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何欢宗建立之初,永夜辉便是压抑的要人透不过气,只有大殿上永不熄灭的火光为这份阴暗笼上一层光。
风窈被人钳制着强迫跪下,几经挣扎也摆不开扣在自己身上的手,索性昂首挺胸瞪着高坐大殿中央的男子。
明颐双眼如同幽狱鬼火,一直紧紧盯着风窈,风窈被他看得毛骨悚然。
明颐挥手撤退其他人,他们立刻如蒙大赦般退下。
“看来你的人缘不行啊。”
风窈看他们如避蛇蝎的下去,风窈看向明颐的眼中多了嘲讽。
明颐正正身形,望向大殿关闭的大门,复敛眸轻笑。
明颐长相俊美,看起来就像只有十八九岁的少年人,笑起来恍若仙人。可就是这么一个仙人,所行之事狠厉的连魔都自愧不如。
明颐右嘴角微勾,他很不喜欢风窈不怕的样子。
和江桐欣赏胆大之人不同,明颐最喜欢的,就是将人狠狠的踩在脚下
对他俯首称臣的,他会下狠手,对他不敬无礼的,他会比下狠手还要狠。
“我若是你,会乖乖的听话。”明颐起身走下台阶,弯腰挑起风窈下巴,看到那张在灯火下忽明忽暗的脸,有一瞬间恍惚。
明颐的心有一瞬间痛了起来。
他好像……在哪里见过风窈。
可当明颐看到风窈衣服上绣着的青竹时,仿佛看到了自己手上干涸的血,好像再次回到了当初。
明颐眼中盛满了恨意,蓦然加紧力道掐住风窈脖颈。
风窈下意识握住明颐掐自己的手腕,胸口不断起伏。
“我……我不认识你。你……你为什么……”
“我也不认识你,”明颐冷笑,“可我知道,你姓风。凡是风家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不管是谁,只要姓风,落到我手里,都不会好死。”
风窈的窒息感越来越强,身上的力气逐渐减弱,大脑中一片空白,意识朦胧间心口一阵刺痛。
风窈恢复了神智,低头看向心口插入的匕首。
明颐的力道位置控制的很好,差一点点就会毙命,可只要不深入,就永远不会丧命。
任他怎么折磨。
心口处的白衣被染成红色,风窈痛苦蹙眉,仍然是咬牙不发出一句声音。
心口的痛逐渐蔓延全身,风窈觉得心脏被什么狠狠刺入,可是死不了。
她想死。
明颐掐住风窈下颚,白皙的脸被掐出红色,明颐突然笑了。
“不肯出声?巧了,我就是喜欢听人痛生不如死的声音。”
明颐握住刺入风窈的匕首,随意的反复翻转。
风窈的那一处伤口越来越大,血流的越来越多,顺着心口流到地上,在永夜辉火光的照耀下,恐怖的吓人。
风窈嘴角溢出血,握住露出来的刀柄。
明颐不再翻转,看着风窈左手紧紧握住利刃,好像感觉不到痛。
也是。
明颐冷冷瞥了一眼风窈心间伤口,没有丝毫感情。
“痛苦吗?想死吗?”明颐有一种复仇的快感,阴恻恻的笑容在昏暗中仿佛十八层地狱中的恶鬼。
“可我觉得还不够。”
风窈听见他的话,甚至忘了伤口。
风窈浑身发冷,身体止不住颤抖,心里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恐惧。
明颐拔出匕首起身,风窈在那一瞬倒地。
风窈的恨意现在不比明颐少,明颐近乎病态的凝望着风窈。
“对,就是这种眼神。”明颐呢喃着,疯魔般低声,“当年,他们死时就是这种眼神。”
血,衣间竹纹,父亲,风氏弟子。
对,就是这种仇恨的眼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明颐突然大笑,双眼涌上一层赤红。
明颐突然掰过风窈的肩,看着刺眼的青竹,恨意之上又添恨意。
明颐毫不犹豫的撕开风窈身上绣有青竹的地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解气。
风窈痛苦闷哼,身上的伤势因为明颐加重,眼里尽是绝望。
风窈不恨了,她不知道该恨谁了。
恨江桐?他本来就是何欢宗的。
恨明颐?他和她本来就是正邪对立。
明颐突然轻轻抱住风窈,温柔的附在耳边轻语,有些不真切,但说出的话残忍异常。
“小姑娘,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这永夜辉啊,四处藏着毒虫。”
风窈身躯一顿,大概猜到了接下来他想做的事。
她的确猜对了,只是过程中低估明颐的冷酷。
明颐用刚刚那把匕首,一刀刀的,在她身上每一处划出伤口,在那些伤口上撒下一种香。
很痛,比明颐刚才折磨自己的时候还痛,可是,和那些成群的毒虫爬到身上比起来,不算什么。
风窈双手抠紧地面,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减轻痛苦,指尖被地面磨出血渍,左手本来就已经血肉模糊,现下已经感觉不到痛觉。
风窈的身在痛,心也痛。
是切切实实的在痛。
她隐约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被噬咬。
明颐冷笑的看着眼前,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直到——
他看到了风窈露出来的玉坠。
那玉坠之前一直被风窈压在衣襟下,如今显露了出来。
明颐似乎被人重锤一击,脑中轰的一响,不受控制的夺下玉坠。
那玉坠只有半块,应该还有另外半块。
明颐心口突然又痛了。
第一次是刚见到风窈,那时的痛很不真切,他觉得,是因为他见到了风氏弟子。
现在他明白了,那是一种冲破某种阻碍后想要迫不及待的看她和她在一起。
明颐的心被不停敲打着。
不……不是,不是她,一定不是她!
她是风氏弟子。
天下玉坠何其多,不是她。
可当明颐颤抖的转到玉坠另一面,那个“窈”字刻如眼眸时,明颐心里的防线彻底崩溃。
“滚!都给我滚!”
明颐怒吼的驱散毒虫,毒虫似乎很怕明颐,纷纷重新躲入不知何处。
明颐看着风窈,眼中蒙上水汽,身体不断颤栗,心脏不断狂跳着,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
他以为,他不会哭了。
风窈此刻,早就分不清伤口和血,紧紧闭着眼睛,身上没有一处完好。
明颐心里一阵痛,全身就像被万千刀剑插入,痛不欲生。
他失去所有力气般跪在风窈身侧,脸上失去了所有血色。
“我错了,我知错了。”
风窈抬头看着他,目光被地上的匕首吸引,眼中多了一丝异样。
风窈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捡起匕首,双手紧紧刀柄奋力刺向明颐心口。
风窈身上的伤口随着她大幅度动作而裂的更大,风窈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满心都被“杀掉明颐”这个念头占据,分毫没有感觉痛苦。
明颐笑了,笑着笑着,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
原来……这么痛。
明颐握着匕首,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体内的血顺着心口,顺着手心流下,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明颐感到自己心脏被彻底刺穿,对上风窈冷冷的视线时,轻轻松开风窈的手,环抱住她,在她耳边温柔软语。
“其实啊,你和我是一路人。”
风窈不顾伤口奋力推开他,看着他的眼神如同是在看蛇蝎。
“我不是!”
明颐低沉笑着,指了指自己伤口,“下这么狠的手,你觉得是不是?”
明颐的话就像带毒刺的藤蔓缠住风窈,风窈捂住耳朵,闭眼不再看他,声音骤然拔高。
“我不是!是你逼我的!”
风窈噙泪,喉咙一阵干涩,身上鲜血依旧不断的流下,风窈却感觉不到疼像是告诉明颐,也像是安慰自己,眼中失去了神采。
“我没有伤过人,更没有杀过人,我……我没有……没有……”
明颐苦笑,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伸手想要碰她,不过是刚伸手,风窈便避开他,拿出匕首抵着明颐脖颈。
明颐收回手,低声道,“我替你疗伤。”
风窈只道他又想折磨自己,开口讽刺,“我身上的伤,是谁干的?”
明颐捂住心口,不再说话。
明颐任凭匕首抵在脖颈,哪怕随时都会丧命。
风窈和明颐都不再动,永夜辉的灯火为血迹斑斑的地面笼上一层黑紫。
“你们是说,我使用干戈打伤了江桐?”
方难归靠着枕头,不可置信的再次询问。
“是啊是啊,你是不知道,那时你有多帅!”君之点头如捣蒜,同时起身来回比划着,“就这样嗖嗖几下,那个江桐就嚣张不起来了。”
方难归挠头,他怎么不记得了?
“江前辈怎样了?”
“还没醒。”江晚衣脸色有些许憔悴,一看便是没有休息好。
“那……那风姑娘?”方难归隐约记得,风窈似乎是被人抓走了。
“她受伤了!”君之慌乱了一下,不着痕迹的正了正神色,“如今正在养伤。”
方难归有些不信,正想追问时江晚衣突然递上来一坠玛瑙流苏。
“这是……”方难归认得,这是阿荷的。
“阿荷转世前托我转交给你的。”
方难归接过流苏,恍然间又看到了阿荷。
阳光透过窗户照到玛瑙流苏上,那颗玛瑙发出温和的浅浅红光。
方难归抬头拭泪,注意到水敛素有些不对劲,关切询问,“敛素,你怎么了?”
君之江晚衣同时看向水敛素,后者低头蹙眉,眉头皱成一团。
“不,不对。”
“敛素,敛素。”君之手肘碰了碰水敛素,水敛素冷不防被他一碰,有片刻茫然,随后不解,“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水敛素眸中浮现猜疑,“这干戈有些不对。”
“是因为它凭空消失?还有我能使用它?”方难归道。
“不是。”水敛素摇头,“这些问题应该交由前辈解决,我在想江桐既然费了那么大力气得到干戈,为何会那么轻易放弃?”
“而且——”
“而且方看到方难归能使干戈,他好像并没有多大惊讶。”
齐氏门主书房内,齐昀将心中疑问提出来,“江桐既然得到了干戈,为何不把他带回何欢宗?若真是等江梧,大可以先派人送回去,若他不放心,也可以自己先御剑送回去。”
齐门主负手听齐昀讲完,转身看着他,“你是说其中不简单?”
齐昀没有回答,而是淡淡一笑,“既然我能想到,门主想必也早就猜到了,说不定知道的更多。”
齐门主勾唇一笑,随后面色凝重。
“传闻明颐一直在找一个孩子。”
“孩子?”齐昀先是一愣,随后恍然大悟,“他做的一切,布这么大的局,就是为了找出那个孩子?”
方难归既然能使用干戈,必然是和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明颐所找的孩子必然不一般。
所以……方难归就是明颐想找的孩子!
“可若是找不到呢?”齐昀只觉得荒唐,“他就没有想过……”
“他是明颐。”
齐门主冷冷打断,所有问题,其实只需要一个答案。
他是明颐。
齐昀不知又和齐门主说了什么,只知道他出来后神色有些奇怪。
这几日,方难归过的很不好。
“老方,复赛你的对手是云璃。”
君之围着石椅上坐着的方难归来回走动,方难归被他绕的头晕。
“你别看那丫头长得柔弱,真动起手来打的人爹娘不认。”
“没有那么夸张吧?”方难归有些不信,喏喏开口。
“怎么没有!”君之听方难归否认,弯腰拍桌,发出的响声听着都觉得疼。
“我问你,她姓什么?姓云!”君之大声开口,“云家啊!动起手来是玩的吗?一道雷下来你就等着去陪阎王爷喝茶聊天谈鬼生吧!”
方难归吞了吞口水,想象了一下被雷劈中的样子,害怕的开口,“那怎么办?”
总不能真听他师父的,打不过直接求饶。
太丢人了。
“没事没事。”君之摇着左手食指,拍了拍胸脯,“我是谁?九州第一帅的君小王爷。有我在,没得事。”
“可我……”
“别可了!”君之似乎比方难归还上心,“经过干戈一事,我已经充分看到你的潜力了,相信我,来。”
君之说完拉着方难归直接离开,不远处的江晚衣水敛素将二人对话听的清清楚楚。
江晚衣靠着树,侧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水敛素,“你不阻止?”
水敛素嘴角勾翘,清浅出声,“你不是也没吗?”
水敛素意味深长的看了江晚衣一眼,江晚衣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索性朝方难归君之离开的方向走去,看背影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水敛素轻笑,跟了上去。
方难归刚开始还满腹信心,越往后越觉得君之是在整他。
“之之。”方难归一边生无可恋的洗着满盆的桃子,一边询问,“这……不是说要训练吗?”
“不错,好吃。啊?”蹲在一旁的君之咬了一口桃子,津津有味的品尝,被方难归一问险些没反应过来,“哦,哦,是,训练。”
“这个,是训练你的力道。”君之扔掉桃胡,拍了拍方难归,顺手又拿一颗。
“那这个呢?”完成洗桃子后,君之一刻也不歇息,拉着方难归跑到厨房。
“对,就是这样切,然后放锅里,对对,没错,撒盐……”
掌勺尽责的教着方难归做鸡蛋面,君之拿起一根黄瓜啃着,“这个,是训练你的刀法和剑法。”
很快,鸡蛋面便做好了。
君之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细细品了一小口,随后双眼发光,大口的吃着。
“老方,不错,你……”君之咽下一大口面,满意的点头,“有本事。”
说罢继续狼吞虎咽。
方难归:“……”
他越来越觉得君之不靠谱了。
“你们,噗哈哈哈哈哈。”
外面水敛素江晚衣把君之训练方难归的事讲给齐昀,齐昀笑的捂住肚子。
他这个小师弟,真是太搞笑了。
“你们没阻止?”齐昀好不容易止住了笑,看着对面稳坐不动的二人,忍不住询问。
“看他们两个玩的那么好,不忍心。”江晚衣想到这几天君之变着花样训练方难归,什么搓澡啊,扫地啊,挑水啊……颇为忍俊不禁。
水敛素亦是眉眼稍弯。
齐昀视线被厨房内的方难归君之吸引,嘴角是止不住的笑意。
齐昀正笑着,突然脸色变得有些差,额头渗出些许冷汗。
“齐前辈,怎么了?”
水敛素察觉不对,关切开口,江晚衣直接起身,“我去回春阁找人。”
“不必。”齐昀出声阻止,“我只是昨晚睡觉踢开了被子,没什么大碍。”
“这样啊,”江晚衣松了一口气,忍不住笑了笑,“看来平日齐缙公子怕是没少操心。”
齐缙是齐昀弟子,亦是和齐豫一般同他“”走的最近,齐昀笑了笑。
“可不是嘛,下辈子,我俩必须得师徒对调。”
齐昀起身对二人笑了笑,“我先告辞了。”
江晚衣水敛素对齐昀作揖送别,水敛素对着齐昀背影,若有所思。
齐昀走到一处僻静无人之处,确认无人时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齐昀撑墙勉强维持自己不会倒地,浑身就像被无数条毒蛇撕咬。
这些日子他一直奔波,再加上风窈出事,他很累。
“未来的洪流中,这群少年注定会书写出九州太平盛世。”
齐昀想起齐门主说的话。
齐昀看向天空,嘴角勾起苦涩的笑。
可他——
有资格看见那一天吗?
齐昀闭眼,静静感受风吹过竹叶的声音。
罢了,不想了。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
即使偶有伤感,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有时候,习惯并不可怕,反而更好。
生死,早就不重要了。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