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荷不是许家庄人。
幼时便被父母抛弃。
当方难归看到冰寒之时一对褴褛夫妻将尚在襁褓的婴儿抛弃时,即便他不能感觉到,他也觉得心中抽痛。
那婴儿应该便是阿荷。
后来,婴儿被一对夫妇收养,带到了合虚。
若无意外,阿荷本来应该无忧一生,只是那对夫妻也死了,在阿荷十岁那年。
那对夫妻与邻居发生了争执。那天夫妻二人慌张将阿荷藏到地下贮存粮食的藏室里,嘱咐她一天都不要出来,要小心邻居。
阿荷满脸狐疑,但还是听话的点头。
当夜晚之时,阿荷回到地上,看到的只有满地狼藉和父母的尸首。
明明白天还是将她举过头顶的爹爹,还是笑着叫他们吃饭的娘亲,如今都不在了,都成了没有温度,冰冰冷冷的尸体。
年幼的小姑娘惊叫,却又慌张捂嘴,生怕引来了邻居。血腥味蔓延整个房间,阿荷捂嘴,胃里一阵翻滚,死死咬着嘴不肯哭出声,薄薄的嘴皮染上一层殷红,阿荷仿佛感觉不到痛苦,肩膀剧烈颤抖。
抽抽呜咽声在只有蝉鸣的夜晚格外突兀,阿荷那一晚缩在墙角,蜷起身子紧紧抱着双腿,不敢动一下。
当第二天阿荷跌跌撞撞的去官府报官时,没人信她。有谁会相信一个十岁的小姑娘?
方难归眼睁睁看着阿荷被人指指点点,看着真正的杀人凶手在堂上颠倒黑白,假惺惺的安慰阿荷,还有阿荷脸上的恐惧。
方难归立刻冲上去,想要把阿荷抱在怀里,可身体堪堪是穿过而去。
画面一转,深夜时分更深露重,阿荷一人磕磕绊绊的穿梭期间,毫无目的。
跑——快跑——
阿荷心里的这个想法紧紧叫嚣着,不管去哪里,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都好过现在和那个杀人凶手为邻,好过不明不白的死去。
前方,一道人影自灌木丛中出现,阿荷停下脚步,双腿如同灌了铅,再也提不动脚步。
“阿荷,这么晚了,你不好好睡觉,跑这里来干什么?”
那个胖胖的王叔脸上依然是以前和蔼的笑,可在阿荷眼里却狰狞可怖。
王二持刀看着阿荷,阿荷想到了以前看王二杀鸡,她吓的哇哇大哭,王二将她抱起来。
“阿荷别哭,王叔这是在给阿荷做肉吃。”
中午的时候,他们家果然放着一盘鸡肉。
现在,那柄刀上不仅沾着鸡鸭鱼肉的血,也沾着她父母的血。
阿荷惊恐的看着王二,每后退一步,王二便凑近一步。
阿荷咬牙向后跑去,似是用尽平生所有力气,只是为了摆脱身后的王二。
跑——快点跑——
方难归嘶声力竭的喊。
王二目光阴沉,没几步便抓住了阿荷。
“你放开我!你这个杀人凶手,放开我。”
阿荷拼死抵抗王二,可根本奈何不了王二。王二死死钳住阿荷纤细的脖子,阿荷喊声渐渐微弱。
“不要动她!”方难归跑到王二左边,抓着王二的手再次穿过。
阿荷呼吸开始微弱,张大双唇想要呼吸,渐渐虚弱无力。王二眼圈泛红,到最后松了手。
阿荷瘫坐地上,贪婪的呼吸着空气,脸上却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阿荷啊……”
王二坐在阿荷旁边,伸手想要抚摸阿荷头顶,阿荷却如避瘟神。
王二垂下了手,脸上尽是颓败。
“阿荷,你王叔我孤苦伶仃的,没什么牵挂。”王二声音悲怆,有一股道不尽的凄凉,“可自打你来了,我啊,就有了女儿。”
阿荷看着他,眼神没有之前的痛恨害怕,只有一股淡然。
那淡然里,夹杂着绝望。
哀莫大于心死。
那种表情,本来不该出现在一个只有十岁的小姑娘身上。
“阿荷有两个爹爹,一个是收养我的爹爹,一个是隔壁的王叔。”阿荷稚嫩的声音响起,很平静,可下一句话却逐渐带着哭腔,“可是他们都死了。”
阿荷父母每次没空,都会把她交给王二,王二虽然五大三粗,靠着杀鸡宰鱼为生,可十分喜欢孩子。
阿荷听话乖巧,长得白净清秀,嘴也甜,再加上身世可怜,他乐得照看阿荷,把阿荷当做自己女儿。
“阿荷还记得,有人告诉我不是爹娘女儿的时候,是王叔带着阿荷去找他们,要他们给阿荷赔礼。”
阿荷边哭边说,王二也红了眼。
阿荷摇着王二手臂,抽噎着质问,“你为什么要杀我爹娘?为什么?我们,我们和以前一样不好吗?”
王二没有回答阿荷问题,和以前一样摸着阿荷头顶,“阿荷,走吧。别再回来了。”
“把这里的一切都忘了,找一个新家,好好的生活,然后嫁人生子,再也别来了。”
阿荷摇头,胡乱的抹掉眼泪,“我爹娘在这里,我……”
“你怎么还不杀她!”方难归大惊,一道瘦削身影在深夜中形同鬼魅。
“二哥这是在给你积德。”王二将阿荷挡在身后,声音颤抖,“老三,你已经杀了常志容娘,不能再杀阿荷了。”
方难归心中颤动,是他杀的?
到底怎么回事?
“这丫头不死,我就可能会死!”王三家中排行最小,比王二小十岁,二老和老大相继离世后和二哥相依为命,生性刻薄,自私自利,自幼便是给王二找事。
“你护着她,就是把自己兄弟往火坑里推。”
阿荷紧紧抱着王二,不仅她,连方难归都莫名觉得不寒而栗。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阿荷声音微弱,如鲠在喉。王三丝毫没有杀人后的愧疚害怕,反而是不屑和莫名的高高在上,“老子杀人需要理由吗?你父母惹了老子就该死,你也不看看,城外的那些乞丐老子杀了多少。”
王三脸上充满得意,仿佛做了一件无比自豪的事。
方难归只觉一阵恶寒,他不知道究竟怎样的人才会是这种心境,杀了人不仅面不改色,反而得意洋洋。
王二痛心疾首的看着对面不成器的弟弟,心中悲悸。
王二突然冲上前去,紧紧抱住王三,回头对着阿荷大喊,“快跑——”
“王叔。”阿荷脸上泪水肆意,下唇凝结的血块再次破开,王二拼命缠住王三,王三没有想到王二会拦住他,心中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王三踹向王二脚踝,王二吃痛倒在地上,头部撞在一块尖锐硬石上。
王三环顾四周,看着空无一人的树林,啐了一口,弯腰拾起王二掉落在地的短刀,目露杀意。
王三自腰间掏出一把匕首,五指紧握匕首,颤抖的靠近王二,心一横闭眼朝王二心口刺去。
鲜血渐渐散开,王二只觉身体渐渐冰冷,只是,他突然觉得解脱了。
王二缓缓闭眼,勾起一丝笑意,一种彻底解脱的笑意,再也没有睁眼。
方难归看着王二渐渐离开这个世界,这是他第一离死亡如此之近,哪怕是在阿荷记忆里。
生死不过一瞬,可并不是所有的生令人向往,不是所有的死令人恐惧。当你对这个世间从未怀过恶意,将心力投入给最亲的人,可最亲的人反过来用你从未怀过恶意的世间事来回报你,要你精神彻底痛不欲生时,你会发现原来死才是真正的生。
阿荷渐渐无力,身体越来越沉重,心中的恐惧却愈发强烈。
“小阿荷,你跑什么?”令人作呕的声音突兀响起,方难归看到王三斜靠一棵大树,手指划着尚且沾着鲜血的匕首。
阿荷仿佛说不出话,心仿佛要跳出来。看向王三时胃里翻汤倒海。
阿荷脸上泪水横流,碎发贴在脏兮兮的脸上,很丑。阿荷其实很爱美,可此刻,她只想活。
她只有十岁,她不想死。
阿荷觉得心仿佛被人狠狠剜着,五脏六腑都要裂开,一股无力涌上心头,渐渐席卷全身。
“你放心,我改主意了,我不会杀你”王三残忍一笑,狠狠捏住阿荷下巴,“我只会把你舌头割了。”
“住手!”方难归脸上亦是布满泪水,哪怕他知道徒劳,可还是试图抓着王三举起匕首的手,一遍又一遍。
“啊——”
撕心裂肺的声音环荡夜林,林间鸟群作散,应该是不忍看那姑娘。
方难归捂住双眼,他不想去看这个,一点也不。阿荷的声音依然在耳际回想,哪怕她渐渐喊不出来,方难归却依旧仿佛能听到。
王三猖獗的笑声尤为刺耳。
方难归内心似乎是被千刀万剐,一股凉寒自脚底蔓延至头顶,渗入全身每一处。
方难归脸上被泪水沾湿,颤抖的放下双手时,只剩下阿荷一人。
阿荷蹲在地上,紧紧捂住嘴,越来越多的血自嘴里汩汩流出,沾满纤细娇小的双手,落到凌乱的衣服上,或者和土地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