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行进了月余,陆芸屏终归是无聊的乖乖呆在车厢内,整日里不是吃就是睡,连青净都觉得自己的屁股快要生压疮了。
渐渐的,她听见了愈发嘈杂的人声,车辆停了几息之后,再开始往前便走的慢了许多。
陆氏一行已过了城门口,进入了永乐府城。
“小姐小姐,是袁记汤包的味道,好香啊。”潋滟撩开帘子,鼻子一动一动使劲儿嗅着那弥漫着的香味儿。
“出去玩了三个月,还挺想这些吃食儿,汤包水饺,辣鹅白糯糕。”说到这,陆芸屏砸吧嘴,探出头来,戳了把小厮的肩膀支楞道,“诶诶诶,去把前平园儿那边儿的吃食儿都买些回来,每样都买点。”
小厮接过潋滟递来的一包银子,咧着嘴撑着车辕跳下了车,一溜烟就没了影。
霜玉听见动静,往外一瞅,便见那小厮往前平园儿去了,便都明白了,也只能无奈的摇头坐了回来。
“这里有杂耍卖艺的吗?”
“有啊,在前平园河湾上。”
“那有青楼武馆吗?”
“生意好的大都在前平园桃花弄里边儿。”
“庙会游园多吗?”
“每月初一都有小庙会,在前平园挨着的几佛寺,游园也多,大大小小的都在香子湖周围,哦那香子湖就在前平园的北边。”
“都是前平园?这怕是个商圈儿了吧。”青净不由诧异,喃喃自语。
行至一青砖长街,与别处不同这里林立着许多楼宇朱门,门口皆有两座石狮数名门仆,长街上几近无人走动,却并不显得萧条戚瑟,只觉格外的端穆肃然。
青净微微张望了一眼,只隐约看见一扇朱漆大门顶的匾额,上书大将军府,门前伫立的是与别处截然不同的黑甲兵胄。
大将军府?是那个小贼的家?
思及此青净忽然想起自己如今万不可如此称呼那小贼,指不定哪天一个嘴瓢就能把小命给丢了,这里可是阶级森严的朝代。
入了陆府,刚拐过影壁,就见着一群人候着,为首的是一名暗紫绸服的妇人,腕上露出半截羊脂玉的镯子,指染丹蔻,眉眼明厉。
这位是陆氏当家主母辛氏,辛氏娘家祖父乃是永乐两朝大儒,辛无奇辛老大人,她的父亲如今官至首辅,母亲是当年名满都城的棋仙。而这位辛氏从小耳濡目染,习得一手无双棋艺与精湛书法,年轻时沉迷典籍,无心婚嫁,辛老大人也尤其宠爱她,便将她留到了十九岁,终是被那时的陆氏家主陆谦的祖父给相中,定了下来,彼时陆谦十六,年少有为,入了刑部做了个直隶,在同龄男儿中自然是极为出挑的,也是都城中诸多妙龄少女们的心上人,不曾想却娶了那大他三岁有余的辛氏女,一时间少女心深受打击更是愤懑不平,然而陆谦却与辛氏琴瑟和谐,夫妻恩爱多年,只在辛氏怀了陆令阐时,由辛氏做主,抬了自己的大丫鬟采瑜,继辛氏诞下嫡女陆芸襄后,过了几年,这丫鬟也相继生下了陆令远和陆芸屏这一对兄妹,被抬做了瑜姨娘。
“母亲久等了,外面日头大,快些进去吧。”
陆芸屏上前一步,挽着辛氏的臂弯,笑眯眯的随着辛氏往前厅而去。
辛氏自然注意到了面生的青净,冲她和蔼点头,便嗔笑着戳戳陆芸屏的额头,相携走在前头。
“一去便走了小半年,这回可玩尽兴了!”辛氏坐在上首,桌案另一边陆谦刚抿了一口茶,连忙回道。
“下次带你,就咱夫妻俩,不带他们这些拖油瓶了。”
陆芸屏忍俊不禁,捂着嘴巴笑出了声,陆令阐和陆令远亦垂眉和笑。
辛氏颇不乐意的昂了昂头,瞪了他一眼。
“赶紧去换洗身儿衣裳,老太公和老夫人还在松鹤轩等着你们。”
众人这才闲话两句,紧着起身各自回房洗漱,青净被霜玉领着一同前往陆芸屏的凌云馆。
“青丫头你快些点啊,喏,待沐浴后呀,你就在那衣橱内翻找翻找,可有你喜欢的衣裳?挑一件暂且将就一回,等明儿向母亲讨了牌子便出去好好逛个尽兴。”
陆芸屏努努嘴,一边在潋滟的服侍下褪去衣裳,往内间里走去,檀木的屏风后,一室的水气氤氲,正有一眼生的小丫鬟往里倒了一罐鲜热的牛乳,并撒上一笸箩的花瓣。
这边霜玉便将她领到凌云馆的后罩房里,进了屋内,也正有一冒着腾腾热气的浴桶,上面亦撒了花瓣,不过只有零星的几片罢了。
“这?我也需沐浴更衣吗?”青净愣了,这不是那些主子们才需要做的吗?即使她现如今迫切的想要好好洗一回,可是她身份不高不低,与霜玉潋滟相比并无差别。
“你呀,可是女账房,没有卖身契,来者是客,咱们陆府虽是名门世家,可有些繁文缛节也讲究的不多。况且,这也是小姐吩咐的。”
呃,她仍是觉得有些忐忑,这般礼遇似乎有些过了。
沐浴梳洗过后,她挑了件对陆芸屏来说极为束身的衣裙,青净身形娇小单薄,陆芸屏的衣裳大多都不合身。
“这件儿我都不大爱穿了,平日里习武练功太不方便。”陆芸屏撑着下巴,身后霜玉正替她绾发,“主要是翻墙头你知道吧,西院儿那外墙可难翻了,我三弟前些日子里没翻出去,裤子倒给撕破了,满院子的人都知道了,可笑人得很。”
说到这里,陆芸屏直接笑得仰过来,一下倒在霜玉的怀里,两个人一时间笑闹成了一团。
以往在她的认知里,古时候的闺秀大家们都是温婉淑和,袅袅娉婷,言语行径皆如小鹿幼鸟般,轻缓小心,此时却在陆芸屏这里来了个天翻地覆。
不过青净却很是喜欢这样的氛围,自在轻快,不用在意过多的教条。
松鹤轩。
廊檐下暗红的柱子上略有斑驳不均,可见已漆了不知多少层,那种岁月厚重的气息,从这里的一砖一瓦中显露无疑。
青净低着头,紧随陆芸屏的步伐,踏入了这道高高的门槛儿。
稍一抬头,一打眼便瞧见座上倚了两位寿老人一般的人物。
陆老太公今年已六十八高寿了,发鬓染霜,脸颊两侧沟壑纵横,着一身深蓝的棉质常服,神态严肃。
右上座的是陆老夫人,满脸都洋溢着笑意,除了眼尾处细纹较多,抵挡不住岁月的侵蚀,面部皮肤已往下耷拉了些许,精神却极为矍铄。
陆谦一行人依次向两位老人跪拜行礼,寒暄两句便各自落了座。青净站在陆芸屏身后,稍一抬头,却忽的发现,陆令阐正坐在斜对面,愣神间,少年的视线便挪了过来,盯着发呆的青净略看了会儿。
陆令阐正对的位置,此时空着,并未有人落座,桌旁的茶水点心却规整齐全,似乎是这位置的正主儿尚未到。
“瞧你这些日子里,似是晒黑了许多,那西陲一行可还有意思?”陆老夫人微微往前探了身子,想仔细瞅瞅下首的儿子。
陆谦摆摆手,冲老夫人笑道:“趣事确实多得很,待空了儿子与您一一道来,也可替您解解闷儿。”
厅内一时便热闹了起来,陆芸屏与另外两位府内的小姐凑在一堆叽叽喳喳的聊了起来。
在场的小姐除陆芸屏外,另两位皆不是陆府的小姐,葱绿袄裙的是辛氏的侄女辛媛,娘家哥哥的小女儿,石榴红夹袄的是陆老夫人娘家的侄孙女丁妤茯,这两年都在陆府的府学内读书。
忽然,门外院内,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青净侧身一看,由远及近,从那垂花门穿过了两名领路的侍女,二人往两边一侧身,被簇拥于队伍正中的少女便露出了面容。
凤眼桃腮,顾盼生辉,眸中似含了一汪春水,她抬手抚了抚鬓角,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气质高雅。
真真是俏丽若三春之桃。
“哟,是咱襄姐儿下学回来了。”老夫人露出笑颜,巴巴的看着门外。
陆氏大小姐陆芸襄,十三岁便已名满京城,如其母辛氏一般,棋艺出神入化,更是胜过辛老夫人三分,连外祖辛大儒也极为宠爱。是永乐府待字闺中的世家名媛中的领头人。
“父亲,外头可是流连忘返了,近小半年的日子才归家,可是教母亲盼的望眼欲穿。”
她踏入松鹤轩内,弯了弯眉眼,便向陆谦“发难”。
侍女上前来,替她脱去雪貂领的斗篷,又有人拿了帕子将她发顶的薄雪拭去。
“瞧你生的这个尖牙利齿的囡囡,多日没在跟前儿,竟也调笑起为父来了。”陆谦歪歪身子,往辛氏凑近,佯作严父般朝辛氏告状。
辛氏白了他一眼,又赶紧问陆芸襄外头的天气。
“可是下雪了?没冻着吧?”
“外头天色将晚,过桃里的时候才落下,有母亲亲手做的雪貂毡,可一点也不觉着冷。”
陆芸襄捧过手炉,搁在腿上暖和暖和。
“母亲,难怪屏儿冬日里来总觉得寒冷难耐,原来是没能披上母亲亲手做的大毡呀。”
这时,一旁的陆芸屏冷的搓搓双手,微撅着小嘴,可怜的看向辛氏。
“你这厚脸皮的模样,大抵也是跟你父亲学了个八成。”辛氏说着,与座上的老夫人齐声笑起来,“这大毡啊,年前就给你们姐妹几人做好了,就你跟着你父亲出去东奔西闯的,我想着驿站送的也麻烦,就等着你们回来再给也不迟,没想到你这厚脸的妮子倒张口先向我讨要了起来。”
陆芸屏吐吐舌头,笑眯了眼。
“今日下学怎这般晚?”陆老太公向长孙女问道。
“三公主今日入学,姑母嘱我多看顾她,夫子走后,孙女便带她四处逛了逛。”
“她也是,三公主年岁尚小,读书也不急于这一时。”
康朝并无正规的女学,宫内只有供皇子或宗亲世子的国学院。本来陆氏府学只教授陆氏的子嗣,不论男女,由于陆芸襄等姐妹的出色优秀,渐渐的,其余宗亲大臣们想要送自家的女儿读书,便也都送到这陆氏的府学来。
三公主?姑母?
这陆氏与皇家的关系匪浅啊。
青净没想到自己能碰上这样一个世家,以她目前对永乐的了解,这陆氏可说是庞然大物了。
“这位姑娘是?”陆老夫人目光一扫,看向陆芸屏身后的青净。
陆令阐搁下手中茶盏,轻声介绍。
“这位是石河府玉三春的账房先生。”
“青净见过老太公老夫人,愿二老松鹤长春,喜乐源长。”青净缓步行至二老跟前,学着先前的模样行礼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