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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失去:有些东西,是走是留,从来不由人

1.

天气晴了几天,傍晚却下起暴雨,近日积攒下来的暖意顷刻间被毁了个干净。

厨房里,陈伯将烧好的水倒进暖水壶,然后便如往常一样,把水壶放在桌上,打算出去。可大概是年纪大了,眼睛容易花,他把水壶搁得太靠外,待他转身离开之际,衣角碰倒了暖水壶,接着就是“啪”的一声。

陈伯回头,冒着白气的热水洒了一地,水里全是碎片。

就是这一天,顾终南接了个电话。

西北军区曾有七支精锐部队,里边个个都是老兵,每个人身上都有数不清的伤疤,每个人都背着军功章。然而军区调动,总区抽了三支分离出去。

顾终南原先觉得可惜,但转念一想,其实也没差什么,大家依然在为了一个目标奋斗着,只是换个地方,于是便释然了一半。剩下一半释然不了,也只是因为感情。

然而他没有想到,所谓的调动只是幌子,调离的三支部队被拆开,大家被分到了不同的地方。有的成了散兵,有的成了保安,有的心灰意冷,干脆回了老家当木匠。

或许可以这么说,他的部队被解散了。

同时,顾终南知道了其中一个兄弟的死讯。

战场上每个人都是英雄,可那位英雄没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了一桩非常小的市井纠纷里。听说是在街头,一个醉汉闹事,他手里舞着碎了一半的洋酒瓶,见人就砸,那位兄弟想去制止,却在争斗中被碎玻璃刺进了太阳穴,当场死亡。

这两件事,陆青崖是后来才知道的,当时没怎么听说消息,只晓得顾终南挂了电话即刻离开,他走时眼睛血红,参加完兄弟的葬礼也没有回长津。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顾终南就这么消失了。

学校里有老师向陆青崖问起这位刚刚入学就旷课的顾少将,可她什么都不清楚,只是说了些好话,替他去办了请假手续。

长津大学里的老教师很多,有一个在五年前教过顾终南。到了现在,提起他,那位老师依然忍不住叹气,说顾少将或许真的不是个读书的料子。

今日初五,恰是惊蛰。

陆青崖拿起日历翻了几页,随口问了句:“顾少将离开多久了?”

陈伯放下抹布,想了想:“少将是廿四号走的,算一算,有十天了。”

十天。

“他原先是不是说廿八号回来?”

“对。”陈伯道,“少将到地方后打过电话,说廿八号左右回来,最迟不会超过初一。初二是龙头节,少将打算那天去营房和兄弟们出去剃个头。”

屋外春雷阵阵,雷声炸耳,最近的仿佛就落在屋外,打得人心发慌。

顾终南说最迟初一会回,可今日已经初五了,期间他没打过一个电话,就这么和他们失去了联系。若是放在从前,他无故消失必定是大新闻,可最近谁都晓得他“赋闲在家”,于是对他的关注也就少了许多。

按理说,无故消失这么多天,已经可以报案了,可顾终南身份特殊,万一背后有什么牵扯,消息泄露出去,谁也负不起这个责。

陆青崖若有所思,拿着日历又看两眼。

她定了定神,给李四季拨了电话。原先是想问顾终南,她以为他应当比她清楚,却不料他比她更意外。

“什么,少将也失踪了?”

“也?”陆青崖意识到什么,“什么叫也失踪了?”

李四季倒吸口凉气,压低了声音。

“前几天顾局长去外面调查,本来下午就该到地方,可直至次日都没见着人。”

“顾局长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李四季的声音更低了些:“顾局长是廿九号走的,失去行踪,大概在初一。”

“初一……”

又是初一,初一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不等她多想,那边陈伯听见门外有响动,撑着伞就跑了过去。那响动很轻,像是孩子无聊时的恶作剧,没规律地在拍门,没拍多久就停下了。

“少将,是少将!”

不远处传来陈伯的呼声,带着些许颤意和慌乱。

陆青崖听得一愣,生出些不好的预感。她放了电话立刻跑出去,只看见院门口的泥水坑几乎被染成了血水坑。坑里趴着个人,他的衣服已经辨不出颜色了,身上全是污秽,头发也结得一缕一缕的,看上去十分狼狈。

“顾终南?”

地上的人几近昏迷,仿佛回到这儿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陈伯的伞早就丢在一边,他勉强把人扶了起来,陆青崖也连忙跑去想搭一把手,可她刚刚到顾终南身边就是一阵心惊。

顾终南的脸上凝着大大小小许多血块,从眉尾到耳边的伤口也结了疤,算起来不过短短几天,可他已经瘦成了皮包骨的模样,脸色也接近青紫。

她费力地将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和陈伯一步一步把他搀进屋里,放他躺在床上。她抹了把脸,又用袖子抹了把被雨迷住的眼睛,她的手脚冰凉,脑子里也因为一时涌进了太多东西而变得无法思考。

陈伯慌忙往外走:“我……我去找医生!”

说完,他快步跑了出去。

陆青崖不自觉长出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被惊得从方才屏息到了现在。她心悸得厉害,正想去拿毛巾和干衣服给顾终南整理一下,就听见不远处有什么声音。

顺着声音走到电话机前,陆青崖拿起听筒的手忍不住地颤抖。

原来她之前着急,没挂电话就跑了出去。

“喂?”

“怎么了?是少将回来了吗?少将发生了什么?”电话另一边,李四季着急询问。

陆青崖做了几个深呼吸,勉强稳住了声音:“他的情况不大好,可能需要你们过来。”

2.

顾终南受了许多伤。他的身上大部分是棍棒的痕迹,背后是大面积的烧伤,腿上有个枪口子,每一处都凝着血块,叫人触目惊心。

陆青崖握着热毛巾,一点一点把他的衣服剥开,剥一块就要拿毛巾擦一下。不久,毛巾上便被染红了,而空气里的血腥味也越来越重。他的衣服和伤口已经粘在了一起,现在这么撕开,那口子暴露出来,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她闭了闭眼,强行把背上的寒意压下去,动作也越发仔细小心。可昏迷中的人并不安稳,他像是梦见了什么,挣扎着往侧边大动作地一翻——

“啊!”

陆青崖被惊得心脏发紧,她拽着手上一块布料,赶忙拿毛巾按在他的伤处止血。那里被生生扯下来一块皮,许是疼得很了,顾终南牙齿咬得死紧,脸上的青筋都暴出来。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轮胎在地面滑了一阵才停下来,足以证明那司机把车开得多快。

“青崖!”

门外的声音是李四季的,陆青崖有些意外,营房路远,她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快。

正想放了毛巾去开门,她就听见门外多了个女声:“还叫什么,自己开呗!”

话音刚落,那门就被一脚踹开了。

陆青崖走到屋门口,恰好看见门锁落在地上,而那个女子一手提着医药箱,一手拽着李四季,踩着皮靴便走进来。

陈柯君望见拿着沾血的毛巾愣怔望着自己的陆青崖也没多大反应,只一声“在那儿”,便继续拽着李四季走过去。她的步子迈得又大又快,走得也急,暴雨骤然落下,可她从门口到屋里也不过就湿了个头发。

“嘶……”看清了顾终南的模样,陈柯君倒吸一口凉气,转向陆青崖,“他回来时说过什么吗?”

“没有。”陆青崖摇头,“他在门口就昏了过去。”

陈柯君若有所思,很快又定神道:“小四季,你在这儿待着,我去门口看看情况。”说完,她转头与陆青崖道,“看这样……或许不太方便,你和我一起出来吧。”

陆青崖点点头,跟在她的身后走了出去。不过停步关了个门,陈柯君已经蹲在门口看了起来。木门较低处有血印子,门前楼梯上也留有血痕,再往外看去便没有什么了,这雨下得太大,足够冲刷掉他留下的痕迹。

暴雨里,陈伯带着医生终于赶到。今日不巧,那医生没有开诊,陈伯是跑了很远去的医生家里把人请来的,没想到刚刚到这儿就听见里边有医生了,他只得道着歉又把人送回去。

其间,陈柯君始终蹲在那儿,没怎么理会他们。陆青崖不知道她在找什么,只看见她皱着眉,神情严肃,直到她朝着某个地方伸手,抹下来一块泥。

那泥是红色的,只有一小块,和血迹混在一起,叫人分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她想到什么,快步往里走,也不敲门,直接推了就进去。那边李四季拿着剪刀正全神贯注处理顾终南的衣物,可他一惊之下也不手抖,只是眨了眨眼,习惯了似的,微顿之后继续自己的动作。

陆青崖跟在陈柯君身后,看她拿起顾终南的鞋子,又凑上去看了他的裤腿和衣角。确定之后,她长舒口气。

“你发现了什么?”陆青崖问。

陈柯君望向陆青崖:“还不算发现,只是先前的怀疑被排除了一部分。这附近都是黄泥地,他去的地方离这儿也不远,沾不上红土。”

“从长津往北有一段路是红土地,距离安河不远,是顾局长的路线。”李四季放下剪刀又拿起纱布,他手上动作未停。

陈柯君接口道:“我去那边看看。”

说完,她转身就走,半点儿不迟疑。

陆青崖插不上话也不懂什么,只是站在这儿,等陈柯君离开之后,才问一句:“我能做什么吗?”

李四季动作麻利地给顾终南缠上绷带。

“先回屋吧,把衣服换一换,你身子不好,被雨淋了容易生病。换完了去熬点儿粥,先把米打细些,熬得稀一点,少将醒来或许需要。”

“好。”

陆青崖应完之后,又看了顾终南一眼。

他虽然昏迷不醒,却依然紧皱着眉头,牙齿始终紧咬,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3.

周围是一片浓黑,顾终南一步一个踉跄地往前走,像是踩在云上,脚下虚软,走不踏实。

这里太黑了,黑得他几乎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睁开眼睛。费力地做了几个眨眼的动作,他环顾四周,想找到出路,可哪儿都是一样的,他什么也看不见。

忽然,耳边传来了电话铃声。

像是被某种力量操控着,他随手一抓,接起电话。

电话那边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顾终南?”

“你是谁?”

那人并不回答,只是机械似的讲:“顾局长在去安河的路上出了岔子,现在被关在清水镇33号的阁楼上,处境不大好,少将不去看看吗?”

顾终南的身边依然是一片漆黑:“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的?”

“看守顾局长的是青帮的人,顾少将应该没听说过,那就是一群不成气候的小地痞,仿照着大帮派自己这么叫的一个名号。他们手上没什么东西,但多数是流亡来的,打起架来个个都不要命,少将要去,还是小心为上。”

“我凭什么信你?”

“信不信的,你给顾局长的人打个电话,问问顾局长的行踪,不就行了?”那人不紧不慢,“少将不是傻子,求证过后自然就知道了。”

“你……”顾终南没来得及再问,对面那人直接挂了电话。

而他如那人所言联系了许多人,却没有一个知道顾常青如今在哪儿。

顾终南情急将地方报了出来叫人去找,可刚刚挂了电话,那人便又打来一个。

“少将还是不要冲动为好,他们现在可换位置了。现在的顾局长在安村边上一个仓库里,那里有一片树林,你沿着立着‘安村’石牌的口子进去,直走到尽头就能看见。”

说完,那人再次挂了电话。

而周遭的浓黑也在这一刻消散干净。

当顾终南再次看见东西时,他看到的是一处仓库。仓库藏匿在树林里,位置隐蔽,他平复着自己的气息,大概是跑得太久,他喘得厉害,肺都要炸了。

这里不好找,可他一路走来,有人领路似的,以至于他来得很快。

找到这里不难,混进去也不难,一切都很简单,简单到像是个陷阱。

又或者,这就是个陷阱。

画面再一转,顾终南被绑在了仓库里的柱子上,而隔壁那根柱子绑着的是顾常青。

当时夜色很深,他是被疼醒的,眼睛被血迷了却擦不到,所以看东西总有些模糊不清。不远处的桌子上歪倒着几个看管的人,顾常青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半跪在地上,他不晓得被关了几天,此时形容狼狈,只是面上一丝惊慌也没有,反而比平日更加冷静沉着些。

“现在应该是三点左右,凌晨三点到三点半他们要换班,刚才有车开走,再过半小时不到,就会有新的一批人过来。”

顾常青不知什么时候解开了绑住自己的绳子,他挪动到顾终南身边:“我的腿受伤了,绑在一起走不远,等会儿分头行动。这里有前后两扇门和一扇暗门,我走暗门。”他指了一下黑暗中的某个地方。

那儿立着块木板,顾终南看不见暗门,正想问一句,就听见顾常青继续道:“你先拿着刀片,把那些人抹了。后门钥匙在那个蓝衣服身上,摸出来。”

顾终南便没再开口,只是接过刀片,强撑着走过去,挨个割了那些人的喉咙,又摸出了后门钥匙。

本来,按照顾常青的推算,他们是有行动时间的,可这时,外边传来车声。较之以前,今夜,那些人提早了许多回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

“看见边上那排油桶了吗?”

“把油桶打开,扶我去暗门那儿。我记得你总是随身带着只火机,等他们进来,把地上的油给点了。”

当顾常青的话说到这儿,顾终南已经将油桶倒了一地,也把他扶到了木板处,手中的钥匙插进了后门门锁,轻轻一旋便将门打开。而那伙人也在前门处,准备开门。

“就是现在。”

顾常青将木板推开,那边有木架子,顾终南看不见他的情况,只是听见他声音有些闷,预料着他已经进了暗门,于是掏出火机打燃一甩。

火星舔上油桶,顷刻间烧出了一片火海,在顾终南从后门逃出的同时,他听见了身后的爆炸声。

分明是很响的一声,可他被扑出来的火浪波及,整个人往前一摔,在倒地的瞬间,他失去意识,什么都听不到了。

像是躺了许久,又或许只躺了几分钟,当顾终南再醒过来,仓库已经塌了,周围来了许多被爆炸声吸引过来的村民。

而他从草丛里爬起来,拉住一个人问,仓库倒塌了,那暗门呢?暗门那边的情况怎么样?那个人先是满脸惊恐地望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接着那个人告诉他,这仓库没有暗门。

大概是这个世界的问题,他的眼前天旋地转,眼睛好像因为这个忽然坏了,看东西一阵清楚一阵模糊。

顾终南朝着仓库走几步,却被绊倒在了泥地里。

他看见了那些人,听见了枪声,看到村民们惊慌四窜。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去和他们拼了,却偏偏听见一个声音,是顾常青的,顾常青叫他走。那个声音虚虚实实,像是从远处飘来的,幻听一般,却成了他那时的支柱。

在这之后,顾终南的世界再次陷入浓黑里。

4.

按照李四季的诊断,顾终南应该是体力透支加上失血过多引发的昏迷。顾终南的伤势的确严重,可他不是常人。他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许久,比这更严重的伤都受过,他不该这么久还不睁开眼睛。

“刚才来了一通电话,是前天来过的那位小姐,她找你有事情。”

李四季从顾终南的床前离开:“你先照顾着他,我去接电话,万一少将醒了,立刻过来叫我。”

“嗯。”陆青崖接过李四季的位置,坐在了顾终南床边。

榻上的人睡得不安稳,却也不肯醒来,嘴里念叨着什么,声音很小,语速又快,陆青崖即便附耳过去也听不清楚。

而另一边的李四季也接到一个消息。

“我们找到顾局长了。”电话另一头,陈柯君的声音低沉,“但不是什么好消息,我们找到的是尸骨。”

“什么?”

“现在看来是仓库爆炸引起的火灾,具体情况我们还在调查,顾局长被困在倒塌处构成的三角区下边,那东西正好为他挡住了冲来的火焰。目前看来,顾局长是窒息而亡的,因此尸体还算完好,只是……”

陈柯君犹豫了一会儿:“只是,顾局长在死前被人砸断了双腿。我想,或许是因为这样,局长才没能逃得出去。”

“砸断了双腿?”李四季有些难以置信,“这是谁干的?”

“现在看来,是一个自称青帮的小团体,不成什么气候,平日里绑架抢劫之类的事情做得不少,最近也查到有人找他们买凶杀人。那个爆炸的仓库像是他们的据点,外边死了许多青帮的人。可是很奇怪,在我们到来之前,那个青帮几乎在一夜之间被灭干净了,半点儿线索都没留下,调查局正在查这件事情。”

李四季沉默片刻:“所以这件事有幕后主使人?可如果那个人那么厉害,能在一夜灭掉一个团体,为什么他还要买通青帮?”

“不知道。”陈柯君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叹口气,“少将还好吗?”

“少将……”

李四季正想说顾终南还没醒,身后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陆青崖小跑着过来,看起来有些激动:“他醒了!”

等他们再赶回房间,顾终南已经下了床,坐在了桌子边上。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东西吃,房间里只放了茶水和水果,他便给自己狠狠灌了口水,拿着苹果就啃。他咀嚼的力度很大,大得脸上的伤口都绷开渗血。

“你干什么?”李四季冲过去扯住他的手,“你现在只能喝粥,不然胃哪里受得了?”

顾终南的头发有些长了,已经过了眉毛,稍稍遮住眼睛。在他抬起头的那一瞬间,陆青崖望见他的模样,下意识便屏住了呼吸,怀疑眼前的这个人根本不是顾终南。他几乎瘦脱相了,脸色苍白,眼圈发青,脸上的伤处流着血,整个人看上去很是阴兀。

“粥呢?”他开口,声音沙哑。

“我去拿。”

陆青崖说完,连忙跑出去。

粥在厨房里的蒸笼上放着,因为不知道顾终南什么时候会醒,所以那儿总热着碗粥。那粥碗有些烫,陆青崖即便隔着抹布端过来,也还是被烫得指尖发红。

顾终南却毫无感觉似的,拿起勺子就喝。

李四季再次把他拦下来:“少将!”

顾终南抬了抬眼睛,忽然笑了。

“怎么,我记得以前在军营,伤员起来吃不了东西,你们是很着急的。我现在吃得这么好,你不该欣慰吗?”他的气息不稳,说话断断续续,嗓子像是坏了,干涩得不成样子。

“你……”

李四季一时语塞。

顾终南见状,拿起勺子又开始喝粥。

眼见拦不住,李四季只能加一句:“你要喝可以,喝慢点儿。”

可顾终南并不理会,他端起碗,将粥一口喝了个干净。滚烫的热粥直接流进食管,顾终南自虐似的咬破了嘴里刚起的泡,他咬得重了点,皱眉,偏头吐出一口血沫。这个动作牵动了眉毛边上的刀伤,那儿的血还没止住多久,现在又扯开了一点。

顾终南的身子晃了晃,李四季连忙扶住他:“你到底怎么了?”

“我怎么了?”

顾终南一时间有些茫然,但很快又恢复清明。

“我没怎么,你是医生,你应该能看出来我的情况。”他站起身,脚下不稳,差点儿往后倒去,但他反应极快扶住桌子,“喏,精神状态正常,伤势恢复良好,非常配合治疗。”

李四季与陆青崖对视一眼,同时在对方的眼里看见了担心。

顾终南的反应不大正常。

“你们什么表情?怎么,我醒来了让你们困扰吗?还是我不该吃东西?”

顾终南的目光从李四季转到陆青崖,又从陆青崖转到听见声音赶到门口的陈伯身上。

“做什么这样看我?”顾终南歪一歪头,“我是怪物吗?我不该出现在这儿?”

他的目光时聚时散,一时凝神望着眼前的人,一时又没有焦点四处飘移,整个人都虚着,像是因为找不到情绪的宣泄口,拼命在压抑什么。

“少将……”

“顾终南?”

顾终南环顾一圈,这儿是他的房间,往外边走一会儿,左拐就是顾常青的书房。他还记得,小时候他爸在那儿处理公事,他曾经过去捣乱,弄混了一堆文件,因此被打了一顿。

那是几岁来着,六岁还是七岁?

“少将,你现在状态不稳定,还是回去躺着休息……”李四季说着就要把他扶回去。

然而,先前还算平静的顾终南猛地挥开李四季伸来的手,大吼:“滚开!”

趁着身边人在震惊中回不过神,顾终南径直便冲出门去!他的脚步踉跄,却偏生走得极快,刚到走廊上就摔了一跤。

“顾终南!”

陆青崖连忙跑上前去想扶住他,却被他反手挥开,她着急没有防备,因此一个不稳就摔在了他的身边。她落地前下意识用手撑地,却不留心按在他的伤腿上。他闷哼一声,包扎处渗出的血染红了她的手掌。

可他半分也不理会,只是咬牙站起身来继续往外走。

“够了!”

李四季扶起陆青崖,接着扯住顾终南的胳膊。

“什么够了?”

顾终南想挣开,可李四季抓得很紧,没让他得逞。

顾终南舔了舔后槽牙,眯着眼睛,另一只手一拳就往李四季的肚子上招呼去。

他虽然刚刚醒来,身上也带着伤,但这拳头出手狠辣,几乎是用上了他全身的力气。

打完之后,顾终南失力倒在地上,而李四季捂着肚子弯下腰去,疼出了满身冷汗。

这一次,顾终南没能再站起来。

他躺在那儿,挣扎着翻了个身,仰面眺向远处天空,仿佛透过它看见了其他的东西。

看着看着,他的眼睛一红,喉头也哽了几下。

陈伯手足无措,二十一年间,他从未见过顾终南这个样子。

愣了半晌,他憋出一句:“少将还是保重身体为好,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能过去啊!您这样作践自己,局长知道了又该……”

“局长?”顾终南的声音比之前更加低哑,他咳了几声,“我爸?”

冷风丝丝缠绕,围在他的身边,包成了个茧。

谁也进不来,谁也出不去。

顾终南抬手搭在眼上。

“他不会知道了。”

陈伯一滞:“什么?”

“他不会知道了。我爸死了,你知道吗,他不在了。”

顾终南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大,他被困在茧里,喘不过气,他也想挣扎,却没有了力气。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是我,是我点的火……点完之后,仓库爆炸了,你见过爆炸吗?”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你见过吗?”

李四季见状不妙,立刻扶墙过去。

顾终南半撑着身子坐起来:“是我害死了我爸,是我!我点的火,我逃出来了,可是……”

随着一记手刀,顾终南安静下来。

风停了,天上的云却仍在动。

有些东西,是走是留,从来不由人。

人都是很爱看热闹的。

比起门内突然凝固的气氛,门外几个因为听见声音而驻足的过路人却没什么感触,他们只是惊奇。他们在面面相觑的同时,也在彼此的脸上看见了震惊,可那份震惊,不久之后就演变成知道了一桩大新闻的兴奋。

别人的事情,好或不好,只要闹得大些,都是热闹,是业余时间的谈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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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香云死了。临死之前才知晓,婆家伪善,为让相公娶新妇,活生生的把她给逼死了,重生回八年前的陈家村,那时候她刚满十五,是朵娇艳的小花。重活一世,只有一个心愿,发家致富远离刻薄家人与渣男。谁若是敢阻拦她发家致富,她跟谁急。卖药材,卖食谱,开绣纺,置田地,一不小心成了富庶一方的绝色佳人。听说佳人要选夫,条件只有一个,能挣钱能宠妻。某个一不小心被陈香云睡了的男人说,他不仅能挣钱,能宠妻,还能在晚上播种,十个月后收获小包子。陈香云看着他那张和上一世相公一样的脸,冷笑连连:“对不起,我不嫁渣男的弟弟。”某男一笑倾倒众生:“睡都睡了,娇情什么?”
  • A Fancy of H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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