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又是谁?”
君之看了一眼狱中形同枯木的易封衣,又看了看眼前锦衣华服的易封衣,和风萧萧对视一眼。
两个易封衣?!
“他不是易封衣。”对面男子开口,垂在膝上的手指动了动,“他叫韩昭。”
“韩昭。”君之喃喃自语,眼神蓦然睁大,“天地丹心昭羽将!”
“呵,昭羽。”
“易封衣”嘴角勾起嘲讽,撕开人皮面具后一张被大火烧毁的脸在跳动的烛火下形同烈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昭羽军早没了,韩昭也已经死了。”
韩昭看向君之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恨意:“这一切都多亏了你那贤德大义的好皇兄。”
“昭……昭羽军死在断章崖一战,韩将军……为……为国捐躯。”
君之喉咙哽咽,声音低迷。
韩昭抬手对着君之,讥笑更甚:“你看,现在连你自己都不信了。”
“《昭羽记》记载‘韩氏公子昭,性温和,恭良善德,建昭羽,保家国,纪律严明,几未尝一败,天地可鉴,日月为证,九州赞天地丹心昭羽将,浩冲山河昭羽军。”
风萧萧目露敬佩,韩昭危险的眯眼,落在他眼里只觉讽刺:“想来定是韩将军赤胆忠心,引得上天不忍,这才大难不死。”
韩昭勾唇,缓缓走到风萧萧身边。
随着韩昭靠近,风萧萧觉得四周冷了许多,一股无形的压力逼的她喘不过气。
“呃……”
韩昭钳住风萧萧下颚,一把将她从地上提起,手中力道握紧。
风萧萧抓着韩昭手腕,双腿在半空挣扎,呼吸逐渐变的困难。
“你放开她!”君之上前使出浑身力气想掰开韩昭,最后被韩昭一把推开。
“不想死就给我安分点。”韩昭恶狠狠的警告君之,脸上伤疤狰狞
“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风萧萧嘶哑开口,脸上讽刺不变:“我倒想看看,大名鼎鼎的韩昭将军是如何……如何,杀人的。”
韩昭冷笑,只要他再使出一点劲,风萧萧便会立刻殒命。
“不要杀她。”
君之终于知道他有多弱小了。
齐豫死时他没办法,风萧萧他也没办法。
他想到了他师父齐昭。
和他一师的师兄们都已经名扬九州,他师父齐昭九州无人不知,他拜师时何等自信的对他师父说他绝对会是齐昭收过的最满意的弟子。
可他一次又一次的要他师父失望。
他师父的其他弟子犯错时齐昭会严罚,可他修习打盹时他师父不会罚他,他以为是因为他师父对他十分满意,所以他越来越贪玩。
他四处闯祸,总是要他师父收拾烂摊子。
他现在明白了,他师父不罚他,是因为齐昭在等他自己想明白。
“我明白了,真的……我明白了。”君之抱头痛哭,蜷缩在潮湿的墙角,“我不该贪玩,不该偷懒,我应该好好修习,好好练功,这样一切都不会发生。”
“韩昭。”易封衣沙哑开口,发白污乱的长发遮住垂下遮住脸庞,“放过她吧,那个小姑娘是无辜的。”
“无辜?”韩昭仿佛被刺激到了,双眼密布血丝,“当年的哪个人不无辜?!”
韩昭扔下风萧萧,五官扭曲的转身看着易封衣:“我昭羽军赤胆忠心,替他君家立下无数战功,他君轶为了削弱瑾王力量,狠心联合蛮夷灭我昭羽。”
风萧萧捂着胸口剧烈咳嗽,韩昭扭头盯着风萧萧:“她无辜不该死,那我昭羽,还有瑾王殿下全府上下和支持瑾王的人就该死吗?!”
易封衣不说话了,只是痛苦的揪着头发:“瑾王……瑾王一事必有误会。”
“什么误会?!”韩昭目尽呲裂,指着君之大吼,“他皇兄为了皇位通敌军灭昭羽,以莫须有的罪名灭小皇叔满门和无辜官员数百家,牵连十万将士和一万八千官员家眷府卫,这就是真相!”
“你胡说!”君之大声反驳,起身平视韩昭,“我皇兄不会这样做!”
韩昭危险的挑眉,直勾勾的看着君之,不屑道:“帝王心思素来是最难猜的,便是小王爷你——又能知道多少?”
“说完了吗?”
阴沉沉声音在黑暗中不寒而栗,一个瘦削的男子提步走来。
那男子带着狐狸面具,长得和一般人很不一样。
白发赤瞳。
“怎么,你天火大人怎么会屈尊来这座小城的牢狱里?”
韩昭赤裸裸的嘲讽声并没有影响天火分毫,冷冷道:“君轶就快到了,我劝你最好收敛点,免得前功尽弃。”
韩昭脸色微变,狞笑道:“没想到他这么想送死。”
韩昭看了君之风萧萧一眼,仿佛已经看到了大仇得报。
韩昭甩袖离开,天火自始至终都没有多看韩昭一眼。
天火凝视二人,眼中倒映跃动的火光,风萧萧将失神的君之护在后面,警惕的看着他。
如果说韩昭给她的感觉是在悬崖边被人推下,那这个叫“天火”的男人给她的感觉就像是身上压了一堆重物,只消一根稻草,她就会立刻毙命。
“若我是你们,就会安分守己,这样说不定就会多活一段时间,逃出去的机会也有了。”
天火说罢转身离开,君之一字都没有听进去。
他皇兄要来,他皇兄有危险……
“易城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风萧萧凝神,看向易封衣道。
易封衣抬头,叹气道:“你们不都知道了吗?”
“断章崖战后,韩昭大难不死,隐姓埋名,两年后好友瑾王满门被害。新仇旧恨,韩昭没有不报之理。”
易封衣听了风萧萧的分析,点头补充:“瑾王死后,韩昭突然出现在邯城。瑾王于我有天大恩情,我没齿难忘,韩昭主动找我说要替殿下报仇,还说小世子被齐氏带走。”
易封衣握紧双拳,五官挤在一起:“那时我才知道,他已经被合欢宗蒙蔽了。瑾王一党和昭羽军无辜,可合欢宗的人怎能相信?况且,我虽怀疑陛下,但也不敢妄下定论。”
“所以你拒绝和他们合作,韩昭恼凶成怒便将你囚禁,伪装成你的样子?”
易封衣点头,道:“我虽想替瑾王报仇,可若是谋反,那受苦的还是九州百姓。瑾王若是泉下有知,也必会不得安宁,死后我又有何颜面去见他?”
易封衣提起君迟,眼中多了一抹怀念:“这些年韩昭一直利用我的身份,暗地招兵买马,和合欢宗狼狈为奸,他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一身正气的小韩将军了。”
风萧萧瘫坐在石床上,脸上浮现苦笑。
齐前辈他们怕是凶多吉少。
还有陛下……他千万不要来。
书房的书架自动移开,“易封衣”出来后合上书架,转而移动书架上的花瓶,地上蓦然多了另一条通道。
“易封衣”步下台阶,当踏下最后一级台阶时,一间宽阔暗室赫然在城主府地下静静暗藏。
无数长明灯密布暗室,最中间的几十块牌位为暗室笼上一层阴寂,牌位正中,是“瑾王君迟之位”,之后还有“昭羽副将韩麟之位”“左相程炽之位”“御史大夫李无忌之位”等等。
“易封衣”对他们上香作揖,低沉开口:“韩某忍辱负重多年,等得便是今日。今日我韩昭对诸位发誓,此举不斩了君轶头颅祭奠诸位,我韩昭便永世不入轮回。”
夜晚丝丝冷风吹入城主府,柳树下,风窈紧紧抱着云璃,声音哽咽。
“真的是你,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好啦好啦,我们现在不是相认了吗?”
云璃拍着风窈后背,无奈道,“本来以为你变了,没想到还是那个爱哭鬼。”
风窈松开云璃,撇嘴道:“我才不爱哭。”
“行行行,你不爱哭,我爱哭。”云璃捏了捏风窈左脸,和小时候一样粗暴的擦干风窈脸上眼泪,“本来想着一起相依为命,谁知道第二天咱俩就被人群冲散了。说说吧,之后发生了什么?”
“之后风家招弟子,刚好我就在长留,想着去试试,结果真的被收了。”
云璃翻了个白眼,歪头道:“往前点。”
风窈想了想,手指扒拉着柳树垂下的枝叶:“走散后我被人骗了,他们说要带我去找爹娘,结果是要把我卖到青楼。”
云璃一点也不意外。
现在的风窈是人精,以前的风窈就是个小傻子。
“不过我逃出来,还当街咬了那个老鸨一口。”风窈哈哈大笑,“说不定现在她手上还有我们相遇的证明。”
“还有呢?”云璃越来越想知道分开后风窈有多作。
“然后我就被那个老妖婆扇了一巴掌,后来她要打我的时候——”风窈脸上染上一层红晕,绞着手指露出小女儿的娇态。便是云璃也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后来老少男女通杀的江梧英雄救美,你一见倾心得知他是仙门弟子后,不辞辛劳一个六岁的小姑娘长途跋涉吃尽苦头赶到招摇山去赌一把?”
云璃想骂人,这话本里的故事结果她还真碰上了。
“你怎么知道?”
云璃不耐烦道:“你自己梦话说你喜欢江梧。”
少女情怀就这样被人捅破,风窈脸上羞红更深。
云璃恨铁不成钢的戳着风窈脑门:“你怎么不去从渊啊你?去了从渊不刚好天天可以看见他吗?”
“那时我不认识去从渊的路。”
云璃更想揍她把她给揍醒,要她好好看看人家齐璟,要是觉得齐璟和江梧一样高不可攀,就换个人。
风窈见云璃似乎生气了,识趣的不再说话,拉着云璃手肘撒娇开口:“好了,一直在说我,你呢?”
“继续流浪了两年,然后碰到了万鬼夜行,差点丧命,幸好被师父救了。”
风窈想了想云璃,又想了想云樊,疑惑道:“你师父现在也才22岁,那时他不是才……14岁?”
那时云樊根本不够收徒的年龄。
“是啊。”云璃点头道,“所以门主就想着把我送给其他前辈当弟子,可我师父担心我不是选上来的,会被他们看轻。”
她还记得当时她师父用弱小的身躯挡在她面前,对着正座的男子道:“这是我的弟子,其他人不准抢。”
门主拗不过云樊,只好破例。
之后云樊自己白天和师父学,晚上再教她,还要照顾她起居。哪怕后来他学成后收了其他师弟师妹,云璃也知道,云樊于她始终如父如兄。
云璃正感慨着,突然被风窈打断:“谁?”
云璃不满的瞪着她:“你抽什么风?”
“有人。”
风窈说罢直接跑掉,云璃慌张跟过去。
跑到门外,云璃拉过风窈,气喘吁吁道:“别追了,你看错了。”
风窈扶着门框,弓腰道:“我刚才明明看到一个白发人。”
云璃不经意低头,看到脚边的一封信,捡起道:“这是什么?”
“密旨。”
云璃奇怪的看着风窈,风窈指了指上面的字,云璃一看,上面果然写了“密旨”二字。
“这儿怎么会有密旨?”云璃压低声音询问,风窈摇了摇头,接过密旨向回走,“先回去再说。”
“易封衣”推开书房大门,冷不防看到了齐昀笑吟吟的脸。
齐昀神色憔悴,失去了许多活力,唯独那一双眼中的笑意丝毫没有变。
“齐公子,怎么了?”
“易封衣”开始有些愣,很快便是一副温柔模样。
“无事。”齐昀笑的淡然,眉眼弯弯好似新月,“只是城主好生勤奋,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易封衣”嘴角挂着笑,颔首道:“齐公子谬赞了,我正准备休息。”
“这样啊。”齐昀声音怪异,“那我便不打扰城主了,告辞。”
“易封衣”目送齐昀离开,目光渐渐深邃。
面对齐昀,他总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想到他们三人,“易封衣”忍不住感叹,修士就是不一样啊。
明明同样是年近四旬,齐昀他们仍像二十多岁。想想也是,修士活的数百年甚至更久的数不胜数,更有成仙者,齐昀他们现在放在修士里不过就是一群小孩子,就连那些寿命和普通人一样的庸才都可以驻颜。
难怪那么多人挤破头也想修仙。
“易封衣”摸了摸被烈火焚烧的脸,这么多年的折磨,他已经像是五十多岁了,那个年轻气盛的小韩将军再也回不来了。
只是不知,君轶如今又是何等的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