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凛寒光划过阿荷苍白的脸,阿荷双手化作森森白骨,一道疾光闪过江桐微眯双眼,片刻阿荷白骨双手离江桐不过咫尺,江桐抓过阿荷,眼底是一抹嘲笑。
想杀他的人很多,鬼也不少。
只是想眼前这个女鬼一样不知死活的,还是第一个。
江晚衣持箫挑开江桐,挡在了江桐阿荷中间。
江桐盯着对面,和江晚衣等人对峙着,气势丝毫不减。
江桐握紧绛厌,运转体内灵力欲拼力一搏。他本就自负高傲,因为明颐那个杀千刀的混蛋所交代的事,又被姓方的那个臭小子用那破东西打伤,心中正窝着一团火,是以看向他们的眼中怒火更加强烈。
“嘶——”江桐突然吃痛的捂住心口,心间一阵绞痛,冷嘲的望向生死不明的江梧。
看来还是没死透。
江桐嘴角冷意越来越明显,可心里不知为何突然有几分安心。
安心?
江桐眸中森寒,狠狠打了自己一掌。
江桐啊江桐,你现在居然还会关心他?你可真是……贱。
君之被江桐的举动吓了一跳,拉了拉水敛素,“他,他又想耍什么花招?”
“他?”水敛素冷意直达眼底,“谁知道。”
“老大。”陶子执紧紧握住江桐的手,生怕他会再次打自己。
陶子执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所以他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保护老大。
江桐轻轻甩开陶子执,毫不留情的讥讽。
“你自己都自身难保,居然还提醒我不要负隅顽抗。”
江桐所说的话就像一柄利刃,每次开口都会在江梧心上狠狠剜一刀,哪怕是现在。
江梧的手指,微不可查的动了动。
刚才那一痛,也拉回了江桐的理智。若是没受伤,他尚且可以应付,可现在他被打伤,怕是有些困难。
江桐咬牙,心里不断咒骂明颐。
江梧是对的,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
哪怕他是为了他们,而不是他这个弟弟。
那么现在……
江桐将视线放到昏迷中的方难归身上,旁边的干戈依旧发着微弱金光,似乎在提醒他不要动方难归。
江桐试探性的伸手释放灵气,干戈光芒更胜,江桐慌张的收回手,吃痛的蹙眉。
江桐将目光转到怀抱江梧的江泓身上,眼中迸发不怀好意的算计。
“师伯当心。”江晚衣察觉不妙,慌张开口。
江晚衣之言唤回江泓思绪,果不其然江桐如一道飞燕袭来,江泓下意识运转灵力。
一切变化的太快,其他人还未来的及反应,风窈已被江桐挟制,凛冽剑光倒映白皙的脖颈。
“中计了。”
水敛素暗自咬牙,清冷的脸上罕见的出现一抹懊恼,“他的目标是风窈。”
风卿摊开折扇,目光阴狠的指着江桐,“我劝你放开她。”
江桐戏谑的看了风卿一眼,饶有兴致道,“没想到在你风卿眼里居然也有这种表情,我还真挺意外的。”
风卿冷笑,夜间月色为本是风流的面容笼上一层阴暗。
“我这一生在乎之人和事不多,风家和风家人便是唯一。”
“不是还有那个庙里的那个人吗?”
风窈的眼圈红肿,声音还带着哭腔,也有些干涩,说出的话却不合时宜。
“……他不是人。”半晌风卿憋出了一句不知算不算骂人的话。
江桐威胁的动了动绛厌,脖颈上立刻浮现一抹红色。
“不想死就给我闭嘴!”
风窈丝毫不怕江桐,可也不敢过火,翻了个白眼后安安静静的立在那。
江桐:“……”
江桐另一只手掐了风窈左肩一把,直到风窈闷哼出声才罢手,高傲的瞥了他们一眼,“咱们谁都别动手,我和桃子汁安稳离开后,小姐姐自然会平安返回齐氏,如何?”
“凭什么?”君之首先反驳,大声嚷道,“你一个魔道的人,凭什么要我们相信!”
江桐神态自若,挑衅的瞟向风窈,“她现在就在我手里,相不相信你们有何办法?”
“要他带着风姑娘走。”江泓抿唇,如今他成了所有人里最冷静,最了解江桐的人,“以他的为人,说到做到。”
江桐有些意外的看着他,江泓再次补充道,“况且就算他食言,又有何办法?现在也无法和他动手。”
齐昀叹气,心中默认江泓的话。
这小祖宗现在被江桐钳制,他们想动手也无法。
“说到做到。”
风卿冷哼一声,撇开头不再看他和风窈。
江桐挑眉,这算是同意了?
江桐带着风窈后退几步,很快便连同陶子执消失在树林深处。
阿荷见江桐离开,心中不平想要追过去,江晚衣及时制止了她。
“你现在去,下场会是什么样你很清楚。”江晚衣握住她冰凉的手,“我知道,你是故意引我们去土地庙,一来防止江桐伤害师伯他们,二来要我们替你报仇。你放心,我们会替你替村民报仇,可你不能一直飘荡。”
“今生之事早已了结,你应该忘掉这辈子,好好开始新生。”
阿荷不甘的摇头,随后勉强点头,不知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王三东窗事发后她本来是放下一切的,可她又遇见了阿宝。
阿荷低头看了一眼方难归,她知道,如果方难归醒了,一定也会要她转世。
最终,阿荷留下一行泪,重重点头。
也许,下辈子她会再次遇见爹娘,遇见王叔,遇见阿宝。
然后,再也不要和他们分开。
阿荷离开前写下了存活之人藏身的地点,顺着阿荷指的路,齐昀带着君之江晚衣在那里看到了蜗居一团的村民。
“他们接下来会如何?”君之望着他们零零散散的背影,目睹他们朝不同方向离开。
“他们当中有人早就想离开,也有人无法忘却故土。也许他们有人会开始新的生活,也许有人会一直守着许家庄。”
“行了。”齐昀熟练的勾住君之脖颈,目光眺望不庭山远处的齐氏仙府,“我们也该走了,小方块那小子还没醒,可不能继续吹冷风了。”
君之听了齐昀看似玩笑的话,猛的一拍脑门,“对了!老方还在庙里躺着。江……”
“人呢?”君之转身唤江晚衣,原本在身后的人不见了踪影。
“难道……”君之齐昀互看一眼,眼中同时露出好奇,齐齐朝土地庙的方向望去。
树林外,风窈怒极咬了江桐一口,江桐吃痛的甩开手,松开了对风窈的钳制。
“你属狗的啊!”江桐呲牙裂嘴的捂着虎口,瞪着风窈骂道。
“属你的!”风窈不甘示弱,回敬道。
“你……”江桐准备回骂,到最后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江桐轻轻踹了风窈一脚,没好气道,“行了行了,赶紧滚。”
“喂!”
风窈哭笑不得的看了他一眼,能脸不红,心不跳的踹姑娘的,除了江桐怕是再也找不到第二个。
临走前,江桐突然拽住风窈,忍不住好奇的问道,“小姐姐,你好像一点也不怕我。”
风窈掀了掀眼皮,反问,“我为何要怕你?”
江桐认真凝视风窈,夜色下只能看见风窈模糊的五官和丝毫不害怕的神色,隐约间江桐突然觉得她和一人很像。
这个想法出现时,江桐心里一颤。
“行了行了,赶紧走。”江桐此人心里有些病态,怕他的,往往会没有什么好下场,不怕他的,反而是无事。
除了鬼。
风窈转身大方摆袖,江桐目送她离开。
风窈刚走没几步,突然感觉脖颈刺痛,向前栽去倒地。
江桐朝风窈跑去,挑开风窈散落脖子的发丝,一抹细弱的银光在黑夜凛凛。
江桐拔出银针,挑起冷笑。
他生平最恨被人算计利用,不管是谁。
江桐甩手,银针如离弦之箭刺入树干,两道身影自树后出现。
为首的那人不过十四五的年纪,肤色是病态的白,一双琥珀瞳透漏少年人的天真烂漫,俊丽外表下偏偏透着艳糜,同时也有着纨绔公子的自傲。
既像贵族世家养的**,又像是世族大家出来的翩翩少年郎。
随着步伐,左耳的银环也散发着幽光。
“怎么,小少主为何也来了?”
江桐见了微生凛没有丝毫恭敬,反而高傲仰头,微生凛露出小虎牙,似乎是极为高兴,看样子并无不满。
“师父的性子小江门主比谁都清楚。”微生凛笑的单纯,语气是少年特有的稚嫩,“师父生性多疑,无论是谁在外执行任务,都会有人背后跟着。”
微生凛眼睛眯成月牙,靠近江桐缓缓吐气,“便是您,又能博得师父几分信任?”
“小少主是宗主弟子,您都没有取得宗主半分真意,更何况我?”
江桐毫不客气的回敬,对微生凛,他着实提不起半分好感。
微生凛眼中划过一闪而过的冷意,随后低头叹气,眉毛蹙成一团,倒真像是委屈至极的模样,“是啊,师父的心里,除了他自己还有谁。”
说罢,微生凛颇为为难的叹气,继续道,“所以小江门主,您这样,要我很为难啊。”
江桐眼神瞥向风窈,有一瞬冷了冷,嘴角泛起若有若无的笑。
“我放才一时心软,差点放虎归山。不过,还好少主即使过来,若是宗主问起来,少主必定会说是我抓来的风窈,可惜……”
江桐假意无奈的摇头,“总会有人散布谣言。”
微生凛心中暗骂老狐狸,江桐这番话既给他带了顶高帽,又表示会把这姑娘带回去交由明颐发落,他并无不臣之心。
微生凛冲江桐甜甜一笑,眉眼弯弯间已是掐住身后随从的死穴,稍微用力随从便是身陨,甚至来不及挣扎。
陶子执向后缩了缩脖子,看向微生凛的眼神里满是惊惧。
他从小就怕微生凛,在他只有九岁的时候就看见过只比他大半年的微生凛杀人,眼中不仅没有恐惧,甚至还笑了。
“如何?”微生凛仿佛是天生笑脸,即便杀了人脸上也是挂着人畜无害的笑,“这下,只有你我和小桃子知道了。”
江桐心里冷笑,同时也不禁暗叹真不愧是明颐那个比妖魔还可怕的人教出来的。
江桐嘴角亦是云淡风轻的笑,弯腰取下掉落微生凛发顶的树叶,附耳道。
“小少主当真是不辱宗主之名。”
江桐说了句不知是褒是贬的话,微生凛没有说话,他知道江桐还有下句。
“下起手来还真是要我想到了年少时的宗主。”
微生凛目光有一瞬闪烁,旋即低声轻笑,颇有自嘲意味,“作为傀儡,自然是要一举一动任由主人牵线才不会被丢弃。”
话音刚落,地上的树叶被风卷起不知将会飘向何方。
幽幽夜色,合虚一座水神庙内,一阵怒吼打破了宁静。
“水如晏,你给我滚出来!”
风卿并没有和他们一道返回齐氏,而是怒气冲冲的赶到水神庙。
他一向风流不羁,似乎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莫说发怒,就连生气几乎都无人见过。
而今,他一脸怒气的朝水神庙赶来,目光触及偌大的水神像,只觉讽刺。
他被他自以为的好友利用了!
还有风窈,若是平安必然会使用拖信长风告知,可至今没有,就连他使用拖信长风也等不到回应。
“我知道,我现在所说所做你都知道。”风卿白净的面容因为气急浮现一抹不正常的红晕,面色冷的吓人。
“你为什么不肯出来?怎么,难道在你的贼窝见你还得和以前一样烧高香?”风卿以前说话轻佻,但从不会和现在一样话中带刺,“那是不是我还得一拜二叩三行礼?”
无人应答。
风卿冷笑,心也跟着冷了。
风卿撩起衣摆,准备和其他信徒一般跪下行礼。
腿刚弯下,一股力道搭在风卿手肘。
风卿侧头,看见一只手拦在手肘处,抬头便看见水如晏波澜不惊的脸。
风卿仔细盯着水如晏,想从那张脸上看出半分歉然,可惜没有。
风卿眸光收敛,一把甩开水如晏。
“怎么,水神大人肯出来了?”
水如晏没有理会他的冷嘲热讽,闭眼问道,“你都知道了?”
“呵呵”风卿低头,讥讽的笑声里多了几分心痛,“不然呢?难不成我会被你一辈子瞒住?”
“从干戈莫名消失时猜到的?”
“这个答案,是你自己猜的还是占卜的?”
风卿没有回答,依旧是讽刺开口。
水如晏习惯性的想要笑,突然发现他此刻好像不会笑了。
“干戈不是凡物,被唤醒后力量非凡。”水如晏低声开口,“那个方氏弟子,就是唤醒干戈的宿主。”
“我竟不知,九重天上高高在上的仙人居然也会屈尊利用我们这些卑微如蝼蚁的凡人。”
风卿冷冷出声,“你们可想过,若是找不到宿主该如何?若是方难归承受不住又该如何?”
“不会。”水如晏淡淡回应,“我都算好了,一切都不会发生。”
“你的占卜,应该只能算出大局吧?”
风卿呵水如晏视线相对时,眼圈泛红,水如晏有些愣神。
风卿突然有些想哭,连他自己都觉得丢人。
可就是想。
“数百条村民魂飞魄散。”
“方难归至今未醒。”
“江梧被自己亲弟弟重伤,命悬一线。”
“阿窈被江桐劫走不知平安与否。”
风卿一字一句直击水如晏心口,“这些,你可曾算出来了?”
“不,不对。”风卿很快摇头,蹙眉否定,“你其实能算出来,可你没有。”
“你自以为你可以掌控全局,可你错了!”风卿声音骤然提高,直至庙外穹宇,“你,你们,高高在上不可亵渎,自以为全局皆握在手,可你们不会知道,你们看到的成功背后,是多少蝼蚁换回的!”
水如晏一言不发,静静的听着风卿发泄怒骂。
“你算出了干戈一事,也料定我会找你,因此只是告诉我许家庄,其他都没说。”
“好,这不怪你。可干戈是我们费了多少心力才发现,又有多少阴灵因为干戈魂飞魄散?”
“为了一件破兵器,你做的值得吗?”
水如晏抿唇,缓缓开口,“这是命,改不掉。”
“可我偏不信什么狗屁天命!”风卿气急,一时口不择言。
“你说天命?好,我问你。”风卿平视水如晏,眼神寒光凛凛,“你是不是早就应该死了?”
这句话就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猛的戳进水如晏心口,那颗本以为不会在再跳动的心,再次疼了起来。
当年的事,除了他无人知道,自然无人能懂,风卿的无心之言,却在水如晏心中掀起轩然大浪。
风卿注意到水如晏表情有一抹松动,嘴角冷意更加毫不掩饰,“现在,你还如何跟我提什么命不可违?”
“许家庄的人为何有人突然决斗尽快离开?难道不是你化作凡人挑拨?”
“挑拨成功后,便有了一系列的事。江桐接着挑唆,许家庄被灭,连绣赶来阻止,阿荷想替阿宝报仇,江梧探查碰到江桐,我来找你,三对先后聚集,方难归共灵,江桐坦白,干戈被唤醒。”
风卿平淡分析一系列因果,刻意加重接下来一句,“最后水神大人坐享其成。”
“我不知道为何九重天要你取干戈,我也不想知道。但……”风卿紧紧盯着水如晏,整个人如同暴雨前夜。
水如晏习惯了风卿的吊儿郎当,如今这般,他下意识想要回避。
“若是他们三个有一人出事,尤其是我师妹,哪怕我风卿死后下了十八层地狱,也不会要你好过。”
风卿的家,只有招摇风氏,他的家人,只有风家人。
他带着长大,不忍心她受苦的家人,是风窈。
可是,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阿窈被魔道劫走,因为他自以为最要好的朋友。
风卿甩袖离开,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水如晏想,这就是所谓的家人吗?
可惜他早就忘了这种感觉。
水如晏目送风卿离开,自己依然伫立不动,很久以后才转身消失不见。
水神殿很安静,空荡的要水如晏压抑。
水如晏的脑中,不断回荡着风卿的话。
“你是不是早就应该死了?”
他的确该死了,二十年前就该。
齐旻,方钰,风吟,云逢,玉升平,江枫,文轩,还有……他一直不愿意提起的名字。
很多很多……他们都死了。
未来,还是有人会死。
每死一个,他就会觉得,他的苟延残喘是因为他抢走了他们的命。
水如晏无力的坐在殿内,痛苦的捂住心口。
他早就知道了结局,所有人的结局。
可他的心,还是很痛。
水如晏想要大哭一场,可是他哭不出来,不是因为他是水神。
而是……
最大的痛苦,便是连哭的资格也没有。
水神殿的大门被仙童关闭,也将水如晏的心关了进去。
水神殿关上的不是门。
而是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