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雄别了宋江,回到城里,径来城隍庙,唤了众公人,一直奔牢营里来,假意喝问:“哪个是新配来的宋江?”牌头引众人到抄事房里,只见宋江披头散发,倒在屎尿坑里滚,见了杨雄和众公人到来,便说道:“你们是甚么鸟人?”杨雄故意大喝一声:“捉拿这厮!”宋江白着眼,却乱打起来,口里胡说道:“我是玉皇大帝的女婿,丈人叫我领十万天兵来杀你江州人,阎罗大王做先锋,与我一颗金印,重八百斤,杀你这鸟人。”众公人道:“原来是个失心疯的汉子,我们拿他去何用。”杨雄说:“说的是,我们却回话,要拿时再来。”
众人回到州府,知府在厅上专等回报,杨雄和众人在厅下回复知府:“原来宋江是个失心疯人,屎尿秽污全不顾,口里胡言乱语,浑身臭不可当,因此不敢拿来。”知府正待要问缘故时,黄文炳早在屏风背后转将出来,对知府道:“休信这话,本人做的诗词,写的笔迹,不是有疯症的人,其中有诈,好歹只顾拿来。便是不动时,抬也抬来。”知府道:“通判说的是。”便发落杨雄:“你们不管怎的,只与我拿了来。”
杨雄领钧旨,只得叫苦,再领众人下牢城营里来,对宋江道:“仁兄,事不谐矣,兄长只得去走一回。”便把一个大竹箩,抬了宋江,押于阶下。宋江哪里肯跪,睁着眼,见了知府道:“你是什么鸟人,敢来问我,我是玉皇大帝的女婿,丈人叫我引十万天兵来杀你江州人。阎罗大王作先锋,五道将军做后合,一颗金印八百斤重,你也快躲了。不一时,你们都死。”知府看了,没做道理处,黄文炳又对知府道:“且唤本营差拨牌头来问,这人是来时有疯,还是今日才疯。若是来便疯,便是真,若是近日疯,必是炸。”知府道:“言当极是。”便差人唤到差拨牌头,问他两人,差拨牌头哪敢隐瞒,只得直说:“这人来时不见疯症,只是今日才疯。”知府听了大怒,唤过牢子狱卒,把宋江捆翻,一连打了四五十下,打得宋江一佛出世,二佛涅槃,皮开肉绽,流血淋漓。杨雄看了,只得叫苦,又没做道理救他处。宋江初时也胡言乱语,次后吃打不过,只得招道:“自不合一时酒后,误写反诗,别无他意。”知府取了招供,将一面二十斤死囚枷枷了,推放大牢里收禁。宋江吃打得走不动了,当厅钉了,直押到死囚牢里来,却得杨雄一力维持,吩咐众小牢子,都叫好觑此人,杨雄自安排饭食,供给宋江。
知府退厅,邀请黄文炳到后堂称谢道:“若非通判高明远见,下官险些被他瞒过了。”黄文炳道:“相公在上,此事也不宜迟,只有急休一封书,便差人星夜上京师,报与尊府恩相知道,显得相公干了这件国家大事。就发禀道:要活得解上京,就造一辆陷车解上京,如不要活得,恐路途走失,就与本处斩首号令,以除大患。便是今上得知必喜。”知府道:“通判所言有理,见得极是,下官即日也要使人回家送礼物去,书上就荐通判之功,使家尊面奏天子,早早升授富贵城池,去享荣华。”黄文炳拜谢道:“小生终身拖依门下,自当衙环背鞍之报。”黄文炳就撺掇知府写了家书,印上图书,黄文炳问道:“相公差哪个心腹人去?”知府道:“本府有个两院节级,唤作杨雄,极能干事,只是早便差此人径往京师,只消旬日,可以往回。”黄文炳道:“若是如此之快,最好!最好!”知府就去后堂置酒,管待黄文炳。次日相辞知府,回无为军去了。
知府安排了两个信笼,打点了金银珠宝,上面都贴了封皮。次日早晨,唤过杨雄,后堂叮咛吩咐道:“我有这般礼物,一封家书,要送上东京太师府里,庆贺我父亲六月十五日生辰,日期将近,你修辞辛苦,骑上快马,可与我星夜走一遭,讨回书信便转来,我自重重赏你。专等你的回报,切不可路上耽搁,有误事情。”
杨雄听了,不敢不依,只得领了书信、信笼,便拜辞了知府,挑到住处来安顿了,却来牢里对宋江说:“哥哥放心,知府差我上东京去干事,只旬日之间便回,就太师府有些相识,拖了人情,解救哥哥。每日饮食,我自吩咐在李逵身上,委他安排送来,不叫有缺,仁兄自宽心守耐几日。”宋江道:“望烦贤弟救宋江则个。”杨雄对李逵道:“哥哥题写了反诗,在这里吃官司,未知如何。我如今又差去东京,早晚便回。哥哥饮食,朝夕全靠你周全觑他。”李逵应道:“吟了反诗,打得甚么鸟紧,万千谋反的倒都做了大官。你且放心前去东京,牢里谁敢奈何我,好便好,不好时,我便老大斧砍了他。”杨雄又叮咛道:“兄弟小心,不要贪酒,失误了哥哥的饮食,休得出去吃醉了,饿着哥哥。”李逵道:“哥哥,你且放心去,若是这等疑惑时,兄弟从今日起断了酒,待你回来再开。早晚只在牢里服侍哥哥。”杨雄听了,大喜道:“兄弟若有如此发心,坚意看守哥哥更好。”当时作别宋江。李逵真个不吃酒,早晚只在牢里服侍宋江。
杨雄到府衙后院选了一匹好马,牵回下处,穿上杏黄衫,整了搭膊,腰里播了宣牌,便袋里收了书信,将两个信笼结束在马后,骑上马,出了城去,打上一鞭,那马如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