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祖同学手握一面小圆镜,对着镜子拔胡须。天冷了,毛孔收缩得紧,每一下都十分痛苦,拔出一坨带血的肉来,龇牙咧嘴做狼嚎状。此时此刻,高三男生中除了少部分还保持着一张清纯的嘴,大部分都像兔子屁股似的起了一层绒毛。祖大佑已经正式刮起了胡须,每天天不亮,剃须刀的马达便发出嗞嗞的振动声,像一只被放大十倍的苍蝇在耳边来回窜。最终的结果是祖大佑被驱逐出寝室,以后他刮、拔胡须只能站在室外进行。
我虽然嘴上还没有像别的男生那样起一层浓密的胡须,但身体的另一处却长出一圈绒毛来,这让我感到十分惊诧。当我发现昌荣躲在后山用剃须刀刮掉那个地方长出来的毛发时,不安的心才有所平缓。其实自卑者并不只限于男生,女生中也大有人在。我突然发现某位女同学有了驼背,据说是因其前方发育超前,偷偷束缚并含胸所致。这个发现太具震撼力了。
相比之下,祖大佑的早晨时间最金贵,他要比别人多花五分钟刮胡须,他的屎尿也比别人多一倍。同学们一边忙着学习,一边忙着束胸、刮胡须和上厕所。与此同时,最要命的还是要提防校长那双老谋深算的眼睛以及那张气吞山河的嘴。
天越发凉了,那些高年级女生欲跟上外面的潮流,穿得少,缩着肩,胸越发地含蓄起来。有意无意中,那些排列不匀的小山包若隐若现间欲说还休。男生们个个血气方刚,但没坚持一会儿,也都瑟瑟缩缩起来,像做贼似的,如果正赶上老师提问,则个个像太监似的上牙打下牙,永远一副“吃一堑,少一智”的嘴脸。只有徐莉莉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当课堂上传来一片吸食鼻涕声时,她依然能做到稳如泰山。
下课铃声一响,众同学如潮水一般涌向室外,找可以晒太阳的地方去了。只有徐莉莉宁神静气地坐在座位上没动。她看见我,说:“你的作业呢?为什么不交给我?”我若有所思,或许她是受之于校长的威严,或是受之于我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人情我领了,但真的不需要。
面对徐莉莉,我同样是孤傲的,我同样也不把她放在眼里。为此,我写起诗来。我的第一首诗《孤独的燕子》在女生中传阅,深受好评。我感到写诗不仅能使人变得高傲,还很孤独。徐莉莉经过时,有人故意说:“老李,你的诗是为谁而写呢?”为谁写也不会为徐莉莉写。
徐莉莉并没有因为我会写诗而改变对我的态度,依旧端着自己,继续对我表示不屑。
中午时分,祖大佑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他是该洗洗他那张桌子了。祖大佑过来时,我避让,祖大佑也躲我,二人撞在了一起,一盆水结结实实地泼在徐莉莉的身上。我和祖大佑正要掐架的时候,却发现徐莉莉脸色异样,她被烫着了。徐莉莉要脱衣服,祖大佑把守门口,我替她遮挡。她想支开我,说:“你的作业做了吗?”说实话,我并不想帮她,我只是出于人道才这么做的。她说:“你能学好,为什么不努力呢?”都这种时候了,她还不忘教训我。
徐莉莉从座位上站起身时,凳子上殷红一片。这时,那些在外面吸足了阳光,像鳄鱼一样正缓慢往回来的男生用奇异的目光打量着我和徐莉莉。我十分紧张,用身体护住凳子上的那片红。徐莉莉也发现了,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要哭出来。我对着进门来的同学大喊一声:“都别进来,退出去。”我怒不可遏地虎视着已经进门的人。我无所畏惧地伸出臂膀,替徐莉莉遮挡。徐莉莉战战兢兢地将裤子穿好,试图冲出教室。我奋勇举起那只带血的板凳扛在肩上,紧随其后。那场面既悲愤,又壮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