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自与两个公人投江州来,早到江州城里。两个公人取出公文,挑了行李,直到江州府衙前,正值府尹升厅,这个府尹姓蔡,双名得章,乃是蔡京之子。为这江州是钱粮浩大去处,蔡太师特叫他来做个知府。
当时两个公人厅上下了公文,押宋江在厅下。知府见了宋江一表非俗,便问道:“你为何枷上没有封皮?”两个公人告道:“一路风吹雨淋却被水冲坏了。”知府道:“快写个贴来,便送下城外牢城营里。本州自差公人押解去。”两个公人酒送宋江到牢城营内交割。当时江州公人看了公文,押解宋江并两个公人出洲衙,前面酒店买酒吃,宋江取出二三两银子,与江州公人,当时讨了收管,将宋江押解单身房里听候。那公人先去对管营差拨处替宋江说了方便、交割、讨了收管,自回江州城去了。这两个公人也交还了宋江的包裹行李,千恩万谢,相别了入城来,两个自说道:“我们虽吃了些惊恐,却嫌了许多银两。”自到洲衙里伺候,讨了回文,两个取路回济州去了。
宋江又来央唤人情,差拨到了单身房里。宋江送十两银子与他,管营又加倍又送了,营里官事的人,并使唤军健人等,都送银两与他们买茶吃,因此众人没有不喜欢宋江的。少刻,引到点视厅前,除了长枷参见。管营因得贿赂,在厅上说道:“新到配军犯人宋江听着,先朝太祖武德皇帝圣旨事例,但凡新入流配的人,须先吃一百杀威棒,左右与我捉去背起来。”宋江告道:“小人于路感冒风寒,至今未愈。”管营道:“这汉断的有些病症,且与他记下这顿打。”又道:“此人是县吏出身,着他本营抄事房做个抄事。”当时立了文案,便发去做了抄事。宋江谢了,去单身房里取了行李,到抄事房安顿了。
众囚徒见宋江有面目,都买酒来与他作贺。次日宋江置备酒食,与众人回礼。不时间,又请差拨牌头递杯,管营也常常送些礼与他。宋江身边有的是银两,自落得结实他们。住了半月只见,满营里没一个不欢喜他。
自古道:“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宋江一日与差拨在抄事房饮酒,差拨对宋江道:“贤兄,我前几日对你说那个节级的常例钱,如何多日不使人送去,今已一旬之上,他明日下来,须不好看。”宋江道:“这个不妨,那人要钱,一文也没有,不与他。若是差拨哥哥要时,只顾问宋江取不妨,节级要,等他下来,宋江自有话回他。”差拨道:“押司,此人好生厉害,更兼手脚了得,倘若有些言语高低,吃了他些羞辱,却道我不与你通知。”宋江道:“兄长由他,但请放心,小可自有措置。”正说着,只见牌头来报道:“节级在这里了,正在厅上头发作,骂道:新来的配军,如何不送常例钱与我!”差拨道:“我说是吗,那人自来,连我们都怪。”宋江笑道:“差拨哥哥休罪,不及奉陪,改日再作杯,小可且去厅上和他说话。”差拨起身道:“我们不要见他。”宋江别差拨,出了抄事房来,到点视厅上看时,只见节级杨雄掇条凳子坐在厅前,高声喝道:“哪个是新到的配军?”牌头指宋江道:“这个便是。”杨雄骂道:“黑杀才,依仗谁的权势,不送常例钱来与我?”宋江道:“人情人情,在人情愿,你如何逼取人财?好小哉相。”两边人听了,倒捏两把汗。杨雄大怒,喝道:“贼配军,安敢如此无礼,颠倒说我小哉,哪兜驮的,与我背起来,且打这厮一顿。”两边营里众人都是和宋江好的,见说要打他,一哄都走了。只剩下杨雄、宋江两个人。杨雄见众人都走了,心里越怒,便奔来打宋江。宋江说道:“节级,你要打我,我有何罪。”杨雄怒道:“你这贼配军,是我手里行货,轻咳嗽便是罪过。”说完举起棍便要打。宋江道:“你要寻我过失,也不到得该死。”杨雄道:“你说不该死,我要结果了你,好似杀死一只苍蝇。”宋江冷笑道:“我不送常例钱该死,结实梁山泊吴学究的该当何罪?”杨雄听了这话,慌忙丢了手中棍,便问:“你说什么?”宋江又道:“我自说结识梁山泊军师吴学究的,你问我怎的。”杨雄慌了手脚,拖住宋江问道:“你是谁人,怎么说出这话来?”宋江道:“小可便是山东郓城宋江。”杨雄听了大惊,连忙作揖道:“原来正是兄长宋公明。”宋江道:“何足挂齿。”杨雄道:“兄长,此间不是说话处,未敢下拜,同往城中叙杯,请兄长便行。”宋江道:“好,节级少待,容宋江锁了房门便来。”
宋江慌忙到房里取了吴用的书,自带了银两,出来锁上房门,吩咐牌头看管,便和杨雄离了牢城营内,奔入江州城里来,去一个临街酒肆中楼上坐下。杨雄问道:“兄长何处见吴学究来?”宋江袖中取出书信来,递与杨雄。杨雄接了书信,拆了封皮,从头至尾读了,放在袖子里,起身望着便拜,宋江慌忙答礼,道:“适才言语间有此冲撞,休怪,休怪!”杨雄道:“小弟只听说有个姓宋的发下牢城里来,往常时,但发下来配军,常例银子五两,今番已过去数日,不见送来,今日是个闲暇日头,因此下来讨取。不想却是仁兄。恰才在营内甚是言语昌读了哥哥,万望赎罪。”宋江道:“差拨亦曾常对小可说起大名,宋江有心要拜识尊颜,又不知足下住处,亦无因入城,特地等尊颜下来,要与足下会上一面,以此耽误日久,不是为这五两银子不舍得送来,只想尊颜必自来,故意拖延,今日幸得相见,以慰平生之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