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场,江晚衣对文曜。”
随着声音落下,江晚衣已是持箫跃上武台,夕阳下手中玉箫染上浅浅光辉。
“润崖?”江梧旁边一个俊逸公子出声询问。
“看样子,应是。”
“玉在山而草木润,渊生珠而崖不枯。”江泓望着润崖箫,“这箫天下独一,江禾倒是大方。”
江梧淡淡一笑,不语。
武台上,一个身着素衣银鹿的少年颇为局促的登上武台。在所有人运转灵力跃上武台的情况下,如文曜一般从台阶走上的只他一人。
文曜对江晚衣歉疚一笑,手指绞绊在一起看样子十分忐忑,“江姑娘,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江晚衣浅笑,无谓道,“无妨。”看他不着寸铁,心中些许疑惑,后又想到曾听闻文氏有一弟子,乃是艮卦主文轩之徒,只是莫说幻术,连最基本的防身术都未习得。
想来就是他了。
江晚衣看了看香,已是过了一刻,持箫作揖道,“文公子,可否开始。”
江晚衣本以为文曜会主动认输,岂料他回之一礼,眼神坚定,“江姑娘请。”
江晚衣颇为惊讶,稍后颔首,身形微侧手肘弯曲朝文曜袭去。
如清风吹过花叶,只留下一道虚影,待文曜反应过来时胸口被润崖横击,脚步不稳踉跄倒地,口吐鲜血。
“这场,没什么悬念了。”文门主复杂的看了一眼文曜,闭口不再多谈。
一个文氏师长摇头,声音低沉,“他是师弟的弟子,怎会轻易认输。”文瀚本应是风华无限的年龄,却只能坐在轮椅上,看着台上的文曜,回忆渐渐被拉远。
方难归不可置信的看着台上,拉着水敛素衣袖不停摇晃,“就,就一下?”
水敛素抽回衣袖,“嗯”了一声。比起方难归,水敛素要平静的多,似乎早就猜到了。
“不是吧?我以为我已经够弱了,没想到还有比我更弱的。”
一阵声音自水敛素后面响起,方难归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转过身后就看见不知何处冒出的君之正坐在水敛素后面,津津有味的啃着桃子,一眨不眨的盯着武台。
“嘿,是你呀。”君之见了方难归,似乎有些高兴,弯下腰板离得更近,吃了一口桃子后笑道,“没想到又见到你了,哎对了,我叫君之,你叫什么?”
“方难归。”方难归如实答到,只是看着君之的眼神有些奇怪。不止方难归,君之周围的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偷偷瞥着他,有些人甚至捂嘴偷笑。
“你的脸……”方难归指着君之鼻青脸肿的脸,咽了咽口水。这是把谁得罪了,被揍的这么惨?而且还是当今小王爷。
君之倒是不在乎周围人目光,继续吃着桃子,无所谓开口,“我师兄揍的,就是今天早上那个,叫齐易。”
君之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忍不住打了寒战。
“这位水公子……?”
“水敛素。”
君之笑了笑,只是配上现在那张脸,怎么看怎么奇怪,“我叫君……咳——”
话未说完,君之睁大眼睛看着武台,猛的起身,脸上浮现怒容。
全场哗然。
方难归和水敛素转身,绕是水敛素,当看到那副情景后清冷的脸上也有了裂痕。
武台上鲜血飞溅,文曜浑身浴血倒地,素衣被染成红色,白净的脸上污血片片。
“文曜,”江晚衣眼中装满不忍,苦涩哑然,“你还是认输吧,否则……”
“江晚衣——”江晚衣尚未说完,君之开口指着她劈头盖脸骂道,“你——我说你心狠你还不乐意!现在呢?我看你不是心狠,是、是恶毒!”
江晚衣咬牙看着君之,又是他!
江晚衣呼吸加重,胸口起伏不定,正准备回敬时顾及此时新试会,遂转头不理会他,“文曜,放弃吧。就算是,我求你了,别拿命开玩笑。”
伏在地上的文曜咬唇不语,单薄的身躯颤动想要起身继续,可惜终究有气无力,侧头瞥了一眼观战席,目光触及一处身影,眼神碰撞间慌张移开目光。
他要赢,无论如何都要。若是他变强了,是不是就有资格光明正大的看他掩藏心里的姑娘,而不是现在偷偷的看,哪怕一眼也好。
无论是谁都不忍看这一幕,或是侧头或是闭眼。谁都不知道文曜在坚持什么,不知道他单薄的身体里,有一颗哪怕到死都不服输的心。
“齐门主,”轮椅上的文氏公子看着齐门主,不忍恳求,“结束吧,文曜不能继续了。”
齐门主重重叹了口气,起身挥袖,青袖挥斥鼎中尚未燃尽的香火化为粉末。
这一场——结束了。
文曜亲眼看着香火化为乌有,一如他内心盼望在一瞬被击的溃败。
其实这场比赛,所有人从一开始都知道结果,除了他自己。不,他自己也知,只是不想面对,亦或是不想承认。
文曜苦笑,看到粉末满天不知归往何处,突然觉得轻松了,眼前突然只觉一片黑暗。
夕阳渐渐下沉,染在文曜身上的红晕渐渐褪去,身上那大片血渍逐渐干硬,和白衣融为一体。
“啪”雨滴顺着青瓦屋檐滴落地上,水敛素面无表情的看着靠在柱上的江晚衣和坐在自己旁边的方难归。
江晚衣冲水敛素狡黠一笑,清丽的脸上写满得意,目光触及君之,毫不客气的赏他一个白眼,“嘁”了一声。
君之斜勾嘴角,不屑的回她白眼冷笑。
“所以,”水敛素手指屈起有规律的敲击石桌,停下后漫不经心的抬眼,“二位有事吗?”
方难归摇了摇头,如实应答,“我不知道,是江姑娘要我拦你的。”
“啧,”君之嫌弃的撇嘴,“她要你干嘛你就干?她是你谁呀她?”
水敛素理了理并无褶皱的衣袖,随口一问,“木盒送了吗?”
“嗯嗯嗯。”方难归点头如捣蒜,“回来的时候顺道送了。”
江晚衣挺直身板,正色道,“你不觉得今日我师叔他们有些奇怪吗?”
水敛素不与置否,“他身上有血。”
“看来你也发现了,他们肯定有事瞒着我们,所以……”
“好。”江晚衣未说完,水敛素应道,“我答应。”
江晚衣并不意外,随后眼神询问方难归,方难归对她报之一笑,道,“好。”
“我也去我也去!”坐在方难归旁边的君之举手兴奋,眼中闪烁异样光彩。
“你?”江晚衣嫌弃的看了他一眼,“你知道我们说的是什么吗?”
君之脸上有些挂不住,语气还是理直气壮,“那,那你们可以告诉我。”
“你这修为,行吗?”
“你比我强多少?”
江晚衣君之你一言我一语的斗着,方难归为难的看着二人,不知该拉住谁,只好求助的看向水敛素。
水敛素摇了摇头,“不必管他们。”
见两人越吵越起劲,水敛素忍不住起身挡在两人中间,开口询问江晚衣,“现在打算如何?”
“当然是找门主问问。”
水敛素将手负在背后,“他会告诉你?”
“哈”江晚衣胸有成竹道,“所以要偷偷的。”
“我了解门主,遇到事情,必定会先商易一番。”
水敛素轻笑,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
雨滴撒着欢儿的打在青石白玉上,翠竹幽兰香在风中若有若无。
密匝匝的雨滴毫不留情地打出透明的花,四周廊缦绕回,亭台楼阁无一不是巧夺天工。
那个被称作“无匹玉堂春,不及江中树”的江公子本该是霁月清风的模样,此刻却脸色苍白,额头密布薄汗,墨发并未束冠,随意披散,衣衫些许凌乱,平白增添了几分病弱的美感,一眼便要人忍不住想护住他。
“他连你都想杀?”
江门主背对江梧,怒目圆睁,显然是气急。
“不……不是。”江梧虚弱开口。
“你都成这样了还护着他!”江门主突然转身指着江梧,一时口不择言,“这都不算痛下杀手的话什么才算?是把你彻底杀了还是把你修为全废?”
江梧不再说话,垂首低眸不语,长长的睫毛为眼睑覆下一层阴影。
美人受伤本就要人心疼,更何况是江门主从小看到大的师兄之子,又想到他强撑一整天,天大的怒气也被压了下去。
“这里只有我们二人,说说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江梧摇头,虚弱的看着江门主,“只是看到江桐,随后和他动手。”
“没有骗我?
“弟子不敢。”
“江桐是谁?”江晚衣破门而入,连带其他三人也跟着进入。
江门主看着四人,心中怒气又蹭蹭上涨,手指颤抖的指着四人,“你,你,你们……”
“谁要你们偷听的?”
比起江门主,江梧倒是冷静的多。
江晚衣委屈的看着江门主,争辩道,“门主,您说的不对。没有被发现才是偷听,我们这叫听。”
“师叔!”江晚衣惊呼出声,走到江梧面前揽住他的肩,眼神乱瞟,“你怎么了师叔?谁把你打成这样的?我知道了!是不是那个杀千刀的江桐?”
江梧拍掉她的手,摇了摇头表示无妨。
江晚衣:“……”
难怪找不到娘子。
君之翻了个白眼,这便宜占的真够明显的。
“江门主,晚辈水敛素。”水敛素朝江门主弯腰作揖行晚辈礼,“晚辈几人在赛时察觉不对,知诸位前辈应是有事相瞒,如今更是笃定,故想请教门主一二。”
江门主将水敛素打量一番,眼中饱含赞许之意,“水家倒是走运,不过……这事你们别掺和进来,安心准备比赛便是。”
“门主,”方难归咬了咬牙,索性开口,“从小师父就告诉我,无论何时都不可违背心意。我虽然笨,但我知道,您和其他前辈必然是被很严重的事情缠身,我的心意告诉我,不可置之不理。”
江梧颇为意外的盯着方难归,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方难归只是心性单纯,如今,倒是他看走了眼。
“所学之为何?自当顺安民。”
江梧抬头望江门主,颔首应道,“弟子愚见,不妨交给他们。”
得江梧之言,四人俱是欣喜,江门主却摇头否定。
“不可。”
“为什么?”君之不解,率先开口。
“此事事关重大,不可儿戏。”
“未来的九州,靠的就是他们。”江梧声音依旧虚弱无力,却不容置疑,“少年承负九州,卦主少年,剑客少年,义士少年,贤士少年。门主,历史洪流,只有少年才会留下浓墨重彩。”
江门主心中松动,转身看向四个少年,每个人脸上都尚且存有稚气,却无一不是意气风发之茂。他们中,也许有人未来会承担起卦主之责,也许有人会成为九州英才。
“好。”最后,江门主终是无奈妥协。
“太好了!”
君之方难归抱作一团转圈,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可比赛怎么办?”
江门主幽幽开口。
“门主放心。”水敛素弯腰行礼,“离初赛结束尚早,方难归和晚辈都是明日比试,明日我二人结束后便可着手。”
江门主看了看君之,意思无言而喻。
“您放心!”君之拍胸脯保证,“我想不想参加是一回事,我皇兄同不同意我给皇族丢人是另一回事。”
江门主点了点头,双手付于背后,“好,我告诉你们。连绣,你们认识吧?”江门主目光移到方难归和江晚衣身上。
方难归和江晚衣对视一眼,同时点头。
“看来和连绣有关。”江晚衣低头沉吟。
不久前连绣想对他们痛下杀手,最后却直接离去,本就蹊跷。当时死里逃生并未细想,如今不免要多加猜疑。
“碰巧那一天,不庭山下许家庄,全村被灭,手法行事全是魔宗风格。”
全村被灭!
方难归等人深吸一口气,心中深深震撼。
江门主垂下眼帘,掩去眼底沉痛,“当时齐家派去的人发现了一块红绫碎布,你们应该很熟悉。”
那句“你们”很明显说的是方难归江晚衣。
“但是此事兹事体大,不可贸然下定论。”水敛素接下江门主的话,“所以便派江前辈去查探此事。”
江梧点头,“这些天,我一直在探查此事。”除了去见过风窈。
“之后就见到了江桐?”江晚衣道。
江梧没有回答,江晚衣当他默认
“江桐此人,你们见到他自然会认出。连江梧对上他都如此,你们——”江门主扫视一圈,“还要去吗?”
方难归四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畏坚定。
“我们不怕。”方难归率先开口,“既然决定了,就不会退缩。”
其他三人点头应是。
江梧捂着左肩,神色痛苦,却是笑看他们,冲江门主点头。
江门主正颜厉色,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你们记住,这是你们自己的决定。你们要做的,是查明原因,而不是正面迎敌。我会派江泓跟着你们,稍后我就去找齐门主。”
“是。”
方难归四人保拳作揖,语气坚定。
江门主挥手示意他们下去,看着他们的背影,似乎是回到了自己少年之时。可惜那时,他似乎没有他们那股子倔劲儿。
因而忍不住感叹,“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江梧纠正道,“是鲜衣怒马,仗义热忱才对。”
江门主看了江梧一眼,忍不住好奇,“你似乎对他们很有信心。”
江梧嘴角勾翘的好似三月春风,意味深长道,“这就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