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九寒天惊蛰日,春雷炸响百虫惊。
正月三十,惊蛰。
黑云压城,雨水混着雪粒滚落而下,击打在屋檐街道之上,发出有节奏的噼啪之声。
此时天刚微亮,街上冷冷清清,空无一人。
“啪”,一只小巧的脚踩进了一滩水洼,冰冷的雪水溅起,打湿了脚面。然而脚的主人却仿佛没有察觉一般,仍旧匆匆行走在这凄冷的街道。
一路南行,那身影行色匆匆,毫无停顿,很快便来到了顺意坊。
帝都号称有七十二坊,这顺意坊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但对于那些贫民来说,这里便是他们的安身之所。
此时宵禁已除,顺意坊中已有人早起洗漱。那身影临到此处却渐渐慢下步伐,开始徘徊不定起来。
“那王八总管定然是在骗我,我娘就算身体不好,但也已经不好了那么多年,不会在现在出事……”那身影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积攒勇气。
“阿羽……阿羽,是你么?”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那身影倏然一顿,转头看过来,却不是宫羽又是谁?她问谢老拿了伤药,又打听到了宫府的地形,便趁着天黑摸了出来。她正是听了那王总管的话,心里担忧,便心急如焚的赶来见她母亲。只是临到坊间门口,却又有些害怕起来。
“阿羽,真是你!”那说话之人快步走到宫羽面前,却是个胖乎乎的中年妇女,神情敦厚慈爱,令人一见之下便本能的卸下心房。
宫羽勉强笑了一下,招呼道:“胖婶,我娘她……”
谁知还不等她把话说完,胖婶却眼圈一红,率先哭了起来,“你怎么不早些回来啊,你娘她……她昨天回来就去了啊……”
“你……你说什么?”宫羽只觉得胸口处仿佛被一记重拳击中,脑中嗡的一声,便什么也听不到了。她呆呆盯着胖婶哭红的双眼,忽然无意识的一笑,“这不可能,胖婶你在骗我。”她一把推开胖婶,径直跑了进去,如风一般刮进了她们之前住的小屋。
门被推开,发出一声巨大的碰撞声。若是往日,母亲就该从屋里探出头来,皱着眉指责自己太粗鲁。
然而没有!
什么都没有!
那堆得像小山一样高,准备浆洗的衣服没有了,那绣了一半的手帕也不见了,甚至连机杼上的布、缝补的衣服,统统消失了!
这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
宫羽呆呆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只觉得脑中昏昏沉沉,眼前忽明忽暗,胸腹一阵闷堵,“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身体也摇摇欲坠起来。
胖婶赶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当下脸色一变,连忙一把抱住宫羽,焦急道:“阿羽,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宫羽猛的睁开眼睛,站直身体面无表情道:“胖婶,我娘葬在哪里了?”
胖婶愣了一下,道:“昨天你娘去了没多久,就有人来将你娘的尸身带走了。”
宫羽胸中怒火一起,目光一寒,“什么人?”
胖婶被她目光一扫,激灵灵打了个冷颤,说话竟结巴起来:“看、看那架势,不、不像是一般人。”见宫羽神情更加冷漠,她下意识里更加努力的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我记起来了,其中有一人从我身旁路过时,我见到了他耳后的一个伤疤。”
宫羽闭眼深吸了口气,“什么样的疤?”
“有些像一个王字。”胖婶又努力回想了一下,有些不确定道。
宫羽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胖婶。”
说完,她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去。
看着她单薄瘦小的身影,胖婶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急急追上去:“阿羽,你要去哪里?你娘没了,但你还有胖婶啊。以后跟着胖婶吧。”
宫羽冲胖婶笑了笑,但这一笑却根本没有到达眼底。对上那一双黑眸,胖婶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天灵盖而入,激得浑身血液仿佛都冻住了一般。
宫羽道:“不了,谢谢你胖婶,我要走了。”
重新步入这清冷的街道,宫羽只觉得吹过来的风是那样的冰冷刺骨。她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破旧的小棉袄,然后呆住了。
这件小棉袄是娘亲亲手为她缝制的。她们很穷,根本穿不起棉袄,这也是娘亲在为别人做棉衣时,省下来的一点碎棉花与破布料。娘亲选了其中颜色相近的,熬了好几个夜晚才给她做出来。
“你迫不及待把我送进宫府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难道是觉得我累赘么?”宫羽木着脸,呆呆望着前方,整个人已经陷入自己的世界中。
“真冷啊……”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她身旁驶过,车厢中传出一个温和如水的声音,“停车。”
马车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停下,赶车的车夫不解道:“公子?”
车帘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掀起,一张漂亮得不像凡人的脸探了出来,好看的双眉微微皱起,疑惑道:“宫家九小姐?”他抿了下唇,吩咐道:“听雨,去看看怎么回事。”
车厢里一个生得白净清秀的小书童闻言,当下苦了脸道:“公子,老爷叫您快些回去呢,时间太紧了,耽误不得啊。”
那漂亮少年叹了口气,“好吧,公子我就不管这闲事了吧。就算这一路回去因为这事茶不思饭不想,回去之后神情憔悴被老夫人念叨,也不会怪你的。”
听雨闻言,一张小脸蛋皱得像根苦瓜,“行行行,公子您别说了,小的去看看还不行么?”
少年摇头,“不听雨,你别去了,你家老爷不是说要快些赶回去么?这种小事咱们还是别管了,若是耽搁了时辰,回去之后被老爷责罚就不好了。”
听雨都要哭出来了,连连拉住少年的手,求饶道:“公子公子,小的错了,是小的错了,小的这就去看怎么回事。”说着,也不等他家公子说话,连滚带爬的从车厢里滚了出来。跳下车时,竟还被车夫笑了一番,不由脸色发红。但看到前方那个身影,不由愤愤的想,都怪这个家伙,不然自己也不会丢这么大脸!
这么一想,心中愈发不悦。他快步赶上那个身影,抬手便一把把住了对方的肩膀,“喂,宫家的,我家公子想……问问你怎么了……”
那人抬起脸来,目光空洞毫无焦距,表情木然如同雕塑,她呆呆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