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和元年北周护国公府
“小姐,大公子回府了!”
我的丫鬟,青儿,急匆匆地跑进屋,水也来不及喝一口,眉眼间满是兴奋。
“哥哥回来了?!”我站起身,扔下让我头疼的刺绣,奔向内厅。
一路上,我脚步匆匆,头脑中却忍不住浮现出哥哥含笑的面容,恍惚中似乎还能听到他轻唤“阿阮”的温柔嗓音。
三年了,哥哥离家已经三年了。
多年前,皇家寺院承恩寺方丈济慈大师曾为哥哥批命,言哥哥命中注定于十五岁那年有一劫,唯有前往承恩寺暂避三年,不与骨肉血亲相见,方可化解。
济慈大师德高望重,曾多次预言天灾,救百姓于水火,屡次推辞朝廷所赐“国师”称号。因此,大师所言,自然是箴言,由不得人不信。
于是在哥哥十五岁,我十二岁的前夕,哥哥便收拾行囊,前往承恩寺。
寺规森严,书信禁发。因此,我已经三年没见过哥哥,就连书信也未曾来往。
想起当年那个总与我打闹,光风霁月的少年,我不由加快了脚步。
“小姐,慢点,等等青儿!”青儿在身后气喘吁吁地跟着我,口中不住地换我。
“哎呀,你太慢了!回去你家小姐亲自监督你习武!”我哈哈一笑,在父亲的言传身教下,我自幼习武,体力自非青儿可比。
来到内厅外,我停住了脚步。或许正应了那句“近乡情怯”,我不禁有些踟蹰。
“快进去吧,大公子一定很想小姐。”一直默默跟着我的碧儿似看出了我的犹豫,开口道。
也对,都到门口了。我咬咬牙,推门而入。
只是看到眼前的情景,我惊呆了。
哥哥依然光风霁月,依然笑得俊朗,可是,可是谁来告诉我,为什么哥哥坐着的,是轮椅?!
“阿阮。”哥哥笑着,温柔地唤我。
“母亲,哥哥的腿……”我求助般的望向母亲。母亲却只是红着眼圈,避开了我的视线,眉眼间难掩心疼。
我看向父亲。
“唉!”父亲叹了口气,“你哥哥在回程中遇到流匪,虽保住了一条命,却……”
“呵!”母亲冷笑一声,打断父亲的话,“什么流匪!哪家的流匪这么厉害,能冲破我谢家的重重防卫?!”
“柔儿!”父亲轻呵,向母亲使了个眼色。
我顾不上父亲和母亲的眼神官司,一步一步的走到哥哥身前,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轻轻的,轻轻的抚过哥哥厚毯下的双腿。
我不敢相信地轻泣出声,腿不能行,哥哥还怎么骑马射箭?怎么健步如飞?
哥哥轻轻的抚摸着我的头顶,泪眼婆娑间,我似乎看到了当年那个温柔又调皮的少年。
我的哥哥,谢昀,生来就应该是万众瞩目的。当年,鲜衣怒马,陌上少年,足风流。而今,少年风流依旧,恣意不再,眉眼间满是少年老成的沧桑。
想到以往,我再难掩心痛,泣不成声。
“莫要哭了,难道不良于行,便不是阿阮的哥哥了吗?”
“当然是。哥哥始终是哥哥。”我狠狠地摇头。
“那便是了,只是腿不能行,又不是没了性命,来,站起身。”哥哥笑道。
我站起身,望向哥哥,那熟悉的温柔似在告诉我,似乎,少年仍在。
父亲与母亲对视一眼,父亲开口道:“阿阮,送你哥哥回房吧。”
我平复心情,走到哥哥身后,扶起轮椅,转身,推着哥哥,向门外走去。
“唉!”隐约中,仿佛听到父亲的一声轻叹。
“阿阮,这三年,过得如何?是不是还这么贪吃?又胖了吗?”
“才没有。我虽然是贪吃了点,可从未胖过。”我撅嘴。
“是吗?我怎么不信呢?”哥哥只是笑。
“好啦别嘲笑我了,你呢?在这么无聊的地方待了三年,本来你就不食人间烟火,可别真成了和尚!”
……
一路上,我和哥哥不断交流着,不知不觉中,褪去了三年未见些许的生疏,也不由忘却了哥哥不能行的现实,我们只是交谈,互相打趣,似乎这样,便能回到过去无忧无虑的生活。
虽然我们都知道,到底是不同了,往日时光,一去不返。
到了哥哥的院子,匾额上,“青岩居”三字依旧张牙舞爪,透出几分年少轻狂。
那是年幼时,哥哥题的。
那时,父族为士族之首,母族为大周皇室的哥哥自然一身傲骨,加之哥哥年少成名,诗文,骑射,琴棋,皆享誉京都。
只道是“陌上少年颜如玉,谁家公子世无双。”
哥哥这一离开,不知多少闺阁少女,黯然神伤,翘首盼君归。
如此风华绝代的哥哥更是自视甚高,亲手为自己的居所题名“青岩居”,一手狂草写得龙飞凤舞,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而年幼的我常常在受到父亲的呵斥或有其他不如意的事时,窝到哥哥的屋中,一窝便是一整天。
我回过神,一面推哥哥进屋,一面絮絮叨叨。
“你不在时,我可是经常来的,你看,现在你的房间还这么干净整洁,可都是我的功劳!”
“哦?你打扫的?”哥哥似笑非笑的撇了我一眼。
“当然是我……”我眼珠一转,“让人打扫的。”
“唉,就知道不该报这么大的期望。”哥哥耸耸肩。
“喂,你够了好吗,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好了,你行途劳顿,先休息吧,承义,照顾好你家主子,我先走了。”
我招呼哥哥的小厮,然后径直出了门。
回到屋子,我坐在床边,细细回想哥哥的腿伤,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伤到哥哥?
流匪?呵,纵然是乱世,一般流匪,也难伤到哥哥,况且是哥哥的腿。
且不言哥哥本身精通骑射,武艺高强,便是哥哥身边的谢家护卫,皆乃精挑细选,也能个个以一当十。
脑中不由回想起母亲被打断的话,还有父亲的欲言又止,以及哥哥眼中难掩的疼痛和寂寥,他们,分明是有事瞒着我!
我等不下去,不顾青碧二婢的呼唤,又朝内厅奔去。
我一定要问个明白!
然而到了内厅,父母已不在。
“回小姐,老爷和夫人去了书房。”内厅的小厮告诉我。
我朝父亲的书房走去,还未进门,便已听到父亲与母亲的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