才得打开。”
因为他的声音,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粒晶莹剔透的血滴上了。谁没点好奇心?好奇那位血统最接近皇帝的神女能否撼动千年的封印。
目光伴随着血滴穿过火焰,渡过雷区,凡人的基因被神威灼烧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点点蓝色的灵光轻轻地附在摘星楼的外壁上,一股烈焰滚过,灵光消散得一干二净。
三息过后,紫月神石制成的外壁光芒四射,摘星楼宛若一股东来的紫气矗立于万丈雷霆与灼世烈焰之中。
“有反应了?”
“能行?”
在场的神道家族青年一辈就像是凡间那些普通的孩子看到卖糖人的老伯推车经过家门口一样。一时间人人欢呼雀跃,手舞足蹈。摘星楼解封则星云的浩荡之力可再渡人间界,这就意味着那条封闭了千年之久的飞升证道之路重新开启。届时凡神道之人皆为地仙,飞升之人均为天神,神道之光便可重新笼罩圣明之地,神道家族自然也就可以离开极恶之地回到人间界。
众人只顾欢呼,没人注意到萧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她将伤口处流出的血珠轻轻吮去叹道:“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果不其然,不到半刻钟紫光便散去了。一切重归伊始,摘星楼旁依旧是奔雷纵横,烈焰奔腾。
花行背负着无涯,每一步都走得结结实实,没比公园遛鸟的大爷快多少。
“打开摘星楼就意味着神界和人间界再次相通,与摘星楼对应的飞升台也会重现,借其可以飞升为神。”
他将面前的小石子踢到湖中,深吸一口气道:“母亲,您一定希望我能带领家族重归荣耀吧。我不会让您失望的。从今天起,我会背负这千年全部的责任和委屈,成为皇帝。”
无涯振动,呜呜地鸣叫起来,花行先是一愣,然后开心的像个四五岁的孩子,快速的跑向了摘星楼。
……
“退朝。”李无心挥挥手,群臣排列整齐如潮水一般退下。他柱着额头,半睡半醒地靠在龙椅上,万千的国事让他心烦不已,批阅奏折也是无聊至极的工作。这个千万人垂涎三尺的王位他早就坐腻了。对于暗影武神而言,李无心的乐趣还是那兴盛三千年的九州八荒世界而绝非朝堂。
“故人一纸书文竟把一代武神困在朝堂七十年,真是有趣。”
“你懂个屁。你这老不死的知道什么叫责任吗?”李无心通过手指间的缝隙看着那个逆着潮水走向他的身影。
“在我的信徒弟子们被查氏王族屠杀殆尽的时候,或许有过责任感。”西木依旧是那一身黑衣。“报仇是不是也算责任?”
“是吧。寒啸天也是,乌鸦也是,剑无忧也是。好像我的大将和国师都是为了复仇才上了我的战车。”
“本来就是。”西木一点也不避讳,背对着李无心一屁股坐在龙椅前面的地面上,回过头说“你就没想过为你大哥报仇?”
“报仇有什么意思?寡人不过是单纯的喜欢讨伐罢了。”李无心离开龙椅,坐在西木的左面。西木从怀里掏出一小瓶酒丢给他,李无心轻松接住,手指轻弹将瓶盖弹出大殿,稳稳地落在殿外的梧桐树下。
“嗬!好准力。少说也得是个武仙境。”西木也起开瓶盖,两瓶相碰,一饮而尽。
“要不是你当年动用崩灵裂,寡人至于从武神境跌落下去?”
“你得感谢我。”
“谢你什么?帮我退步?”
“暗影系武者千千万,你可曾见过一个到了武皇境的?”西木又掏出一瓶,李无心伸手示意。西木无奈地递给他,自己搓搓手道“七大元素,火,水,风,雷,土,光明,暗影。从修罗境七大祖师创立武道至今,除了暗影一系,其余六系心法都诞生了至少三位武神,风系武神甚至足足有七位。这说明了什么?”
“虽然暗影之力三千年里只孕育了两位武皇。可暗影武皇吕千秋一战斩杀风王左翰博,火奴陈代云两位武神境强手。”李无心这次每喝一小口才说一句话:“所谓暗影,就要像黑洞一样吸收所有可以利用的灵子。只要拖的足够久,境界的差距早晚都会被拉平。”
“那身体的负荷呢?”西木微微一笑。李无心愣住了,他持杯的手似乎被一股大力镇压住了,一动不动。眼睛紧紧地盯着西木那张苍白的僵尸脸。末了,他缓缓道:
“我一直不敢想象如果当年你没有上我的战车,我会不会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