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晴天转阴,乌云翻涌若猛兽,满天狂奔,长风劲吹,草木惨呼,桑青河恶浪滔天。岗楼上,一兵敲响警鼓,厉声高叫道:“风云际会,暴雨将来!速将晒物收纳,驱畜入栏罢!”听者依言而动,须臾街道空空。
黑云压山山欲摧,鸟兽鱼虫无不惊。狂风卷掠,枝折土扬。长空电光如剑,雷声滚滚,瞬间亿万水弹齐射,山洪泛滥,河水怒涨,真个悲怆天地,雄者宜雄,哀者宜哀。
村中房屋摇篱晃,人畜乱走,洼地皆淹,几近水乡泽国。桑青河浊浪滔天,奔逼村口,族众忧洪水漫村,纷纷抬石木筑坝,不久坝成断水。
风息雷止,雨停虹生,已是下午。遥遥望去,层林流翠,沓嶂伟宏,更听鹤鸣翠谷,龙吟九天,清响慰苍生。村中水未潴留,东流西淌去也,童儿复出嬉闹,不亦乐乎。瘟虫洞积水没膝,蝙蝠倒悬洞顶,群鼠石上簇拥,蜘蛛静伏网上。吟呻连连,原是烂人痛苦;击门咣咣,乃为云汉躁动。守兵烦不可耐,恨恨骂道:“衰人!肚里生蛆了么?休要吵闹,否则绝你食水!”另一兵咒骂更凶。
云汉听后未驯服,反更桀骜,隔栅痛骂守兵“活牲口”、“看门癞皮犬”、“食腐蛆儿”,守兵难捺愤怒,入洞痛殴云汉。烂人见状骇极,抱头瑟瑟发抖,叫道:“兵爷,兵爷,休要打我……”云汉饱受脚拳,口鼻流血,犹骂声不绝。一兵怒火攻心,理智皆失,抽刀刺云汉,未想云汉手快,夺刀反劈那兵,正中后颈,只听“扑咕”轻响,污血溅地,那兵瞬间气绝身亡。二兵大骇,未逃出洞,便被云汉击晕。
烂人见状大喜,长叹一声,叫道:“苍天啊!苦待多日,终可去也!”遂出洞仰天狂笑,手舞足蹈,如疯似狂。
云汉急道:“嘘,小声。”烂人不噤反啸,声更凄厉。云汉心下焦急,便扼狠其颈,力捂其嘴。烂人拼命挣扎,挠破云汉胸臂。云汉吃痛发狠,击晕烂人,跌跌撞撞逃离。巡长率兵来查,众兵见洞门大开,血水浸尸,烂人抽搐不止,云汉了无影踪,尽皆失色。巡长却是平静,指足迹道:“那犯人逃往壁碑,乃是自投死路,何须追捕?速报瑞王为上。”说罢,便去茅宫报讯。
壁碑乃禺谷恶地,为毒虫猛兽渊薮,且有妖魔鬼怪出没,凶险无比,大荒人氏皆称:巍巍壁碑,去者不归。
果如巡长所料,云汉慌不择路,竟向壁碑去了。奔行良久,累渴至极,当听水声哗哗,遂顺声寻至溪边,只见水面白雾朦胧,水下小鱼欢游;岸边幽兰丛生,红蜻蜓立叶上,目如珍珠,身儿纤瘦,透明薄翅颤动,状甚孤独。
云汉打量远近,见无危险,便俯捧水狂饮,饱而仰天躺倒,昏昏入梦。忽见浓雾涌动,三小妖并跃出水,老妖执鞭,大妖提枷,小妖抓索,近云汉绑手锁颈,并作法勾魂。云汉晕乎乎起身,摇晃随三妖去,梦犹未醒。
三妖牵云汉走片刻,入一恶地:头顶黑鸦盘旋,附近黄狼尖啸,枯林挂鸟尸,乱草掩枯骨,怪花似魔眼,风声亦若鬼叹息。此乃禺谷“泯肉台”,附近妖怪捕得生灵,便来此宰食。三妖推倒云汉,欲行屠戮,云汉犹自酣睡,浑不知命悬一线。
嘴未触肉,老妖忽道:“咦?此人纹身古怪,或有来历。”
大妖道:“嗯耶?有甚么古怪?指来看看。”
小妖馋极急道:“趁人肉新鲜,早尝为上罢,久等作甚?”
老妖先指云汉耳后,又指手腕,畏惧道:“纹身!”
大妖仔细看罢,惊道:“耳、腕有蛇纹者,莫非是冥神云汉?”
小妖急道:“管他蛇纹龙纹?快快吃罢,半月未尝人肉,馋死我也。”说罢张口去啃,突响尖啸,黄光闪过,黑白大蛇现身护云汉,白蛇名“厉柳”,黑蛇名‘天蛟’,皆合抱粗,两丈长,双目红亮,头摇来摆去,口吐红信,鼻喷青烟,獠牙似匕滴毒液,鳞如铁片哗哗响。此乃阴阳蛇,为后土所赐,云汉万分危急时,便现身相救,且一年仅救一次;说来也怪,如被人袭,蛇反不理。
三妖乍见双蛇,惊立当场。
云汉缓缓醒来,见蛇、妖对峙,立知三妖欲取己命,怒骂道:“你等奸刁衰鬼,胆敢害我?”话音未落,双蛇暴起咬三妖。老妖闪避不及,瞬间命丧蛇口,大、小妖借土遁走。双蛇见主复平安,自行归位。
泯肉台景物脏乱,臭气冲天,云汉焉能久呆?一溜烟跑开,直至净土方止。远眺天山,近看花木,心道尘世茫茫,鸟有巢兮兽有穴,而己无家可归,不禁悲从中来,蹲下捂脸痛哭。
泪罢心略平,仰望远眺,见鹰旋缓缓,青松秀挺,不禁暗自惭愧,心道:“鹰扬松立,唯凭己力,而我心身颓废,尚不如禽木;唉,处此劣境,若不奋力求生,必困死山中!”乃起身疾行如虎,而时过良久,未见人烟,身又疼痒不止,便坐地小憩。百步开外峭壁森然,上挂长藤,羿猓抓藤攀援。壁旁桃树成林,叶翠干粗,枝上红桃累累。
云汉饥肠咕噜,乃去力摇桃树,桃纷纷落地,捡而狂啃暴嚼,转眼十余颗入腹。饱而欲离,后脑忽中石块,吃疼哎哟大叫。原是猴恨云汉采桃,便掷以石。只见石如蝗飞,多有命中。云汉吃疼愤怒,高声叱吓,群猴却是不惧,围他别别跳,嗷嗷叫,甚是凶悍嚣张。猴王扑向云汉,连抓带咬,余猴蜂拥而上,狠厉同其王。云汉皮破发断,犹咬牙忍痛,振臂甩开众猴,擒住猴王连抡带摔,余猴瞬间散开,于近处来回跳走。桃树上,数只母猴伛胸缩肩,怀抱幼猴,怯怯观战,咻咻哀啼,似在求云汉饶猴王。
云汉满心恨苦,然见母猴一脸衰相,状若受虐侏儒,立时气消,叹道:“唉,我来摘桃充饥,绝无半分恶意,你等欺我作甚?快快走罢!”语罢抛猴王回群,众猴抬起猴王,慌慌逃散。
云汉临溪映水,见面上伤口道道,几近毁容,肢体皮开肉绽,鲜血淋淋,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声似伤兽哀嚎;当见峭壁下立一碑,碑镌古文:禺谷,怔怔惊道:“身在冥界时,便听壁碑凶险,呜呼,我命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