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阿荷流落了五年,不能言语,任人欺凌。方难归看着阿荷被人诬陷偷了钱袋,不能辩解,只能满眼无助的为自己无声解释。
看着阿荷好不容易找到食物,那点微博的干粮却被其他人一抢而空。
方难归有嘘多次想抱住阿荷,告诉她没事的,会好的。
伸出的手却次次缩回。
当方难归看到阿荷濒死时,他终于忍不住,彻底放声痛哭。
那天,大雨磅礴,街道上空无一人,黄昏的天在雨停后为街道撒下一层黄晕。
阿荷静静躺在青石街道上,凋零的杨树叶被风卷起,飘落到阿荷身上,盖住了满地干涸的血,似乎是为她送葬。
三个身着何欢宗宗服的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他们杀阿荷的理由很简单:阿荷撞了他们。
哪怕是阿荷不停的弯腰赔礼,哪怕他们拽着阿荷的头发逼她磕头,额角模糊一片,哪怕所有人因不忍而纷纷离开,都没有改变他们的利剑慢慢深入阿荷肩膀,手臂,膝盖,腰部,到最后没入腹部。
阿荷的痛方难归理解不了,但他的心却是从未有过的痛。
“我——我不要看了,不要了。”方难归发疯般捂着阿荷已经血液干涸的伤口,哪怕根本摸不到。
阿荷到最后,脸上不再有死前的痛苦,而是挂着浅笑,眼含笑意的看着昏黄的天,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时光。
爹爹,娘亲,王叔……
阿荷仿佛看到了他们,举起手想要握住他们,笑着的眼中起了泪花,泪珠划过,慢慢合上了双眼。
举起的手,到最后也没能抓住家人。
可这样,足够了。
原来死,是这么简单,这么幸福啊。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连绣看着孤坟茫茫,身上再也没有了娇艳气质,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无法言语的凄凉。
“这是……他们的墓?”风窈看着绵延黄土石碑,心中亦是凄凉。
他们,指的自然是前不久被杀之人。
连绣嗤笑,话中多了凄怨,“他们?若是你们仙门没发现尸体,怕是早就不知被什么动物吃了。”
“那这些……”
“这些坟主人不是一般村民。”江梧看着石碑,淡淡开口,“村中人,怎可能死后都是石碑?”
莫说村民,小镇甚至城中人死后几乎都是木碑。
连绣走到一处坟前,石碑斑驳破损,经过风吹雨打后如同残朽老人,连绣眼中却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就像是妻子见到了阔别多年的丈夫,眼中噙泪,“我来看你了,你还好吗?”
连绣轻抚石碑,有些慌乱的擦掉眼泪,笑着注视墓碑,“对,我,我答应过你,不会哭。你别生气,我不哭。”
连绣没有再哭,她在笑,笑的很美,仿佛是含春少女要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给情郎。
“这么多年没见,我已经不再穿桃粉流烟裙了。我老了,穿不了了。”
“他是谁?”
“他叫许谦,”虽然风窈看不见连绣的表情,但她觉得,连绣此刻脸上应该是极为幸福的,“是我未婚夫。”
“十六岁时,我和他定了亲。”连绣靠着墓碑,恍然间似乎回到了三百年前,“我和他是邻居,从小便是一起长大,很小的时候,我便想要嫁给他,后来,终于要实现了,可他……”
连绣依然在笑,眼中一行清泪却不受控制的落下。
“可他死了。”江梧淡淡开口。
连绣点头,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笑,“是。”
江梧看着连绣,无悲无喜,“我们跟你来,是因你说要告诉我们屠村一事。”
“你别这样。”
风窈皱眉,扯了扯江梧衣角,不赞同他刚才说那般。
江梧蹙眉,无辜的看着她。
连绣嗤笑,这位江大公子果然是不通风月。连绣看了看风窈,看向江梧的眼中多了讥诮。
“阿谦便是和这事有关。”
“许谦死去多年,许家庄被屠不过几天。”
江梧并不信任连绣,或者说是任何魔修。
“你可知,许家庄的人是谁的后代?”
“听齐门主说,许家庄和齐氏建立时间相差无几。”江梧一向平静无波的脸上神色微变,目光如同两道利刃射向连绣,“玄帝颛顼?”
连绣没有否认。
“颛顼后裔陆终长子樊,受封昆吾,史称昆吾氏。”连绣顿了顿,看向江梧,“这些,你和风窈应该都知道。”
“尧舜之时,昆吾氏族首领许由,后世认为其为许氏始祖,但若追根溯源起来,应算颛顼帝。许由死后葬于箕山,许氏一支系因内斗失败,迁至不庭山下。”
“传闻颛顼出生时携带干戈,颛顼凭此大杀四方,与共工氏一战获胜,干戈功不可没。”风窈想到小时候风祁师兄给她讲过的传说,“据说许由意外获取后便爱不释手,死后也带入陵墓。”
“是啊,许由先祖的确是找到了干戈,也带到了陵墓,但他带入陵墓的干戈是假的。”风窈惊讶的睁大眼睛,江梧眼中划过一丝惊异,连绣继续道。
“先祖自知此事必定会流传开来,颛顼干戈神力无穷,此后或许千百年都将引发战乱,便命人打造一柄普通干戈带入陵墓。”
连绣声音平静,但眼底凄凉遮掩不住,“即使他知道他死后会被搅得不得安宁。”
“许家庄被屠,想来和此脱不了干系。”
连绣笑了笑,算是承认,“真正的颛顼干戈,先祖将它交给了我们一支,我们借着内乱之名,迁移至此,世世代代守着颛顼干戈,不与外人通婚。”
江梧目光炯炯,心里就像是有一团迷雾渐渐被拨开,他知道,他离真相不远了。
“看来明颐盯上了颛顼干戈。”
“是啊,不然,我和江桐也不会出现。”她也不会没有家了。
“阿谦便是为了守住干戈才死,那时……”连绣笑靥如花,眼底泪无声落下,“我穿着嫁衣。”
“那你为何要入何欢宗?”
连绣看着风窈,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不重要了。”
“江桐,江桐。”江梧垂眸反复呢喃,脸色突然大变,直接拉过风窈向土地庙跑去。
论起行为举止,仙门楷模是江家,江家楷模是江泓江梧,如今江梧却顾不得什么礼态雅望。
“他们要出事了。”
土地庙内,江桐陶子执对立风卿等人,僵持不下。
“他们四个还没回来,难道不是你干的?”君之怒目而视,厉声质问江桐。
江桐无所事事的看着手上光环,反问,“我就和你们待在一起,怎么害他们?再说,我又不知道他们会去外面,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来救我。”
“好,”风卿啪的合起折扇,挑眉笑着点头,“那我们换一个话题。”
风卿目光陡然凌厉,一向吊儿郎当的脸上鲜少出现这种表情。
“江小门主当真是演得一手好戏,下的一盘好棋。”
江桐视线转向风卿,低沉一笑,肩膀有些颤抖,似乎是极为开心。
江桐手腕翻转,光环瞬间粉碎,也不再解释,干脆承认,“我以为没有纰漏的。”
“是没有。”齐昀看着风卿,眼里颇俱赏识,“所以只能靠风卿了。”
风卿臭屁的吹了吹头发,语气极为欢快,“若不是我有一个极善占卜的朋友,我还真想不出来。”
风氏善卜,能令风卿赞赏,着实难得。
江桐握了握手腕,掸了掸衣袖灰尘,“我能不能知道,你知道些什么?”
“许氏,颛顼之后,世代守护颛顼干戈,不与外界通婚。”风卿悠悠开口,江桐好奇道,“这也是你那善卜的朋友告诉你的?”
风卿翻了个白眼,趁机吐了苦水,“他?他要是舍得告诉我,我用得着到处跑?”
随后风卿得意提眉,似乎极为自豪,“你去打听一下,上到神仙皇族,下到乞丐混混,有没有一个朋友叫风卿。”
“然后呢?”君之忍不住心里好奇,催促风卿继续。
“世事变迁,慢慢的,有一些人开始耐不住,但仍有人守着祖先之诺,双方因此发生了分歧。”
“因为双方分歧越来越大,矛盾也重重激化。而何欢宗也有了可乘之机。”
水敛素顺着风卿,说出了自己猜想。
风卿赞许的看了水敛素一眼,继续道,“许家庄村民,想来应当是颛顼嫡脉,又从未和外人通婚,体内灵力得天独厚,属于散修一类。”
“我借着他们有人想摆脱束缚,便和他们里应外合。”江桐干脆承认,主动说了出来。
“可没想到,最后他们不仅害了自己,还杀了其他人。”齐昀盯着早已破烂,布满蛛网的土地像,“这也是为何齐氏结界毫无反应的原因。想来,屠村的不是连绣,而是你江桐。”
江桐斜勾唇角,大方承认,自始至终都没有否认辩解过。
“那你为何要嫁祸连绣?”江泓蹙眉。
“很简单,我拿到干戈后,连绣她突然出现阻止我,和我打的不可开交。”江桐语气无奈,丝毫不掩饰对那位同僚的厌烦,“可她还是没能阻止我,我不照样杀了他们?哦对,还打伤了她。”
“既然她那么想掺和进去,那我只好顺水推舟帮她一把。”
“那你……”风卿眼神骤变,冷漠质问,“不怕他们索命吗?”
风卿山河折扇指向庙外,瞬间阴风阵阵,浓雾之中数百阴灵出现。
君之吞了吞口水,缩了缩脖子向水敛素靠近,水敛素不语,轻拍他肩。
“门主……”陶子执也有些害怕,但还是挡在江桐身前,“我……我保护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桐低笑出声,随后大笑,肩膀颤抖胸膛起伏。笑着笑着,眼中一阵湿热,眼眶赤红。
“你们不会真相信江梧说的我怕鬼吧?还是我演得太好了?”
江桐侧头,眼中挂着泪水,“江梧他一直活在曾经。”
江桐指了指自己,闭眼深吸一口气,睁眼之后赤红更甚,笑似癫狂。君之等人不明所以,江泓却知道。
“从被万鬼吞噬的那一刻,江桐就死了。怕鬼?”江桐骤然提高声音,愤恨甩袖,“现在的我和鬼有什么区别?!”
“你说是吧?江梧?”
百鬼自觉让出一条路,风窈跑到风卿旁边,紧紧拽着风卿,风卿摸了摸她头,安慰她不必害怕
江梧一动未动,和江桐彼此对峙,互不相让。
相同的脸,不同的性格,不同的命运。
他们两个,明明是至亲手足,却注定只能你死我活。
江桐左手附在自己脸上,放下手后左脸上赫然多了一道狰狞的血红印记,从额角几乎蔓延到下颚。
江梧看的心颤,浑身血液似乎都在看到印记的那一刻凝固,双手颤抖。
“还记得它吗?”江桐笑的讽刺,指了指印记,“本来,它是紫红色的。”
“这颜色,是用我的血染的。”
江桐走到江梧身边离他不过咫尺,眼底脸上是掩饰不了的恨意,“我恨你,恨他们。”
江桐指向身后似乎随时都会扑上来撕碎他的百鬼,愤恨戳着江梧心口逼问。
“凭什么你能为了不想干的人冒着生命危险,却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被江家推下魍鬼崖被万鬼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