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不就说跑题了吗？”剑无忧放下酒葫芦，一屁股坐在床上，摆了摆手示意花行坐在他旁边。
花行摇了摇头，算是简单的拒绝了。他将不大不小的房间环视了一遍，将放置在角落里的凳子搬到桌旁，轻身坐下，随手拍拍大腿，整整衣领。又抬头看着剑无忧，示意可以继续了。
剑无忧看他那副正经的样子，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他笑骂了一声：“还特么是个优雅的主。”
神道皇帝只是微笑，什么也没说。
剑无忧清清嗓子继续说：“刚刚说了那个小女儿。再说说另外一个主角，就是那剑家二公子。”
“那不就是你吗？”花行插嘴道。
剑无忧苦笑一声，小声说道：“那是曾经的剑无忧。已经不算是我了。”
花行满脸疑问，什么叫我不是我？他不懂剑无忧的意思，更弄不懂他的意境。不过他想快点把故事听完，因而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万灵城呢，号称是北方最大城市，但其真实大小远大于其他行省。而且还是个自治城市，城主是通天帝国君主查烈的叔叔，他的权利远大于各路诸侯。北陵城对外宣称是万灵城的附属城市，规模也有一个行省。但北陵城的真实面孔是万灵城的北方防线，内屯有重兵。掌握城中兵权者便是守备，北陵城的城主也就算是个监视守备的头衔没什么实权。那时候的北陵守备是剑思悦，手握三十万重兵，负责整个北方地区的布防。剑家因此算是家大业大。”
花行点点头，嗯了一声，随口插嘴到：“位高权大者一向为统治者所忌惮。”他来到人间界后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研究神道陨落后的历史。正好宋文这个人喜欢谈论史事，对汉天，通天两代帝国的正史，野史，民间传说都有所涉猎。这两人，一个愿意讲，一个愿意听，到也算是一件美事。这段时间花行仔仔细细思索了人间的帝王之道，与神道之皇执政时略有不同，大体框架则相差不多。
剑无忧点点头很认同他说的话，说道：“那时剑家家主剑思悦有三位嫡子，庶子十数位。剑思悦这个人遵守古道，家族历史都是长子守业，幼子传道。因此他给长子起名剑无双，希望他能才华横溢，天下无双。上阵杀敌，建功立业，日后能顺理成章地接任这世袭罔替的守备之位，保住家业。正妻第二次诞生双胞胎，刚生下老三就因体力不支，失血过多去世了。”
听到这里，花行抬头看了一眼剑无忧，从他的表情和神态看不出情绪有半点变化，平如止水。似乎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
“你母亲因生你而死，你没有什么感触吗？”花行的语气中满怀悲伤，剑无忧何等聪慧，他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孩子，不禁感叹，这个被他选做剑道继承者的孩子竟和他有相同的遭遇。
剑无忧沉默了一下，一些往事从他记忆深处滚滚而出，最后狠狠地抽了口气，突然笑了一声，像是在嘲笑自己：“小时候啊总会哭，哭着喊着要爸爸给我买个妈妈。爸爸说妈妈是买不来的，我不信，我就跟爸爸喊，我说别人家的孩子都有妈妈，他们的爸爸没你有钱，没你有权，你为什么买不来妈妈？每当这时候，爸爸就摆摆手，走回房去不再理我。”
花行抬头看着一代剑神哭笑不得的样子，竟然不知道是该安慰，还是该一起悲伤。
“再长大一些，我知道人是会死的。我是有妈妈的，我的妈妈因为生我死了。我自责啊，我觉得是我害死了妈妈。那段时间我茶不思饭不想，对我一向仁慈的父亲把我打了一顿，我竟然觉得好受了。”
不懂人间世故的花行挑着眉看着他，心想着：被打了还能高兴？不可理喻。
“我已经活了八十九个春秋，如今汉天帝国五分之一的国土都是我剑无忧率领三千剑甲打下的。对生生死死早就看得淡了。死在我剑下的人不计其数，他们也是儿子，父亲，丈夫。我知道如果我要了他们的命，也就砍倒了他们家庭的顶梁柱。可是我不得不这么做，我不杀他们，他们也会想着如何杀我。这样的事看的多了，也就淡了。唉，越不想记住的往事记得越清晰，他妈的天理啊。”
剑无忧伸出左手，花行熟练地将酒壶递了过去。他灌了一口，咂咂嘴，又灌了一口，开口说：
“你看，又跑题了吧。别打岔了。老三取名无尘，出世为僧侣传播家族宗教道义。二公子就自在了，既没有家业压身，也不为命运所困。取名无忧，剑思悦希望他这个二儿子可以做一个狂傲的纨绔，能整天无忧无虑地生活着。二公子到也没有辜负他的希望，在北陵城豪出了名声。被称作北陵四大纨绔之首，整天耍着中看不中用的花剑，遍地摘花惹草，却都是点到即止。毕竟二公子骨子里不是那种风流成性之人，他反而很聪明，知道自己越是张扬，父亲就会越安心。久而久之，剑家二公子作风放浪，狂妄不羁的名声传到了万灵城。那万灵城的城主听说他的心腹大患剑思悦如此宠爱这个不成气候的儿子那颗日夜高悬的心就落回了肚子里。”
花行的思绪被这当世剑神带到了七十年前，再没有打过岔，只是偶尔嗯哼一声，说明他还在听，没睡觉。
八十年前，万灵城。
“闺女啊，你真的要弄这个比武招亲？”沐阳在小女儿的身后急得团团转，这句话他已经说了十几遍了，不过每次沐紫嫣的回答都只是点点头，然后嗯一声。
沐阳搓了搓手，刚坐下又站起来，左看看右摸摸。然后又凑到他最心疼的小女儿旁边说道：“万一碰到你不欢喜的，门不当户不对的，你可想过咋办？”
沐紫嫣笑了笑，说道：“父亲大人就放心吧。论武艺在小女之上的人啊，可不多。女儿算了算，这万灵城中也就那几个眼中除了武道啥也没有的家伙能压我一头，可也算是门当户对不是吗？长得也是颇为俊俏，我欢喜得很呢。至于其他蠢才是没有可能赢我的。”
沐阳听她说完点点头，一屁股坐回真皮沙发上。汗水结成流地往下淌，还念叨着女儿长大了，长大了，有主意了。
比武招亲之事是沐紫嫣一手安排的，事先没和沐阳商量，就是怕这个关爱他的老父亲乱了阵脚。如今看来，她还算是挺有远见。
沐阳安慰了自己几遍，还是坐立不安，看了眼正在一边悠哉悠哉地收拾行囊的沐紫嫣，心想：这傻孩子咋不知道着急呢？
随后他向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凑过来说：“闺女啊，刀剑无眼，你可得小心呐。对了，这样，让家里的侍卫帮你挡上几个，过滤掉那些废柴。你呢就节省体力，对付那些厉害的。你看行不。”
沐紫嫣把整理好的包裹放在桌上，自己坐到火炉旁边的小板凳上头也不回地说道：“父亲大人，您就别操心这件事了。你闺女即将突破二品巅峰进入一品的天之境界，我主要是想借此机会与更多的人交手，一举突破地境的最后一道瓶颈进入天境。”
“哦哦哦。”虽说沐阳的职业只是个铸剑师，但他是这座城里城主最忌惮的角色。从某些角度来讲算是查氏王族安插在万灵城里的眼线，虽非身居高位，却有先斩后奏的王族特许权力。而沐阳本身就是个二品上的高手，在这座城里排的上名次。“就怕那几个老东西脸也不要，不行，我得去拦着他们。”
沐紫嫣捂着嘴，咯咯地笑，她知道父亲这是关心则乱。城里那几位供奉虽说都在一品天人境，却也都是三百岁以上的老人，再说他们地位超然，在偌大的万灵城里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不至于为了一柄剑，一个小姑娘特地赶来参加这场比武招亲坏了自己的名声。到了他们那个地位，名节比什么都重要。
沐紫嫣将风凰剑擦的闪亮，静静地聆听潜藏于剑中的风暴之音。心想：“若用此剑助阵，想必遇到即使一品高手也有一战之力。”
……
北陵城
剑府的大门吱呀吱呀地张开，一个俊俏的青年踏着方步走出来，还没来得及走下那三十多级的台阶，就有一群年纪差不多的青年忽的围了上来直接以身为轿把他抬了下去。
剑无忧伸了个懒腰，摸摸了他身边那个青年的头说道：“小林子，看你们这架势等我挺长时间了吧。”
青年连忙说道：“哎，只要是等剑哥，我林凡多久都能等。”
剑无忧点点头，示意他们几个放他下来。脚踏实地，剑无忧随手整理衣物，将腰间佩剑抽出再收回，寒光一闪即逝。剑无忧背着手，似乎是在发愁。
林凡几步凑到他的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剑哥，今儿去哪找点乐子？”
剑无忧拍拍手，说道：“我也发愁啊，这偌大的北陵城真就没有什么乐子能找了。你们说说咱们还有啥事没干过？”
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叫孙栋的青年不假思索地说道：“剑哥，你还没带我们逛过窑子。啊！”
咚的一声震天响，惊走了在旁边桐树上歇脚的燕雀。这无比熟悉的声音听得林凡全身一颤，不用想都知道这是剑哥经常赏赐小弟的板栗。抬眼一看，果不其然。剑无忧紧紧地攥着拳头，额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孙栋则捂着脑袋缓缓地蹲了下去。
“你以为我是你？你脑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剑无忧身边的高个子看着孙栋蹲下去的样子有些好笑，没忍住笑了几声。
剑无忧看向他，面无表情地问道：“你笑什么？”
高个子被他这么一问吓出半身冷汗，立马收敛笑容说道“哥儿有好福气，昨天百春楼新进一个戏子，据说长相唱功都是一绝，刚来就夺魁于八百里北陵城，被称作百年色绝。哥儿要不要去一探究竟，看看此人可配得此称？”
“叫李玉蓉是吗？”剑无忧挑起左半边眉，看向他右边的那个高个子。
高个子哎呦一声，惊喜地点点头说到：“是是是，哥儿真是千里眼，顺风耳啊。”
“千里眼个屁。”剑无忧微笑着赏了他一个板栗，高个子以和孙栋相同的姿势缓缓蹲下。剑无忧用他那凌厉如鹰的眼神将高个子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点点头说道：“这人确实有几分颜色，不过在百春楼是见不到了她了。”
林凡一头雾水地问道：“为何啊？我没听说她遭了什么变故啊？”
剑无忧看向剑府叹口气道：“唉，这人以后是你们嫂子了。”
高个子蹲在地上，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剑哥好福气啊。”却又糟了剑无忧的白眼。
高个子叫高桐，是无忧犯浑团伙的新成员，他不知道这个张扬跋扈的公子哥听不得奉承话。
高桐的父亲是当地一个豪商，他们高家也算北陵四大家族之一，不过跟了剑无忧就得是小弟。毕竟就算是他们家族的家主在剑思悦眼里都只是杂鱼。四大家族如何？官商皆吃如何？死士数百又能如何？当年剑家老祖宗跟随查氏王征讨四方，麾下军团一路北上，一日破十城，三日破一国。沿路灭国三十余，直到将北陵国改为北陵城才肯止步。从此驻扎在此不见君王，不闻君命。剑思悦虽说身份只是个北陵守备，奈何手握雄兵，百年的历史沉积，军队早就只认他剑思悦不认查烈大帝，因此城主都得看他的脸色形式。名为守备，实为异姓王！
“哎呦，剑哥好福气啊，这北陵城的色绝都被剑哥收入府中了啊。”林凡没注意到刚刚剑无忧表情的变化。话音刚落便觉得脑袋上重重挨了一下，这熟悉的打击感使得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下弯曲，双手慢慢置于被打处，随后缓缓蹲在地上。
剑无忧看着三人蹲的整整齐齐的样子如此滑稽，一时间忍俊不禁。笑骂道：“小林子，高个子。记住了，以后事情没搞明白就别瞎说。昨天我大哥剑无双去百春楼喝茶，据说和这李玉蓉一见钟情。当日便花了点银子把她请回了家，父亲也同意了他们两个的婚事。所以这个女的以后就是我嫂子了，你们舌头别那么大，说话别那么快，多过过脑子。记住了没。”
三个都抱着脑袋，不敢答话。
剑无忧有点尴尬，冷声说道“我问你们，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
“无忧，我听说万灵城里有一个小娘子在演武场立下了比武招亲的牌子，据说无论是谁，只要能赢了她就可以娶走她。”剑无忧身后那个一直没说话的青年终于开口了。
剑无忧一脸惊喜的转头看向他，问道：“你从哪听来的，龙韵？”
龙韵，北陵上将军龙寒之子，龙寒和剑思跃是出生入死的兄弟，龙韵和剑无忧更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剑无忧比他要大上一个时辰，因此龙韵叫他剑哥。
“千真万确，我昨天还去看了。那个小娘子还挺厉害，仅凭一柄三尺剑一柱香内破敌十五”龙韵确信地点点头。
“她是你的对手？”
“那还不够看。”
剑无忧笑着说了句理所当然，又问道：“她长得如何，好看么？”
龙韵正经道：“很是俊俏。这是我见过最俊的女子。”
剑无忧继续点头，龙韵怕他是一时走神傻了，就扶了一下他的头。剑无忧的思绪就被他这么一打岔给弄乱了。他摇摇头掐着下巴想到：“我大哥娶了那么漂亮的媳妇，我也得找个漂亮点的姑娘，可不能比不上他。龙韵虽然一向对这方面不感兴趣，但能得他这样夸赞想必不赖。”
剑无忧以两指划过剑柄，腰间配剑自行出鞘划过一个完美的月牙弧线，才重新回到剑无忧手中。剑无忧浑身一震，长剑一挺，剑锋直指万灵城。
“出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