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前辈说每天三服此药,很快就会痊愈。”
文蓦首将药瓶递给江晚衣,按照江樾的嘱咐一字不落转付江晚衣。
江晚衣点头,倾药坐到方难归旁边喂药。
方难归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那些被他遗忘的过去,似乎都回来了。
“难归,剑不是用来杀人的。”
一个男子摸着一个孩子的头,声音慈爱。
方难归觉得他很熟悉,明明近在眼前,却总是看不清他的脸。
“那剑是用来干嘛的?”
“剑——是来保护亲人的。”
“保护……亲人……”方难归喃喃自语。
“爹……爹你别走。”画面一转,男子衣摆被抓住,他所在的地方赫然是方氏。
他身后的艳丽女子分明是方门主。
男子蹲下来抱着他,牵起他的手将他递给方门主:“难归听话,爹很快就来找你。”
“爹——爹——爹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方难归紧闭的眼中浸没眼泪,伸手在空中乱动:“别走……别离开我。”
“方……”江晚衣欲喊他,文蓦首抬手阻止了她,“要他自己出来。”
“蓦首,蓦首快来。”云璃带着风窈回来,一把拉过文蓦首,“快给她看看。”
文蓦首看到风窈衣服上的血吓了一跳,慌张坐下扶着她肩膀:“怎么回事?”
“是江……”
“是我自己不小心。”
齐缙指着风窈衣服上一大片血渍,不相信的问:“你不小心……捅了自己……一刀?”
云璃瞪了他一眼,直接给他一巴掌:“说什么呢你!”
齐缙委屈的嘟嘴,揉了揉被云璃打到的手臂:“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今天脾气怎么这么差。”
玉楚翘啧了一声。
说的跟她哪天脾气不差一样。
“没什么事。”文蓦首仔细替风窈检查,为她送了些灵力,“是旧伤被牵扯,血已经止住了。”
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叮嘱道:“记得少动。”
风窈听话的点头,转而望向方难归:“他还没醒?”
文蓦首摇头,蹙起秀气的细眉:“只盼着这药快点有用。”
“你来干什么?”
云璃听见脚步声,回头便看见江梧。
“阿璃,你这是何意?”守在方难归旁边的江晚衣听了云璃的话不悦皱眉。
云璃冷笑,不再多言。
江梧看到云璃先是一愣,似乎是在想她是谁,看了看她穿的云氏宗服,还有心底这种不喜欢的感觉,江梧瞬间反应过来。
“我们明天便去查查白鹿仙,你们早些回房休息。”
江梧没有理会云璃,离开前有意无意的瞄了风窈一眼。
云璃看着江梧的背影,朝他吐了吐舌头。
“你不喜欢他?”玉楚翘挑眉,似乎有些惊讶。
江晚衣也好奇的看着云璃。
居然有人不喜欢江梧?!还是姑娘?!
云璃将左脚踩在凳子上,气势汹汹道:“要不是他辈分大,我又打不过他,我早就四十九根封魂针扔过去了。”
在江樾房中,江樾透过窗户望向外面的月亮。
“我娘说,我爹是这世上最正直最仁义的人,每次我问你在哪的时候,她都会说你在除邪。”
江梧的话不断在脑中回响,江樾痛苦闭目。
他这辈子只爱过一人,或者说妖。
“小公子,这么晚不回家,莫不是看上我了吧?”
“姑娘自重。”
他是江氏弟子,她是山魅,他们——注定有一方会死。年少时的爱恋抵不过他心中所守道义,亦抵不过苍生之命。
爱,于他不过轻如鸿毛。
“师兄,我……”
“我答应你。”
眼中含羞的姑娘抬头,睁大眼睛看着他。
江樾立于梧桐树下,为她拂去掉落头顶的梧桐花。
“我娶你。”
江樾撑着头,苦笑。
他是真的老了,心老了。
曾经可以面无表情的杀掉魅妖,如今因为江梧的一番话便松口,置他和那些孩子于死地。
第二日,江梧带着小队离开。。
江樾没有出现,江梧看起来面无表情,只是指尖的轻颤昭示他并不平静。
江樾透过窗户,看着江梧背影一点点的缩小,直至消失。
他想了想江梧少年和幼年的样子,却发现他从来没有认真看过,就连他现在的样子,都只是模糊的。
出了崖壁,江梧朝那个方向弯腰作揖,手臂衣袖遮住了他眼中的凄楚。
“走吧。”江梧转身,淡淡开口。
“师叔,”江晚衣拉住他,不放心道,“方难归他……”
“君之会照顾好他。”
江梧轻轻甩开江晚衣,语气平淡。
齐璟望了望四周,荒无人烟的,不解道:“咱们现在去哪?”
江梧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似乎消除了整个烈日的烤炙。
“青崖林。”
江梧似乎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他们:“会御剑吗?”
提起御剑,玉楚翘脸色微变,一直到他站在江梧后面,紧紧环着他腰在空中时仍旧双目无神。
发生了什么?
“呕——”
落地后玉楚翘胃里一阵翻汤倒海,扶着一棵树呕吐。
树?
玉楚翘转头,四处打量一番后惊觉此处山青树荣,心里吃惊。
“这是青崖林?”江晚衣不免感叹。
明明同样所属青崖,环境却完全不同。
风窈脸色微变。
“你怎么了?”齐璟注意到风窈不对劲,眼中关怀。
风窈低眸,声音有些奇怪:“这里有风氏灵力。”
江梧上前作揖,对空无一人的青崖林低语:“从渊江氏弟子江梧,前来拜访白鹿仙。”
林风瑟瑟,一朵落花飘到江梧脚边,一匹白鹿踏叶而来。
白鹿围着江梧打转,随后兀自跑向树林深处,江梧对那些少年道:“跟着它。”
树林深处,白鹿群在地上太累的人。或休息,或打闹,一群花妖围着一个男子,认真看着男子为一匹白鹿疗伤。
“好了。”男子悠悠开口,声音温柔,“切记不可如这次一样乱跑了。”
男子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对那些花妖笑了笑,花妖们一个个面红耳赤。
“有客人来了。”
似是为了响应男子,那匹引他们过来的白鹿跑到男子身边,撒娇般伏下蹭他。男子弯腰揉了揉白鹿柔顺的鹿毛,眼中温柔似乎溢了出来。
“江梧见过白鹿仙。”
赶来的江梧对男子作揖,语气疏离淡然,男子正身,对江梧回之一礼,并未否认身份。
花妖和寻卦小队同时一怔。
花妖们是怔于江梧的容貌,少年们是怔于白鹿仙的容貌。
纵然他们见过了齐旻江梧,但看到白鹿仙时心中同时惊异。
齐旻江梧世间难觅,白鹿仙却是世间绝无。
在一片青翠中,白鹿仙静静站在那里,如同泼墨画中的那一座被迷雾遮掩的远山。
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若要论相貌,三人各有特点,但白鹿仙的气质两人绝对比不了。
那是一种无法描述的温柔,就像是月光照耀下的一颗翡翠,在朦胧夜晚中发出柔和光辉。
连齐旻江梧都不及眼前男子,天下恐无第二人。
江晚衣咂舌,颇为不敢相信道:“没想到白鹿仙居然长得这么好看,我还以为……”
还以为长得又老又丑。
白鹿仙看到江晚衣时神色有一瞬间凝重,随后假装无事般移开视线。
“白鹿仙,我等无意打扰,只是有事想请白鹿仙解惑。”
白鹿仙料定他会这般说,摸了摸身边一只白鹿,温和道:“若我知道的,必会知无不言。”
“青崖为何处处荒芜,日炎夜寒?”
“不知。”
江梧眼眸闪着探究,继续问:“为何青崖林相安无事?”
白鹿仙似乎被这个问题触及到心底,向后退了一步,嘴唇颤抖。
少年们不解的看着他,这个问题很可怕吗?
“江公子,白鹿仙身体有恙,不如您改日再问。”
话虽然是问话,语气却不容质疑。
一个娇媚女子踱步而来,神色凝重。
那女子身着白衣,本该是端正的颜色在她身上多了几分明艳,丹唇红润,眼尾上挑,眼波似乎滴出水来了,身上缠着的花为她添了柔情。
那些花妖见是她,纷纷恭敬地喊“族长”,黎姬颔首,对江梧道:“望公子谅解。”
“无妨。”白鹿仙对黎姬笑了笑,“告诉他们也罢。”
白鹿仙看着四周青木,嘴角无力的扯出一丝转瞬即逝的笑。
“在青崖未遭劫难时,那群村民受了蛊惑,得知了青崖林白鹿的存在。
这一片区域是青崖林深处,凡人无法踏足,可白鹿花妖贪玩,经常出没林内的其他地方,它们也被捕杀。
后来我结识了巽卦主风吟,他用了巽卦的能力封住了这一片,除非我同意,无人可进,无人可出,整片青崖林受了巽卦影响,之后免遭此难。”
“然后就是青崖遭难?”水敛素皱眉,显然没想到会和巽卦主有关,不过也照应了先前风窈说这里有风氏灵力。
白鹿点头,心头泛起酸涩:“十八年前,本来青崖是应彻底被毁的。”
白鹿想到那些村民,心头似乎被人挖去了肉。
“风吟,你在干什么?”当年青崖雷海滚滚,数道天雷结成雷网,直直朝青崖劈下。
彼时白鹿仙因为那些村民,已经心力交瘁,无力守护,就在他彻底绝望时,一道绿光冲上天际,和天雷发生碰撞。
早前风吟使用拖信长风告诉他,他会来,只是没想到会是现在。
天雷被震碎,风吟也遭到重创。
“风吟,停下。”
白鹿仙翻转仙力欲冲破风吟设下的结界,结界只是泛了微光,并未被震。
风吟衣间翠竹已经被染成红色,身上都是被雷劈过的伤口,白鹿仙锤着结界,第一次感到无力。
“白鹿仙。”
黎姬带着众花妖匆匆赶来,看到风吟后大惊:“他在做什么?”
“用巽卦阻雷。”白鹿仙泪水划下,说出的话软绵无力,“他不该这样。”
“风公子。”黎姬试图冲破结界,和白鹿仙两人联手加上其他花妖也冲不破,对着风吟劝道,“此事您不必参与进来,快停下。”
风吟转头,嘴角泛起笑意,被血染上的面容昭示他生命逐渐流逝。
“身为卦主,便是用命去守护苍生,青崖百姓也是苍生的一部分。”
风吟转头,眼中多了一道名叫“视死如归”的信仰。
巽卦发出绿光,光芒似乎笼罩了整片青崖,风吟不断用巽卦吸着自己体内的灵力,灵力衰竭后,便用自己的生命力替代。
巽卦似乎感应到什么,逐渐开始震动,光芒不断减小,风吟对着巽卦喊到:“继续,我知道你不想我死,可为了我一人,怎能置青崖于不顾?”
风吟知道卦玉有自己的意识,眼看天雷又要降下,风吟咬牙道:“你若不听话,我便自震魂魄。”
在天雷即将降下时,一只由风氏灵力汇聚的凤凰冲破云霄,彻底阻止了天雷。
“风吟!”
“风公子!”
结束的一瞬间,结界骤然消失,白鹿仙慌乱跑向风吟,指尖离只差毫厘的时候,风吟消失,化作如同萤火虫般的光点。
白鹿仙回忆着当年景象,周围响起抽噎声,是参与过那件事的花妖。
黎姬眼中泪意涟涟,紧缩着柳眉苦涩开口:“他走的时候是有遗憾的,因为他没能来得及改变因为天雷而变得一片荒芜的青崖。”
说罢黎姬冷笑,眼中充斥不屑:“可笑那些村民,不仅不心怀感恩,反而是将风吟的所作所为看做理所当然,责怪他没有救好青崖,落的一片荒凉。”
“这些村民,无可救药!”玉楚翘听罢后甩袖,只能用“无可救药”四个字形容。
白鹿仙低头,眼中划过泪,不知是为了风吟还是那些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