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尖啸声响彻在这片空间之上,那是兽影们如钢铁般坚硬的爪子摩擦在杜兰达尔那轻灵剑身上的声音,它们甚至因为眼前状似可口的食物而留下了恶臭的涎水,兽瞳彷佛是因为身后那更冷峻的存在所散发出的气息像是催促它们踏出最后的铁蹄而变得通红,长而锋利的牙齿此时在它们嘶吼之时已经可见一斑,上面挂着涎水,各自扑击而出。
杜兰达尔的剑身轻灵而显得脆弱,但在诗歌《罗兰之歌》中它被作为法兰克王国查理曼大帝的十二骑士之首英雄罗兰所配的圣剑,相传此剑中藏着圣彼得的牙、圣巴西流的血、圣丹尼斯的头发和一片圣母玛利亚的衣服,由此成为了一件神圣兵器,在罗兰将死之际为了不让杜兰达尔落在敌人的手中,将手中圣剑奋力地斩向身旁的大理石,可磐石却一刀两断,但杜兰达尔却丝毫没有损伤。
理所当然的,来自巢穴的产物自然没有可能是神话诗歌中的原型杜兰达尔,但能够冠以圣剑的名字,也足以让人清楚它的不凡。
此时的席赤琛身上已经有好几处在淌着淡金又鲜红的血,身上的衣服也被鲜血染了个透,那其中有他的,但更多的淡金血液是那些狰狞的兽影所留下的。他的眼眶也已经流入了鲜红,但他无暇去擦拭,更多的兽影从黑暗中踱步而出,在这个时候它们反而变得从容不迫,它们自己的脚下也踩着数不清的同伴尸体,但这绝对没法作为突破理智地冲向这个人类的理由。
那道拿着剑的人影始终是一副安静的模样,墨影一般的剑鞘就那么靠在王座上,他的眼睛像是在审视席赤琛,冷静但又有些稚嫩。
“吼!”
席赤琛身后传来的嘶鸣声让他有些始料不及,那一只兽影体型较于其他兽影显得更小,它像一只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栖息在暗处,同伴或臃肿或矫健的身影把它完美地遮蔽,在席赤琛神经高度紧张下,它没有压制住自己最原始的上对血腥的欲望,扑向了席赤琛的脖颈,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
这是末日才有的景象,骑士的脚下渗着满地的淡金与鲜红,周围的魔与鬼正不断从黑暗中探出头来,扭曲而神圣的淡金色环绕在它们身旁,如同准备咀嚼最后的盛宴。
在高速的俯冲下,那条蛇身上寒光毕现的鳞片如同盔甲一般,眼前的牛鬼蛇神们都有着这儿一层状似盔甲的东西,有的是数不清厚度的角质层,有的就是这种铁一样的鳞片,也许是因为可能生活的环境长期处于黑暗之中,所以它们的眼睛已经进化到无限趋近于无,这更为它们的面貌增添了几分狰狞与可怖。
席赤琛握紧了手中的剑,但虎口其实早就已经开裂,殷红的血染尽了整把剑柄,他的脸色变得如纸张一样苍白,那是体内血液极度紧张的征兆,而异种血液在这一刻终于有了丝毫能够帮助他的地方,血液逐渐高速涌动,心脏也不断加快速度来拼尽最后一份力量为这具身体挤出尽可能多的一滴血液。
蛇终于到达了他的眼前,这时候他才看清楚怪物背上的那对有力且正在高速拍击的肉翅,他甚至能感觉到那道黑影所散发出的亢奋,尖利的牙齿像是虎爪一样闪着森冷的光,毫不犹豫地咬向席赤琛的咽喉。
杜兰达尔被少年握着自下而上地掠向那张黑洞一般的嘴,两道攻击的交错再次迸出了火花,但是蛇影长时间俯冲所带来的冲击力还是险些让这柄古老的剑脱手,幸好席赤琛并没有指望这就能把蛇影的攻势挡住,单手在腰间一摸,另一只手则迅速把剑插入了剑鞘,迅速交错之中两把沙漠之鹰已经在他的手上,那是一种出自以色列军事工业公司的狩猎手枪,在巢穴的成员们执行任务过程中的标配。
在刚开始并不是席赤琛没想到过用沙漠之鹰进行远程火力打击,而是因为沙漠之鹰的极限射程只能达到两百米,而且超出射程一半距离的情况下高速滑行的子弹便会因为重力而导致威力急剧下降,那与给它们挠痒痒没什么区别。
所以此时在有些捉襟见肘的情况下,他不得不使用了。但事实上他的时机选得不错,蛇影的冲势被杜兰达尔勉强抵挡了下来,它的整个身子也稍反向飞掠出去,露出了肚子下那被肉翼裸露出来的肌肤,下颚那不断鼓动的青筋和皮肤像是皮鼓一般有节奏地颤动着。
那是它的心脏,席赤琛明白了。
出膛的子弹像是离弦的箭矢,带着浓郁的火药味在粘稠的空气中翻覆出一道气浪冲向了那颗有力跳动的心脏,蛇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嘶鸣声愈发地剧烈,甚至让席赤琛的耳朵有些受不了,它奋力地像一个溺水的人一样不断挥舞着那对肉翼和爪子。
它的胸膛还是炸开了,淡金色的血液带着火焰朝着四周散逸开来,如同巢穴周年庆典上的烟花一般盛放开来,老实说在看见它们流淌着金色血液的时候席赤琛还有些惊讶,他怎么也不会觉得这群状似恶魔和野兽的存在体内却流淌着这样神圣的金色,那种落差感就像是给炽天使们换上了地狱三头犬的头颅。
可事实确实是这样,而且那淡金色的血液见火便如同病毒感燃一样燃烧成一片原野,小小身体的蛇体内所燃烧的血液量多得令人发指,血液溅在空气中的腐蚀味让其他兽影迅速避开,它还没有彻底死透,彷佛来自地狱最深处的哀嚎,又绽放着灿金色的火花,它的肉翼被炸开了一整只,只剩另外一只支撑着身体在四处翻腾,血液所沾染到的鳞片如同靠近熔炉的雪一样被化成虚无,由此它的哀鸣声就愈发地哽咽。
席赤琛忽然想起来巢穴里一些古籍中的内容。
传说,来自拉莱耶的生物,不论是被称作人,神还是恶魔与众生,都有着区别于现代人类世界的模样。如眼前挣扎的黑影,它生如蛇状,但却长着狮子的利爪和蝙蝠的肉翼,更有甚者,狮子长着人脸,鱼儿长着鹿首,飞鸟却像是被斩下了双翼,但却踏空飞行。克里斯廷把这个神圣而扭曲的古城比作一个大杂烩,像是神在画卷上把拉莱耶的蒙娜丽莎抹去了笑容,加上了眼泪。
而它们的体内流淌着金色的血,那是神和神的使者血液中所承载的颜色,可却出现在了这群如畜生般的生物体内。不过,在享受着神的血液带来的强力的肌腱和出色的行动力的同时,它们也更像是一个容器,承载神的血液的容器,一旦容器从外缺了一个口子,神的惩罚就会如炼狱之火一般到来,把这些容器摧毁得干干净净。
也许就算被众生歌颂的神,也不会允许失败者做自己的代言人吧。席赤琛轻轻地想。
他的眼神在下一秒重新变得锋利,一个翻滚躲开了身侧扑击而出的兽影,那是一只矫健的狼,在翻滚开的时候同样一粒子弹出膛射向了它的腹部,但被黑影腹下的角质层吞并,嵌在了身下,好在巨大的冲击力把它的身影掀出了老远的距离。
兽影们开始有些不安,它们敏锐地察觉到身前的敌人似乎已经发现了它们的致命弱点,先前的狼影在一阵扑腾过来已经不再敢轻易地展现它的獠牙,它如死去的蛇影一样藏匿了起来,谨慎地等待着下一个机会。
杜兰达尔再次如同一道虹光一般出鞘,在身侧的怪物的甲胄上留下一道白痕,席赤琛没有对这样程度的伤害感到意外,角质层和甲胄带给它们无以伦比的防御,猛虎般的利齿以及惊人的咬合力带给它们巨大的攻击力,它们已经可以算得上完美生物了。
但终究还是只能说,算得上。
它们的关节是甲胄没有覆盖的地方,无数神经和血管在手足的关节处交合,那与心脏一样是它们致命的弱点。
一记鞭腿甩在犀牛的头颅上,将它整个身子带翻在地,杜兰达尔被用来把它钉在已经沾满金色的大理石地板上,剑刃贯穿它的膝关节,那短小粗壮的小腿上皮肉在翻滚接而消失,那是神的血液在外溢。
巨大的肌肉组织撕裂痛感传遍了席赤琛的整个大脑,这些黑影并非与野兽一样仅凭本能,它们被指引着从最阴险的角度突袭席赤琛防御最薄弱的地方,鞭腿的甩出也是不得已的行径,否则犀牛角上那狂野的力量就会在下一秒倾泄在他的脊椎上。
他单手扶着插在尸体中的杜兰达尔,彷佛随时都可能会倒下,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全身,外套里的衬衣已经被红金色染尽,他大口气呼吸着带有些腥味却不反胃的空气,像是沙漠中想要挤尽仙人掌根茎里最后一滴水的拾荒者,又像是个一脚踩进水里快要溺死的小孩。
他忽然感觉那么无助。
就像还在上小学的某个下午,乌黑的云层翻涌在老家上空,天气预报说百年一遇的大暴雨即将降临在这座城市,他木然地站在学校门口看着同龄孩子们兴冲冲的钻进长辈的腋下乖乖地瑟缩,一边兴奋地跟爸妈讲述今天在学校做了什么助人为乐的事情,中午吃了什么,最近一次的测验拿了怎样的好成绩。
一旁也有同学在等待期待着自己爸妈开着小汽车到来,可他没有。
他就一脚踏进了雨幕中。
小学的校服也是衬衫样式的,他们成熟化地打着小小先生的领结,小号的学生皮鞋踏在雨水旁的浅滩上溅出小小的水花,一开始还是淅淅沥沥的小雨,他还能顶着风雨踱步前进,但雨越来越大,到最后直接就像是一盆水倒进他的衣领里,全身湿了个透。但是他没去试图找个地方避雨,路过公交站台也没停下来等车,人们讶异地站在候车亭下看着这个低着头顶着风雨踱步的孩子,狂风掀起了他前额的刘海,这才有人注意到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他们连忙把席赤琛拉进了檐下,替他打好伞,刚想把外套披在孩子的身上时才发现,小孩已经重新钻入了雨里。
没有什么事情让他感到怄气,他神经质地甩开路人们的雨伞,只身跑进了雨里,像是丢掉了盾的战士。
有人说我们人经常会做出一些事后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傻事,然后就开始为自己找一个合适的理由以至于心安理得地去接受,但是小孩偏偏不会对自己做的事给任何牵强的理由,席赤琛有时候甚至能看得到冲进雨里的自己的弱小背影,换作这个时候的他也许还是会那么做。
逐梦之人哪里需要理由。
又有人说,众生心中都住着一个妖魔,在我们不见人的时候它就会如同在皑皑白雪地里狂舞。席赤琛觉得那说的没错,在每个冬天的早晨醒来他都会掰下屋檐下被时间冻结的冰棱,发呆般地把它握在手里直到手掌通红和被刺痛他才吃痛地反应过来,他几乎觉得自己有些病态。
那之后他就没再多想,就像书上写的,逐梦之人哪里需要理由。
他又听到了呢喃的声音,像是来自时间线上遥远的从前,有一个同样路人模样的人站在那个候车亭下,穿着考究的黑色风衣,恰如亘古存在,周身的天地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在雨中,他在雨外。
“你看到了吗。”路人轻轻地问。
席赤琛有些困惑。
“那是狮子的背影啊。”轻叹声荡漾在大雨中,席赤琛向身后望去,孱弱年幼的背影在朦胧的雨里渐行渐远。
他搞错了,他从来就没长大过。
从骨子里,他就永远都是那个掀翻雨伞冲进雨幕里的小孩儿。
漫天大雪彷佛停滞了一霎,席赤琛的眼睛重新睁开,血痂几乎已经凝固住了他的眼皮,视线里满是暗沉的红色,那又像是有另一双眼眸初次睁眼。
杜兰达尔的剑身已经完全被金红的液体染尽,它被席赤琛狂暴地从兽影的尸体中抽出,再度挥舞起来像是一道刺破黑夜里的金色火带,在高速的掠动下大片雪花都被消融,留下的只有蒸发后的无形水汽。
肘击、膝击、寸拳、鞭腿、巴西柔术、泰拳、太极等攻击淋漓地展现在了席赤琛的身上,那是他的选修课的结业成果,各式各样的对敌招式被狂野的运用,血痂残留在他的眼睛旁给他独添了狰狞的气息。
如同神明。
他的体温依然如同在那场大雨里的小孩一样寒冷,但体内的血液却变得滚烫起来,血液在血管中高速涌动,疲惫的心脏再度焕发出新生的生命力,像是初春冒出带有芬芳草香的新芽。
那道黑色的人影终于起身站了起来,王座如烟尘一样在空气里飘渺而去。
如同铁水浇筑的手臂箍住鲸身狼首的兽影,这是怪物群中算得上体格健硕的一位,但此时在席赤琛的臂弯下孱弱地像个孩子,它疯狂地挣扎着,巨大的鲸尾强力地摆动打翻了旁边好几只弱小的黑影,正试图摆脱眼前这个人类的锁定。
五指抓住它的关节处的甲胄,双手错开猛地用力,席赤琛的脑门处青筋毕露,那是异种血液奔涌到极限的征兆。
“嘶~”
哀鸣声响彻了这片天穹,那头怪物的甲胄已经被席赤琛彻底撕开,金色血液如同泉涌一般溅出。
孱弱的孩子忽然成为这场盛宴的屠戮者。
他体内血液的温度还在极具上升,鲜红的血液已经有了趋向于金色的征兆,淡金色在浓重的艳红下流动,但始终没有吞没鲜红。
而身体的温度已经不比外界的漫天雪花高。
没有人知道这片天地里发生了什么,除了远在富士山里的神明,彷佛有着不知名的存在隔着数十公里的距离,它在黑暗里嗡鸣着,就着天空血红色的夕阳,安静地听着这里的咀嚼声。
本是食物却咀嚼着用餐者们的声音。
而神与鬼在他的身体中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