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风窈小心翼翼的踏入明颐卧房,一路上心脏狂跳。
后厨的秋姨说明颐这些天身体似乎不好,就做了芹菜面给他说什么明颐最爱吃芹菜面。
开玩笑吧?
风窈听了想笑。
就他?不因为多放盐就杀了厨子已经谢天谢地了,爱吃这东西?
腹诽归腹诽,风窈还是耐心听了下去。
本来是要自己送过去的,结果秋姨中途有事耽搁了,碰巧遇到了看起来是在散步的风窈,便拜托风窈给送过去。
身体不好?
在风窈心里,明颐就是青面獠牙,浑身刺头的怪物化身,他会身体不好?
死了最好。
风窈心里冷笑,可又不忍心拒绝秋姨。
秋姨不是修士,只是个普通人,大抵也是这何欢宗除了陶子执以外唯一对她真心的人。
风窈点头,心不甘情不愿的去了明颐卧房。
风窈自认天不怕地不怕,可提起明颐,她浑身毛骨悚然。
风窈本来以为,进去之后就要被明颐想办法整,结果进去后发现明颐脸色苍白的坐在案牍旁。
“你怎么了?”风窈脱口而出,对上明颐惊讶的视线立马悔了。
风窈将面放到明颐跟前,没好气道,“赶紧吃,免得哪天突然下冥府,阎王爷都头疼。”
!!!
她刚才是怼了明颐?
风窈瞥了一眼明颐,后者低声哑笑。
风窈巴不得赶紧离开,扔下一句“我走了”,随后转身离开。
明颐抓住她手腕,风窈向后退了回来,明颐低声问道,“你吃了吗?”
风窈诚实的摇了摇头。
“你吃吧。”明颐起身将位置让给风窈,自己退到一边。
风窈惊讶的看着明颐,他身体不好,连着脑子也不好了?
风窈摇头,“我不饿。”
明颐望着风窈,又看了一眼桌上的面,想到了小时候第一次吃芹菜面的场景。
那时他还不叫明颐。
他记得有一回他娘亲生病,做饭的事便交给了他爹。
他爹爹什么都不会做,可他和小窈很饿,娘亲也等着吃饭,爹爹心一横,从菜地里摘了芹菜学着娘亲的样子做饭。
男人下厨本来就难,更何况还是他爹这种从小在地里长大的农民。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他爹手上就多了好几道刀伤。
明颐思绪幽幽回转,本来以为早就忘掉的一切这段时间一直想起。
“我可以走了吧?”风窈悄悄瞟了一眼,声音带着软糯。
明颐噗嗤笑了出来,“你有胆子进来,没胆子待?”
“我……”风窈低头,脸上多了红色。
她能说她进来就开始害怕吗。
明颐让开了道,风窈见状慌张离开。
明颐看着风窈的背影,眼中盛满笑意。风窈走了两步后明颐突然握住风窈,脸上写满担忧,“你手腕怎么回事?”
“我……我师父给我的琉璃钏,怎么了?”风窈眼神躲闪,假装听不懂明颐的话。
“我说的是那些伤!”明颐吼道。
风窈手腕上有数道伤痕,密密麻麻狰狞一片。
风窈被明颐吓到,呆愣在原地。
“不用你管!”风窈突然大吼,甩手挣脱明颐推门离开。
明颐眼神波涛汹涌,整个人如同风雨欲来。
很快风窈就会彻底不想离开。
一天不行,就一月,一年,十年,百年或者更久,他可以等。
风窈出门,捂住心口浑身打颤,后如释重负的呼气。
风窈抬头望着黑压压的天空,心里越来越沉闷。她想风家的一草一木,想风家的阳光,想风家的所有人。
风窈突然被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吸引。
连绣?
这里就是她的地盘,她为何要鬼鬼祟祟?
风窈此人天生好奇心极强,看连绣行踪诡秘,当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跟着连绣到了何欢宗牢狱。
腐朽的尸骨味和血腥味充斥,风窈胃里翻江倒海,捂住鼻子强忍作呕跟着连绣。
连绣停了下来,走到最深处的牢狱后停下。
“洛老。”
“你来做什么?”
苍老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风窈躲在墙角处将他们的谈话尽数收入耳底
“洛老,明颐找到了那孩子。”连绣声音带着几分无奈几分忧心,“万一他想要下手……”
“不会。”洛老语气不容置疑,“不到那种时候,他不会动手。”
风窈心脏噗噗,一只手撑着墙壁,另一只手紧紧拽着衣袖。
风窈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后面的话几乎没有听清,直到听见了方难归的名字。
风窈下意识想叫,即使捂住了嘴,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
方难归……方难归。
“你先回去,切记,不管明颐要你做什么你都按照他的话去做,不要让明颐查出你有不臣之心。”
连绣点头,道“我记住了。洛老,您受委屈了。”
“为了棋不倦宗主,受这点委屈又何妨?”洛老负手背对连绣,“你继续去探查宗主下落,我不信这明颐有通天的本事,总有一天,他会知道何为生不如死。”
“这何欢宗,只属于棋不倦宗主。”
“是。”
风窈向后退了几步,蹑手蹑脚的跑了出去。
一路上,风窈脑中近乎空白。
方难归有危险,何欢宗人心分裂。
这些天风窈一直在想办法离开,可宗内守卫森严,她根本找不到出去的路。
可方难归,她不放心方难归。
还有连绣,她和那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似乎是想谋反,那个人又是谁?还有棋不倦,不是说他死了吗?
风窈脸色苍白的返回去,路上心神不宁,待返回后瘫坐在凳子上。
陶子执这些天一直在照料她。
明颐遣了其他人照顾风窈,可他见风窈伤的那么重,其他人不是什么善茬,必定不会全心全意照顾仙门弟子,说不准是明颐故意派的人害她。
陶子执心软,厚着脸皮缠着江桐,求他答应自己去陪风窈。
“行行行,”江桐被他缠的不耐烦了,朝他屁股上踹了一脚,“赶紧滚。”
陶子执回神,看风窈气色不对,好不容易有了点活力的脸上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样子。
陶子执知道风窈想离开,他想,他是不是该做些什么。
风窈看起来比之前要好,可他知道,每天晚上风窈都会低声啜泣,伤口也会时不时泛痛。
还有风窈似乎有些厌世了。
他发现了好几次风窈那刀割着自己手腕,时不时会精神恍惚。
她身体好多了,心理越来越差。
“风姑娘。”
陶子执轻声唤她。
风窈神色恍惚神游,陶子执连着唤她几声她似乎都没有听到。
陶子执真的看不下去了,现在的风窈和第一次见的完全就是两个人。陶子执抓住风窈的手,认真开口,“风姑娘,走吧。”
风窈眼睫扑闪,恢复了一丝清明。
“去哪?”
“离开。”
风窈抬头看他,眸中划过希望。
“你有办法带我离开?”
陶子执点头。
每隔三个时辰就会有人换班值守,那时候他就可以带风窈离开。
陶子执将计划说给风窈,风窈蹙眉担忧,“若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说罢风窈自己都忍不住想笑。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畏手畏脚,以前的她怕是早就冲上去了。
“风姑娘,”陶子执凝视风窈,“不去放手一搏,你迟早会被毁了。”
风窈没有立刻回答,而抬头看着陶子执,“你为什么要帮我?”
陶子执笑了笑,“我当你是朋友。”
风窈敛眸,眼中不知在思索什么。
“水敛素是吧?你找我们干什么?”玉楚翘环抱银枪看着对面的水敛素,同时不忘瞪一眼云璃。
云璃白了玉楚翘一眼。
“结盟。”水敛素淡笑。
玉楚翘勾过云璃肩膀,低声道,“这小子笑的一脸鸡贼,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云璃罕见的没有和他抬杠,一脸认同的点头。
水敛素似乎猜到了他们在想什么,循循善诱道,“我并无他意,只是想到了一个对我们都好的方法。”
“决赛只有一场混战,进入决赛的人里,除了齐氏弟子和云不悔,便是风柯和我们三个最强,当然不包括齐璟。”
“你的意思是我们三个一起对付齐璟?”
云璃猜到了他的想法。
水敛素点头。
“你找她?”玉楚翘指了指云璃,“那还不如找云不悔。”
“他和齐璟是表兄弟。”水敛素答到。
“你怎么知道?”这消息多少有些要两人惊讶,不过云璃真正惊讶的是水敛素如何得知。
玉楚翘亦是好奇。
莫不是这水敛素有什么通天晓地的本事?
“我去找他的时候碰巧听见他叫齐璟表哥。”
水敛素回答的坦然。
“那风柯呢?长留的少年谋才风柯岂不是更好。”
玉楚翘不明白水敛素为何放着智勇双全的风柯不找,偏生要去找他们?
“若是你们,是找不如你们的放心还是势均力敌的放心?”
“肯定是不如自己的。”玉楚翘云璃同时开口,随后觉得不对劲,对视一眼后立刻反应过来。
水敛素是说他们蠢?
“我没有别的意思。”水敛素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了想法,“这对我们都好。”
“这……会不会对齐璟不公平?”云璃眼中划过一丝犹豫。
玉楚翘亦是赞同云璃。
水敛素摇头叹气,“我们也赢不了。”
“你说什么?”玉楚翘稍微有些吃惊。
云璃咬唇,颇为不可置信。
“你是说齐璟……”
水敛素点头。
“凭着君之对他的描述还有我在赛场对他的观察,赢他很难,这个很难也是在我们拼尽全力的基础上说的。”
“我和你们提结盟,抱有幻想是其次,最主要的还是能留一个前五甲的名额。”
水敛素说这话的时候眼里覆上一层阴霾。
水氏复杂,即使水桓什么都不告诉他,他也知道他师父那张永远温和的脸下隐藏多少心酸痛苦。
“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光彩。”玉楚翘转身,红色抹额飞扬。
云璃低头,有些纠结犹豫。
“你们即便离开,待会儿也必定会有其他人来找你们。”水敛素继续道,“你们若是拒绝,必定会被排挤,到时候他们联起手来,率先被淘汰的也许就是你们。”
玉楚翘和云璃对望一眼,眼中都在询问彼此:“该答应吗?”
大概过了半柱香后两人离开,水敛素独自一人坐在凉亭内,看着承载缺月灯火的水面。
水,万物之源。
虽柔和轻顺,但也会迸发杀机。
他姓水,就注定了他不能如同玉楚翘云璃一般。
他一直都知道。
他愿天下为公,自己却不能无瑕无疵。
“你太聪明了。”水桓不知何时出现在水敛素身后。
“太过聪明,知道的往往比别人多,也比别人沉重。”
水敛素起身朝水桓行礼,衣袖遮住了他眼底的波涛汹涌。
水桓想到了水敛素在水氏学堂第一次上课的情景。
水家有一项规定,弟子第一节课要学的就是感受水。
他们感受到的水,决定了他们的资质如何。
他们自幼和水打交道,但真正了解的少之又少。
当时水桓记得所有人都说感受到的是水在流动,很舒服。
除了水敛素。
“很舒服,也很危险。”
当时他就知道,这孩子不一般。
果然,他很聪明,无论何时都很清醒。可身为族系复杂暗里汹涌的水氏弟子,本就比其他弟子多了几分沉重,一旦了解了何为“水”,只会更加纠结。
比如水敛素。
“其实,师父也早就知道了。”水敛素开口,“只是假装不知道,固执的守着自己内心。”
水桓看着水敛素,像小时候一样揉着水敛素发顶,蓦然惊醒已非当年垂髫。
“不管怎样,你既然领悟了,就遵从你的内心。”
至少除了为师,你现在还有朋友。
水桓心里如是想。
滚滚岩浆顺着烈焰群山汩汩流向万鬼泣,陶子执带着风窈在桥上快步疾跑,两人身上被汗水打湿,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好了。”陶子执带着风窈在对面停下,依稀可见东方久违的星空。
原来已经半夜了。
陶子执伸手擦了擦汗,将一瓶药和药方递给风窈。
“阿窈,这些你拿着,记住回去后按时吃药。”
风窈蹙眉,攥着陶子执衣袖紧张询问,“你什么意思?你不和我一起走?”
“我怎么走?”陶子执反问,“我说了帮你离开。”
帮你离开,不是和你一起离开。
“更何况我若是和你一起走了,”陶子执笑道,“说不定半路我们就又要回来一起和宗主喝茶了。”
“可是被发现的话,你会死的。”风窈眼圈泛红,哽咽开口。
“可我要去拖延时间。”陶子执发现,原来他一点也不胆小,看,连门主和少主都不敢做的事,他做了。
“这样你才能平安离开。”
陶子执冲风窈摆手,临别前对风窈露出了他最开心的笑。
陶子执从容的踏过万鬼桥,浓浓岩浆为他背影镀上红色绒边。
风窈看着他背影逐渐缩小,渐渐消失在眼前,眼中一行清泪划过。
“听说罗浮山有一片桃林,那里桃花灼灼,若是可以,我真想一辈子住在那里。”
从此,风窈当真没有再见过陶子执。
可她固执的相信,陶子执真的去了他梦寐以求的罗浮山。他建了一间房子,桃影婆娑,风清月明,他在。那个鲜有人踏足的地方安安稳稳的过完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