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边界的小城上,无了都城般的喧闹,好不安静。
“荀夫子,项将军邀你入楚。”
荀况抬头看了眼那佩剑青年,嘴巴动了动,然而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摇着头继续刻写他的竹简。
“荀夫子,项将军与我王说了,这是我王的聘令。”
说罢,那青年将木牌子拿出,双手举在胸前。
荀子没有理会,自顾自地写着书,倒是一旁的韩非笑着摇了摇头,走前取过木牌。
青年感激地看了眼韩非,然后退在一旁静候着。
荀子停住了手中的毛笔,抬头冲青年问道:“项承如何?”
荀况的声音极其低沉,也许是前些日子着寒的缘故。
“老将军去世了,临终前托付少将军邀你入楚。”
闻言,荀况大笑了一下,笑声有些悲凉。
老人终是失去了最后一位活在世上的故人,再也没人与他喝酒谈天说地了。
韩非扯了扯嘴巴,将那竹简递给荀况,上面写道:“要荀夫子入楚任兰陵令,教化百姓。”
兰陵,位于鲁地,因楚新得鲁地,鲁人不服楚人,时有反抗,因而需要有人管治。
原先项承向楚王提议是将荀况列为楚学祭酒,但春申君黄歇则认为将荀况列为兰陵令最好,以教化百姓,使鲁人乐业,楚国得以太平。
几顿议论后,项承突然患病,想起了些什么,也就同意了春申君的提议,之后没多久,项承不治生亡。
“兰陵令?”荀况突然笑了笑,他立即知晓了楚王的意思,“这可是春申君商议?”
青年惊道:“荀夫子何以得知?”
原本他是不屑来这偏远地位邀请一位学者入楚的,但当他看到荀况满屋的竹简后,不知为何心中也有了些敬意。
如今听到这荀况一句话便猜出了是春申君的提议,心中的敬意也便高了三分。
荀子轻笑,没有答复,只是看着这竹简入神。
一旁的韩非笑着拱礼道:“望······望先生给些日子,好让夫子思考。”
青年看着结巴的韩非,有些惊道,荀夫子怎会寻如此口疾的人当弟子。
但转而想了一下,也便释怀地笑道:“那便最好,七日后,我自当来寻夫子。”
毕竟,春申君也就给了他十天时间罢了。
说罢,青年便拱礼拜别,大步走出破院子,笑着将木门轻轻关上,去外边寻了间逆旅住下。
······
待青年走后,韩非轻笑着给荀况揉着肩头。
“夫子,意下如何?”
荀况将竹简抓起,轻轻地拍在韩非的脑袋上。
“胡闹,怎可轻易接过别人的聘书。”
韩非笑着,也不辩驳,只是帮着荀况揉肩。
想起月前一半夜,他惊醒寻水,却看见夫子一人独坐阶上,望着天空中的月亮独饮。
他没有孔夫子的腰刀走诸侯,也没能像孟子一般天下尽属仁,老人没有像两人一般黯淡星辰,只是默默地坐在阶上,卑微地独饮望星辰,追寻着前人的道路。
那一刻,韩非知晓了,老人并非不在乎那稷下学宫祭酒,而是太过在乎,所以没人能看出他的伤愁。
那一夜,韩非坐在屋子里,听着老人叹息,看着老人醉倒,看着那夜空中万千璀璨星辰,独自心醉。
“夫···夫子,你倒是挺心动的,是吧?”
荀况出奇地没有反驳,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以儒学治世,我一生的志向啊!”
韩非笑着道:“那夫子还犹豫什么呢?”
“那你也还在犹豫什么呢?”
老人知道他那两个弟子的心愿,一个想要出任诸侯,当那权倾天下的一人之下,而另一个则要归属其国,以便复强其国。
李斯已经去了秦国,去寻他那权位,而韩非却是没有回去他那韩国,以强韩国。
“我啊!”韩非笑道,“夫···夫子还没教我强国之法,我怎会离去?”
“真的?”荀况轻笑道。
所谓强国之法,不就便是法家之说,法家革新之法,荀况早将所有的一切,包括君王之道通通教与他们两人。
李斯没再深入下去,笑了一声,开口道:“夫···夫子哩,可是我先问的啊!”
“倒是,倒是!”老人大笑着,忽然,眼睛黯淡下来,“这一次是我最后一次能鼓起勇气教化百姓,我怕往后啊,老头子是再没有勇气了啊!”
君子不畏失败,但失败的多了,也就害怕了,害怕了,多大的志向也会放弃掉了。
老人轻描淡写地说着,似乎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
韩非左手轻轻揉着荀况的肩膀,接着右手指着案台上的竹简,大笑道:“君···君子不畏不惧!”
只是不知道,韩非说的是给荀况听,亦或是说给自己听。
荀况抓起竹简转头望向韩非,笑着温声道:“是啊,君子不畏不惧。”
两人对视无言,而后,两人大笑起来。
······
咸阳城内,人群熙熙攘攘,数不清的人在街道来来往往,只是突然天下起了小雨,挤在一起的人群好像瞬间不见了人似的。
街道又变得空旷起来了,一个黑衣青年撑着伞慢慢走过,左拐又右拐地终于走到了一座府邸。
门是开着的,但青年却是在外边左走来,右走去,踌躇着要不要进去。
突然,青年似乎下定决心,咬了下嘴唇,便大步走进院子。
院子没有青年所想的豪奢,入眼的是一片简朴,走进厅子,杯子里的热气蒸腾着,散落的竹简还在桌上打开着,不见一人。
只见一匹马,躲在屋檐下盯着他,摇着尾巴吐气。
青年苦笑不得,他觉得这马脸上有些凶意,似乎一旦自己做出什么过分之举,便会撞过来似的。
青年也就四处走走,走累了,便站在门柱上听风看雨。
没过多久,便听到一阵急跑踩雨声,那抱怨的声音也随之而来。
“这什么鬼天气,说下雨便下雨。”
声音慢慢地近了,直到院子前跑来了一个白衣青年,全身湿透,好不狼狈。
那白衣青年跨进大门,恶狠狠地刮了那马儿一眼,举了下手上的草料。
接着,李九便看到了那位杵在门前笑着看着自己的黑衣青年,身子忍不住颤抖了下。
该不是那嬴子楚又有麻烦事?
但那黑衣青年只是拱手一拜,笑道:“先生可是鬼将?”
不等李九回应,继续道:“书生李斯,见过鬼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