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岸,浣衣女乍见云汉,吃惊非小,匆匆回村报讯。
村中人来人往,成年者,男子精瘦敏捷,肤色黎黑,面涂红泥,**赤足,草衩遮羞;女子体柔娜,草衣草裙,耳坠骨环,腕扣骨环,神态温婉。无论男女,前额皆印焰纹。
浣衣女进村大叫:“有奸人!”族众听后立惊,纷纷过去相问。当听浣衣女称“奸人身高六尺,皮衣裳,鬼鬼祟祟”,一枯瘦老者道:“伏羲人体格雄健,脾气暴躁,食兽肉,穿兽皮。观其形而判其族,来者应属伏羲人。”
一壮汉道:“那人必是神农杂种,扮作伏羲族人,以便刺探,再嫁祸伏羲,鬼蜮伎俩蠢极矣,还想瞒天过海!”
话音刚落,群情鼎沸。
一老者恨道:“我族本与神农交好,贸易往来频繁,神农使者曾携王信、十袋良种、三包黄金来访,信称:‘燧人神农世代结好,永不相犯’,瑞王亦赤诚还赠,此后两族密蜜,如出一母。数月来不知何故,神农人屡越边界,杀我同胞,更毁白木洞族脉,所作所为禽兽不如!”
另一壮汉阴森森道:“瑞王曾致信葭浩,前后四次,使者皆有去无回,唉……”
一妇左抱女,右牵子,嘤嘤哭道:“半月前,我夫独去河东捕鱼,久久不归。苦寻多日,方在河边见夫尸,是为神农毒箭射杀……”语未尽,人晃晃欲倒,儿女齐声号啕,观者黯然伤怀。
老者捶胸又道:“唉,神农屡犯我族,瑞王隐忍不兵,大员或沉默如坟,或空自叫嚣,唯草民苦也!”
族众听后怒不可遏。
有人厉声高叫道:“侵我燧人者,必擒必诛!”其声浩壮,闻者激愤相应,一人飞报军部“奸人来探”,巡长遂率兵去擒云汉。
众兵划船近云汉,云汉见来者不善,欲潜水而逃,巡长手快,甩套索紧扣云汉,直拖上船,塞入猎网。云汉奋力挣扎,然网甚坚韧,足可捕虎擒鳄,又怎逃脱?众兵离船上岸,解开猎网,捆紧云汉,并以麻核堵其嘴,连推带搡入村去,族众潮水般围来,指云汉连番咒骂。
巡长也不问话,一脚踹倒云汉,叫道:“火刑待候,速请祭司过来!”便绑云汉于石柱,沿柱绕圈堆柴,一兵请祭司去了。巡长点燃柴垛,风助火威,转眼烈焰腾腾,浓烟翻滚飘荡。族众或漠,或吼,小儿躲父母身后,满眼惊恐。近处,数犬汪汪狂吠。
骨哨响起,祭司蹒跚走来。其名“少喾”,身穿麻袍,体形粗胖,头圆颈短,蒜鼻龅牙,小眼精光锃亮,腿臂却细短,直似肥猪人立;右握骷髅杯,左拄檀木杖,缓步逼近云汉,吼道:“神农鼠辈害我族人,积恶如山,不烧你为飞灰,难慰同胞英灵!”语罢摇头舞杖,口念咒语,四周族众吼叫示威。
云汉闭目待死,忽听号角呜呜,族众退开让路,王座“茛瑞”骑马来,后随十剑侍。茛瑞岁约四旬,黑发披散,体形匀称,国字脸,卧蚕眉,圆眼烁精光,高鼻厚唇。身穿青麻衣裤,颈戴兽齿链,相貌英武,气宇轩昂,身在众里,直似虎比群猫。
少喾跪迎茛瑞,茛瑞白他一眼,命兵灭火,而后鞭指云汉,厉声问巡长:“此人可经审问?这般随意杀人,律法何在?降你为巡兵,饷钱减二成,守哨岗去罢。
巡长大惊跪叩道:“卑职处事草率,竟忘通知刑司,该死,该死!”
茛瑞指云汉问少喾:“那人身属何族?”
少喾低头惶恐道:“或为神农杂种。”
茛瑞沉声道:“认清了么?”
少喾嗫嚅以应。
茛瑞哼哼冷笑,近前细看云汉,问道:“你是伏羲人么?”
兵取出云汉口中麻核,云汉冲茛瑞怒骂:“畜牲!平白无故烧我作甚?”骂罢便唾,口水正中茛瑞面门。
巡长吼道:“奸人!竟敢污辱王上,快快拿下!”便抡棍狠击云汉,三兵扑去拳打脚踢,云汉摔倒在地,鼻血如瀑,犹骂不绝口,声调更高。茛瑞却是冷静,寻思云汉倔强至极,刑必无果,便命兵押他入牢,严加监管,择时再审,而后骑马返茅宫。
刑火灭了,巡兵去了,族众散尽,唯留一地乱炭残灰。
牢洞位于苦柳谷,专囚重犯。洞口狭窄,洞里却是宽深。粗木栅门紧锁,门口俩守兵。门外旗杆高竖,黄旗迎风招展。秃石上,苍猿追逐打闹;枝叶间,莺雀婉啭歌唱;草丛中,大鹿呦呦漫步;小溪里,金鱼游若无依。更有繁花沁香,彩蝶飞舞,若非此地囚重犯,便来长住好人家。
兵推云汉入囚洞,栓紧栅门。云汉急怒攻心,吼叫连连,猛撞栅门咣咣响,洞里蝙蝠受惊纷飞。兵怒喝制止,挺枪乱刺,云汉恨恨罢手,坐地大喘,愁看洞景:洞顶绿蔓缨垂,洞壁满覆青苔,大蛛结网,网粘诸般飞虫;地面腥臭刺鼻,灰鼠缝中探头,虎蜥四处游走,蝎子舞螯翘尾,蟑螂成群结队。
身后笑声如枭。回头一看,乃是一老男摇晃走来。见他浑身赤裸,头秃眼红,双腿罗圈,虾腰驼背,脓疮遍体,云汉心头作恶,掩鼻挥手叱道:“快快滚开!”
烂人却不着恼,阴森森笑道:“哈哈哈哈,半月后,你必皮肉溃烂,浑身恶臭,与我无二矣。”
云汉上下打量烂人,惊道:“此话怎讲?”
烂人答道:“嘿嘿,此乃瘟虫洞,入洞者如遭蜘咬蝎蛰,便身染毒瘟,生疮流脓,直至烂死。”云汉只道虚言恐吓,也未着意。一蝎趁其不备,弹尾猛蛰其足,转眼间,足起痘刺痒,一挠皮破血流,且闻微臭。云汉始信烂人所言,慌慌问道:“果真染毒矣,如何是好?”
烂人苦笑摊手道:“又能如何?唯有一死。”语如严冬冰锥,直刺入心,云汉听后慌张看痘,惶急交加。
门外守兵饿了,解囊取馍啃吃。烂人见馍便馋,隔栅求兵施舍。兵知他命不久矣,心生怜悯,便掰馍扔入洞中。烂人抓馍狂啃,状似极饿疯犬。忽听哗啦轻响,见是群鼠围来,只只肥大,眼绽幽幽光,看馍渣而不敢近。云汉厌恶老鼠,便掷石块驱赶,群鼠轰然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