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方难归曾经听方淮提起过。
据说青崖本是富饶之地，青崖百姓在此处生生不息，如今看起来却是大吃一惊。
土地在烈日下裂开了无数缝隙，寸草不生只有几棵庄稼被烘的蜷成小小的黑团。
有风吹过带着热气，炽热的太阳要人呼不了气。
“这是青崖？”方难归不可置信。
云璃拿手当扇子扇，阳光逼迫她不得不眯起眼:“就算是遭了灾害，也不该是这般样子。”
这里和城里相差不远，可城里虽然热是正常的反应，这里未免太夸张了。
风卿扇着扇子，对风漾道:“阿漾，去敲门。”
风卿瞥了瞥安安静静的村落，风漾连连摇头。
这么热的天，他才懒得动呢。
风卿作势要学风门主对他那样踹风漾，风漾慌张闪到一旁:“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风涯抬眼看了风氏其他小辈一眼，风柯首先行礼随后跟在风漾后面。
风萧萧随后紧跟，同时拉着风远客风子廉一起。
“你们怎么都走了，等等我。”风窈原本是凑在风卿旁边蹭风，看他们都上前，自己也快步跟上去。
风漾敲着一户人家大门，敲了半晌门吱呀一声露出一条细缝，随后一个老伯探出头，看他们表面上个个仙风道骨不似凡人，又穿着风氏宗服，打开门迎了上去。
“几位仙士，不知有何贵干。”
风柯对老伯作揖，恭敬道:“老伯，我等无意叨扰，只是有事想请教一二。”
风柯神色恭谨，低眸道:“为何这青崖会是如此人烟荒凉？而且和城内相差如此之大。”
老伯料定风柯会如此问，深深叹了口气，思绪飘向远方:“我们青崖啊，曾经水清土沃，男女老少皆是富足安康，而这一切，都要多亏了我们青崖世世代代的守护神白鹿仙。”
老者似乎回到了年轻时的青崖，目及现在时眼中苍凉:“直到多年前，我们青崖开始天灾不断，白天烈火炎炎，晚上寒冷刺骨。我们所有人寄希望于白鹿仙，希望他能出世庇护我们，只是他一直不出来。”
“所以，你们就开始觉得是他抛弃了你们？”风萧萧眼中多了讽刺，老者缄默不言。
“然后呢？”
“后来来了几个外乡人，他们自称是仙门弟子，他们妖言蛊惑人心，渐渐的，不仅对白鹿仙丧失信任，反而还将一直守护我们的恩人当做仇人。”
“那这青崖当真有白鹿仙？”风窈忍不住问道。
老者摇头:“我从未见过白鹿仙，但小时候听一些老人提起过，看他们说的都差不多，应当是存在的。”
几人听过后对老者行礼告别，将他们听到的一一转述给其他人。
“他们怎么这样？白鹿仙守了他们这么多年，他们不感恩也就罢了，怎么还因为一件莫须有的罪就恨他？”
方难归义愤填膺，双拳紧紧握住。
“还不是把白鹿仙真当成他们的护卫了？自以为人家的存在就是为了守着他们，有了坏事就是白鹿仙背叛了他们。”
江湾鼻息发出冷哼，对这些村民毫无好感。
“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玉楚翘不解。
老实说，听了这个故事，他开始不知道该干嘛了。
“我觉得，应该是查清楚青崖为何会变得如此反常，还有那些‘仙门弟子’意欲何为，白鹿仙又是何方神圣？而起这些事关联密切，一环套一环。”
风卿赞许的拿折扇敲了敲方难归脑袋，轻快的吹了口哨子:“小方块，不错嘛，有长进。”
云璃碰了碰玉楚翘，落井下石道:“看来这三傻的位子得改改了。”
“其中肯定有你。”玉楚翘瞪了云璃一眼，云璃歪头鼓了顾嘴，“我又不傻。”
玉楚翘瞪着云璃，要不是风涯江梧在这里，他早就开始和云璃打起来了。
“哎，咱们先分一下路。”风卿看到他师兄眉毛撇了一点点，虽然不易发现，但风卿知道，他师兄不喜欢他们这两个吵吵闹闹的小孩儿。
“来来来，”风卿随意分了分，不消片刻就结束了，“我带人去那边，你们两个随意。”
风卿拍了拍风涯江梧肩膀，之后率先离开:“孩儿们，快点跟卿哥哥走。”
齐晟风漾互相对视一眼，怎么感觉他们这一队最不靠谱？
“你怎么一脸精神抖擞的？”
云璃惊讶的看着玉楚翘，其他人都热的走不动了，他还是活蹦乱跳的乱蹦哒。
玉楚翘得了耀武扬威的机会，臭屁的甩了甩头发:“因为我厉害。”
“受离卦影响，玉氏仙府内常年炎热，弟子需要在师长引导下静心静气，方可受离卦炙热之苦。”水敛素面无表情的拆台。
云璃挑眉，开口:“玉家可真厉害。”
玉家不是玉楚翘，这讽刺的意思谁都能听出来。
文蓦首缩了缩脖子，走到水敛素旁边。
“你！”
玉楚翘自知吵不过准备动手，忽然感觉一阵凉意，江梧淡淡的转头瞥了一眼，玉楚翘云璃立刻安分。
这气场太强了。
“师叔，你怎么也是一点事都没有啊？”江晚衣热的喘不过气，虚弱的开口。
“修乐可以静神静心。”江梧淡淡开口，随后似乎想起来了什么，瞪了江晚衣一眼，“要你平时都不好好练，连这点热都受不了，笨。”
江晚衣被江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笨，心里不服气，碍于害怕被江梧罚，轻轻辩解道:“我师父是江禾，后来他云游后是江恪师叔教的我，您怎么知道我不好好练。”
江梧给了她一个“谁都知道”的眼神，江晚衣哑口无言。
之后的气氛越来越安静，越来越诡异，齐缙忍不了，将视线转到了风窈身上:“阿窈，你怎么不说话？”
风窈看了齐缙一眼，继续低头走着。
方难归看着前面的江梧，好奇道:“江前辈，你对这里很熟悉？”
江梧顿了顿，淡淡应了一声。
“难怪您走起来似乎很熟悉，而且好像一点也不意外这里的天气。”
江梧没有回答。
水敛素蹙眉，意有所指道:“既然前辈这么熟悉这里，为何一直放任不管？”
江梧停下脚步，转身对水敛素笑了笑。
江梧笑的很好看，眼中却多了捉摸不透的情绪，说出的话也很奇怪:“这里有那个人，他不要我管，我便不会管。”
说罢继续向前走，只是他这话不知怎的多了一些小孩子乖乖听大人话的感觉。
其他人心中不约而同的多了一个这么可怕的感觉，随后不约而同的否认。
“到了。”江梧冷冷道，“先进去。”
少年们的目光触及一道崖壁，均是不解。
方难归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崖壁，随后被烫的龇牙收回手指，对他们道:“有灵力。”
江梧淡笑，挥袖一道由灵气汇聚的门出现。
江梧率先踏进去，风窈接着紧随，其他人互相看了看，接着进去。
方难归踏进去的一瞬间立刻呆住了。
这里并没有烈日烘烤，清澈的湖面倒映婆娑柳枝，蜂蝶在花丛中环绕，一股花香扑鼻，方难归瞬间觉得精神都回来了。
“这里……居然没有被祸及。”
文蓦首呆愣住了。
没想到青崖居然还会有净土。
江梧走到湖边，他们这才发现还有一个人。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正安心垂钓，素衣一尘不染，连绣纹都没有，发松松垮垮束一根玉簪，眼眸平静带着沧桑。
此人和江梧眉眼有几分相似，貌稍逊些许，身上经岁月打磨的悠远气派江梧却比不了。
“爹。”
江梧弯腰对男子恭敬作揖，其他人俱是一惊。
爹？！
他们本来以为是兄弟。
“晚辈参见前辈。”
少年们反应过来，有些急促的行礼。
云璃悄悄抬头瞥了一眼江樾，明明差不多岁数，怎么人家跟个翩翩好儿郎，云萧前辈连驻颜都不驻。
往后的那么多年他要是都不驻颜，那对比真的越来越鲜明。
江樾收起鱼竿，淡淡看了他们一眼，只道一句“进来吧”便回木屋里去。
少年们面面相觑。
对他们冷淡也罢，怎么对自己儿子也是这么冷淡。
江梧似乎已经习惯，敛了敛眸后跟上，少年们你看我我看你，推推搡搡的走着。
到了屋里，江樾淡淡道:“你们走了这么久，也累了，便现在这里休息。”
“爹。”江梧开口，低眸咬紧下唇，声音比平日低了几分:“我带他们来干什么，您是知道的。”
“我也知道我和你说过什么。”
江樾毫无感情的开口，声音冰冷。
江梧藏在袖中的手紧握，半晌开口:“这件事很可能牵扯卦玉。”
江樾冷笑:“与我何干？”
江梧一动不动的看着江樾离开，久久不语。
“先休息一晚，明天再说。”
江梧眸光渐冷，扶着门框的手随时会把门框捏碎。
“我们在这里已经待一整天了。”齐缙百无聊赖的趴在桌上，一只手无聊的晃着水敛素手臂。
水敛素摇头，无奈叹气，目及方难归，神色突变:“难归，怎么了？”
方难归双目紧闭，脸颊发红，呼吸粗重急切，脸上不断冒着冷汗。
文蓦首跑过去为他把脉，神色凝重:“先前受了热，猛然换了正常环境受不了，再加上一直奔波，若不能及时用药就麻烦了。”
“什……什么麻烦？”
君之试探的问道，文蓦首咬牙，狠心道，“他修为不高，身子平常，看他这样子，应该是被梦魇缠上了，很可能会……死。”
“方难归。”江晚衣眼中流露担忧，眼中渐渐泛起水花，“你醒醒，你别睡了。”
“老方。”君之不断摇着方难归，声音带着哭腔，“你别闭眼，快睁开。”
风窈一言不发，突然向门外跑去。
“你去哪？”齐璟看到风窈离开，喊住了她。
“找人。”
云璃担心的看着风窈背影，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爹……”方难归口齿不清的看着，“爹。”
“小方块，你在说什么？”玉楚翘听到方难归在说话，趴到他旁边，“你再喊一遍，你想说什么？”
方难归不再说话，只是脸上表情时而开心时而痛苦。
风窈在夜色中摸索，怎么也找不到人，行至湖边突然听到一阵争吵。
“你为何就是不肯告诉我？”江梧罕见动怒，对江樾大喊，“你冷心冷情，不代表我和他们就无情，你不愿意掺和，那就把线索告诉我，我带着他们去。”
“你自己想着去死，还要拉上那几个孩子一起？”比起江梧动怒，江樾一直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江梧冷笑，道:“我终于知道那只魅妖为何会死？”
这件事就像插在江樾心口的一把刀，江樾脸上浮现怒容:“你怎么知道的？”
“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看着江樾脸上的痛色，江梧心中突然多了一种病态的快感。
一直以来，他被父子道德困囚，被娘亲临终遗言束缚，每每见到江樾得到的都是痛心失望。
现在，他心里突然多了快意。
“我娘她肯定也一直都知道，不然也不会日日以泪洗面。”
江梧嘴角的笑越来越深，凉意越来越大:“我娘说，我爹是这世上最正直最仁义的人，每次我问你在哪的时候，她都会说你在除邪。”
江樾闭眼，魅妖和亡妻的脸不断交错，心口突然钝痛。
江樾摇着轮椅把手转身，缓缓消失在夜色。
江梧一直在笑，眼中突然一阵湿热。
快意之后，就是痛苦。
风窈向后退了一步，树枝被踩断的声音响起。
“谁？”江梧眼中多了警惕，转头看到是风窈后方才放下戒备。
“你都听到了？”
江梧逼近风窈，风窈一直向后退，咬牙不知怎么回答。
江梧嘴角泛起冷笑，他知道风窈不会说出来。
风窈没见过这样的江梧，心里泛起恐惧，手心冒着冷汗。
江梧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江梧走出一段距离后风窈方才想起她的目的，追上江梧后拽着他袖口:“我找你是……”
江梧心里烦闷，猛的甩开风窈，手臂重重甩到风窈胸口上。
江梧继续走了几步，突然听到风窈吃痛的声音。
江梧转身，看到风窈瘫坐在地上，娥眉紧蹙。
“你怎么了？”江梧走到风窈旁边蹲身，语气多了两人都没察觉的关心。
风窈脸色苍白，指了指自己心口。
之前被明颐伤的太重，那里也彻底好不了了，江梧方才甩到胸口上，震的心脏难受。
“我看……”江梧话没说完突然止住了，脸色通红，手僵在半空。
江梧脸色骤变，风窈低头看到衣襟上慢慢浸出血。
风窈颤抖着声音，带着哭腔道:“我……我不会死吧？”
“你别乱说。”江梧心一横，咬牙伸向风窈衣襟。
风窈刷的脸红，握住江梧过去的手，低声道:“你要干嘛。”
“检查伤口。”
“可……”
“亲都亲过了！”江梧大声道，胸口起伏明显是很生气。
风窈呆呆的看着江梧，明显是被他吓到了，江梧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说，脸色红的滴血。
江梧把风窈外衣褪下一点借着释放出的一些灵力，环住风窈肩膀，替她检查伤势。
“你干什么呢？！”
云璃的声音突然传来，江梧突然感觉一股凉意，随意抬手震碎云璃袭来的云雷。
“阿璃。”
“小窈子。”云璃跑到风窈旁边，看她衣衫不整脸色苍白，又看了看正向外流的血，瞪着江梧，“你把她怎么了？”
江梧皱眉，明显是不喜欢云璃。
云璃火气蹭蹭上涨，看他一副衣冠楚楚貌盛潘安的样子，结果就是个衣冠禽兽。
风窈是不是眼瞎了！
江梧知道云璃是误会了，冷飕飕的看了她一眼，云璃被他看的心里发怵。
“我对她没兴趣。”
也许是为了要云璃相信，看了风窈一眼，补充道:“比她好看的比比皆是，身材也不好，性格娇纵，修为不高，出身平平。”
江梧冷笑道:“我眼睛不瞎。”
江梧话音刚落，风窈身躯颤抖，紧紧拽着膝间的衣服，浑身都开始像被针扎一样痛。
“你说什么？！”云璃起身瞪着江梧，不管什么辈分大小，反唇相讥，“都说江梧公子斯文有礼，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江梧公子这般诋毁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晚辈不免要怀疑了。”
云璃替风窈整好衣衫，扶她起来后对江梧冷冷道:“你配不上她。”
“阿璃。”风窈握着云璃的手，眼中泪水打转，“别说了。”
“你对他就不能拿出平时的架势？”云璃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风窈，可看着那张惨白的脸又心软不忍心继续责怪了。
“方难归……”
“我找过江樾前辈了。”云璃轻声安慰风窈，突然觉得她还是那个小姑娘，还是需要自己保护。
云璃对着江梧的目光越来越冷，唇角闪过一丝讥诮。
“蓦首医术我们是信的过的，告辞。”云璃扶着风窈离开，风窈回头看了江梧一眼，眼中一行泪划下。
月色下，风窈的那一回首冷不防刻在了江梧心底，还有那一滴照在月光下的泪。
风窈回头，她想，之后她的生命里也许再也没了江梧。
那个在街上救了自己的神仙哥哥，再也回不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