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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风云际会 飞来横祸

飞来横祸

萧琮忧心如焚,萧锦玉却淡然微笑,眉心的朱砂痣泛出一丝血气。

她宽慰自己的父亲道:“阿耶放心。我听说世民哥哥亲自去向圣上请战,已获封了前军都尉。只要有他在,必不能让那些宵小之辈有构陷我萧家和梁国公府的机会。”

萧琮心头一松,面上随即带出了一丝喜色:“什么?李二郎不回西北,主动请缨要去江陵吗?那可真是太好啦!此行若真有他从旁照应,我也就放心多了。玉儿,你速速通知铣儿,让他与李二郎互通声息、相机而行,力求万事无虞!”

萧锦玉含笑点头,应道:“好,阿耶放心。既然我萧家已经交出了行军舆图,隋军的胜算自然更大啦。我料想以圣上的心性,他必定还会详加谋划一番。大军出发之日至少也要推迟到年后。”

“哎,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江陵的百姓们总归又要受苦啦!”萧琮好一阵长吁短叹,面上难掩悲痛。

萧锦玉知他素来爱惜百姓,心中也不免难过。怕他忧极伤身,赶忙岔开话题道:“哦,对了,再过两日便是万寿节。今年既是圣上的六十整寿,宫中必定会大肆操办。阿耶的贺礼可备好了吗?”

萧琮道:“早已按你的话提前备下了。只是我还是有点不放心啊。玉儿啊,要知道咱们从江陵带过来的家底就只有这么多了。若是一下子全拿出去,或可保住萧家一时,可往后的日子又怎么办啊?毕竟,未来的时日还长着呢?!”

萧锦玉道:“既然是迟早都要拿出来做人情的,那就得做足了份儿。那东西这时候拿出来,叫做雪中送炭。往后为了保命再拿出来,又或者是被人给查抄出来,只怕就成了大罪一条。好钢就得使在刀刃上。阿耶,你说是不是呢?”

萧琮无奈苦笑:“好吧,一切都依你所言。至于日后……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萧锦玉望着父亲鬓边新生的几缕白发,心生悲悯,忽然想到一事,又道:“阿耶,我听小亮说,东宫近日新得了一件金甲宝衣。太子爱不释手,还在四处收罗黄金,想要打造什么金甲人呢,阿耶可曾听到风声?”

萧琮吃了一惊,摇头道:“哦?竟有此事?我倒是没听说,不知晋王和你姑母可知道吗?”

萧锦玉道:“我猜多半不知。”

萧琮沉吟道:“听说晋王一直有派人暗中打探东宫会送出什么样的万寿节贺礼?莫非就是这件金甲吗?!”

萧锦玉琢磨道:“极有可能。只是,我听说圣上素来不喜欢华贵奢靡之风,日常又一直以勤俭自居。太子若是在万寿节上如此高调地送出金甲,未必能讨到什么好去吧?太子身边不是有个叫陆开明的谋士,颇为能干。他怎么也不好好研究研究今上的喜好,提醒一下太子呢?”

萧琮想了一会儿,揣测道:“哎,东宫最近也是忙得很。听闻,圣上想要在开春之后彻底贯通广通渠。前些时日,将督办事宜悉数交给了东宫。这工程时间紧、任务重。太子身边也没什么得用之人,只好委任了这陆开明为河务督办,已即刻前去赴任啦。这些事儿兴许他也是有心无力,想管也管不过来了吧?!”

萧锦玉点头道:“那也极有可能。”

萧琮伸指点在桌上,对萧锦玉道:“这样,你想个法子,将此事不露声色地透露给晋王府。咱们观望一下,再做决断。”

萧锦玉额前红光一闪,点头笑道:“是,女儿来想办法。”

她亲自接过丫头拿过来的小碗,为萧琮盛了满满一碗冬笋汤,放到父亲面前,打趣道:“这下子阿耶就有胃口进食了吧?”

萧琮哈哈一乐道:“是啊!此刻突然觉得腹如擂鼓、肚饿难耐。琳琅啊,再去盛一碗糍米饭来。”

琳琅欢天喜地道:“国公与小姐聊得兴起,这饭菜只怕都凉了。奴婢还是让人去热一热吧。这大冷的天,吃了冷食,怕是会闹肚子。”

萧琮端起手边的汤碗尝了一口,连声道:“无妨,无妨。饭菜尚温,无须多添麻烦,将就一餐也行!”

萧锦玉瞧见父亲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会心一笑,心情也随之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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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国公府花园的水阁里,四周都围着厚厚的帷幔,挡住了冬日的大部分寒气。

大雪初停,有几只麻雀飞来,“叽叽喳喳”地落在附近的雪地里寻觅口粮。

萧锦玉百无聊赖地对着一塘枯败的残荷,随意拨弄着琴弦。乐声袅袅被案几的香炉一熏,更添了几分萧索孤清之意。

琳琅挑帘而入,向萧锦玉禀报道:“小姐,河南王殿下又送来了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说是给您解闷儿的。您看,这些东西是否也要照例给送还回去呀?”

萧锦玉停了手中的琴声,蹙了蹙眉道:“若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就拣几样好的留下来吧。反正晴儿最喜欢摆弄这些。你都给她送过去。”

荷塘远处的假山后,这时转出了一抹鲜亮的身影。

来人头束金冠,长身玉立,玄色的拷绸衫,外罩一件宽大的宝蓝色披风。

男子身形高大,猿臂蜂腰,沿着湖岸小路拾级而上,极为飘逸出尘。

他一出现就引来了水阁这边众人的注意。女孩子们的目光不由得随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近。几个在水阁外伺候的小丫鬟心跳加速,偷偷羞红了脸。

男子虽步伐从容,仪态悠然,便似在闲庭信步一般,可是速度却一点儿也不慢。

水阁外,很快响起了他低沉中带有磁性的声音,正在跟琉璃打招呼:“这么大冷的天,她倒有兴致跑到这边来弹琴,看来着实是被闷坏了吧?”

琉璃欢快的声音也接着响了起来:“谁说不是呢?世民公子您好几天不来,小姐怎么都开心不起来。若是您今日再不来的话,我估摸着就该派人去唐国公府寻您啦!”

她随即又压低声音,悄悄提醒了一句:“听说您这次要随军出征?小姐正为这事儿不高兴着呢!您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跟小姐商量商量。我看看您呀,这下要怎么办才好?”

她脸上挂着促狭的笑意,一面眨巴着眼睛,一面帮他挑开了门帘。李世民满脸无奈,硬着头皮,跨进了水阁。

陪在萧锦玉身边的琳琅见李世民进来,忙屈膝行礼,道:“世民公子安好!”

李世民向她随意地摆了摆手。

琳琅看了看坐在琴前,面无表情的萧锦玉,尴尬地笑了笑,忙道:“哦,对了,前日京郊的庄子上送来了一筐冻梨。我这就去捡些好的来,让公子您也尝尝鲜。”

说着,丢下萧锦玉与李世民二人,转身出了水阁。

李世民见萧锦玉目不斜视,丝毫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心知她这是正在生闷气。于是,自顾自地走到炭盆旁边,顺手抄起一把火钳,拨弄起了盆中的炭火。

室中一阵沉默……

跳跃的火光里,李世民忍不住还是先开了口:“我听人说,这架九霄环佩乃是当世第一名琴。原以为你会很喜欢,没料到也不过耳尔……不过不妨事!此番我再去给你寻些新鲜玩意儿来。对了!你可想要东海的珍珠?我瞧前人的笔记中说,东方傲来国的龙宫之中藏有一枚如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每到夜晚就会光华璀璨、眩人眼目。你若想要,我这就去给你寻来?”

萧锦玉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好啊!我还想要天上的星星,水中的月亮,你也一并帮我取来吧!”

突然,一颗小脑袋从门帘后冒了出来,哀声求道:“县主,您大人大量,就饶了我家二爷吧!若是您当真开口要了那些个古怪玩意儿,我只怕二爷是拼了老命也要为您寻了来。别看他在外人面前精明得很,在您跟前儿啊,那就是个十足十的大傻子!”

一个小身影儿一阵风般刮进屋来,正是李世民的近身侍从流云。

李世民剑眉一掀,佯怒道:“流云,你好大的胆子!这是在骂谁大傻子呢?!”

流云灵巧地闪身躲到萧锦玉旁边,对李世民吐吐舌头,委委屈屈地道:“县主,救命!流云说得可全都是真话。”

他不怕死地横了李世民一眼,又道:“您是不知道,我家二爷之前为了给您弄这架琴啊,几乎丢掉了半条命。若是您还想要点别的古怪玩意儿,那只怕,哎……”

他老气横秋地叹起气来,一个劲儿地摇晃着小脑袋:“若说我家二爷不是大傻子,那还能有谁呀?”

李世民眼见糗事就要被这小子给抖露出去。一把将流云拽过来,扼住他脖子,一手又忙去捂他的嘴。

流云死命挣扎,口中大声嚷嚷:“县主,快救救我。二爷这是要杀人灭口!县主救命啊,救命啊!”

萧锦玉心知他们这样胡闹,不过是变着法儿地想逗自己开心,终于“扑哧”一声笑了。

流云的小脖子已被掐得生疼,手脚在空中乱挥乱舞,憋红着脸,连连去拍打李世民的大手,指指萧锦玉,哑声道:“二爷,二爷!松手,松手!县主笑了,笑了……”

“哼!”李世民终于松了手。流云“吭哧吭哧”地咳嗽个不停,赶紧从那魔掌中逃开了好几步。

李世民根本不理会他,笑眯眯地只瞧着萧锦玉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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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她穿了一件藕荷色绫缎袄,手挽细绢纱披帛,如墨般的长发松松挽起。鬓角上零零星星地点缀着几朵水晶梅花。脂粉不施,额前一点嫣红,更显得格外清丽可人。

李世民正自陶醉。不料,萧锦玉脸上的笑意突然一收,猛地沉了脸:“这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流云,你快从实招来。若有半句不尽不实,就罚你去厨房帮珍珠搬一整天的碳。”

流云的小眼睛立即发了光。他嘻嘻一笑,向着萧锦玉逃开几步,作势就要开口。

说话间,琳琅已捧着一盒子冻梨走进屋来。她见李世民和流云还杵在屋子正中,连忙招呼他们落座,又从盒中拣了个冻梨塞到流云怀里。

流云乐呵呵地谢过琳琅,就势咬了一大口,瞬间觉得口中汁水充溢,香甜爽口。

他咬着冻梨,口中含糊不清地道:“县主,您不知道,二爷为了给你找架好琴,那可是大费周章。之前听人说,鄄城一位老文士家中藏着这架好琴,乃是人家的家传至宝。二爷便亲自登门去讨,一开口就出了个天价。可那老古板说什么也不肯割爱。您是没瞧见,那老头儿真真是一副臭狗屎脾气,半点也不给咱们唐国公府面子……”

“于是你们就以权势相压,硬生生给抢过来啦?”琳琅瞪着眼睛,有点儿不敢置信。

“那怎么可能啊?就不怕挨国公爷的军棍吗?”流云白眼一翻,装模作样地挺了挺胸脯,“二爷苦无良策,好几日都难以安枕,好容易想出了个损招。呵呵……”

他故作神秘地眨巴着小眼睛,见萧锦玉和琳琅都竖起了耳朵,才心满意足地继续说道。压根儿没留意到李世民的脸已经变得越来越黑。

“二爷打听到那老古董除了爱琴以外,就好酒,还曾在人前夸口,说什么……千杯不倒。于是,二爷便当众向他下了战帖,定要以此琴为赌约,与那老头儿在酒桌子上一较高下。”

琳琅担心道:“那文士既敢夸下海口,想必是有些真本事的。世民公子酒量再好,只怕也难以轻易获胜啊?!”

流云一拍大腿,道:“谁说不是啊?说什么拳怕少壮?那压根儿就是扯淡!我看啊,应该叫做凡事都怕不要命!我家二爷就是个不要命的!”

他一手捏着啃了一半儿的冻梨,一手指向李世民。见李世民做出提拳要打的姿势,唬了一跳,缩了缩脖子,又往萧锦玉身边奔了几步。

“二爷缠着那老古董拼酒。您是没瞧见,那哪儿是在赌酒啊?压根儿就是在赌命!?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对赌了三天三夜。老头儿最后也不知是实在是困得熬不住,还是被二爷的真情打动了,反正最后终于是推杯认输,把琴输给了咱们。县主,您说说,我家二爷可不是一般地狠吧?!”

他忽然掩嘴笑了起来。

萧锦玉和琳琅不明所以,都奇怪地看着他。只听流云嘻嘻笑道:“二爷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可一踏进自己屋里就吐了个昏天黑地,之后还连续高烧了好几日。此后,好长一段时间只要一听到个酒字都能恶心个大半天。县主您说,好不好笑?”

萧锦玉也忍不住抿嘴笑,可是心里却多少有点儿心疼。说到底,李世民这样赌命也全是为了她。

李世民被闹了个大红脸,十分不满意地道:“你小子休在这里添油加醋,胡说八道啦!你几时瞧见我吐得昏天黑地啦?我不过,不过是不小心受了风寒,小病了几日。哪里有你说得那般狼狈?更何况,我素来以德服人。与那位杜老先生诗酒相交,畅谈天下,惺惺相惜。先生临行前以琴相赠,引为知音。这等风雅之事哪里是你一个小屁孩儿能够懂的……一个冻梨还堵不上你的嘴!”

他顺手抄起桌上一整盒冻梨,一股脑塞进流云怀中,不耐烦地打发他,道:“去,去,去,把这一整盒冻梨全吃了吧。听好了,若是吃不完,今儿就别想着跟我一块儿回府啦!”

流云的小脸瞬间皱成苦瓜,可怜巴巴地瞧向萧锦玉求救,却见萧锦玉垂目似乎正想着什么心事,根本就没有开口求情的意思,忍不住嘟囔:“不会吧。这…这么多啊?这,这要全吃完,铁定要拉肚子的呀!”

“嗯?”李世民眼睛一瞪,意含威胁,毫不留情地朝门外努了努嘴。

流云欲哭无泪,只得端了一整盒冻梨,出门找地方挖坑埋自己去了。

琳琅见流云这副委委屈屈的小媳妇模样,忍不住“哧哧”地笑个不停。

直等流云走远了,李世民才和颜悦色地对琳琅说道:“琳琅啊,过几日我就要动身南下。这次一去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看来今年冬至节,是铁定吃不到你亲手包的交耳啦,想想真是遗憾得很!”

琳琅连忙笑道:“公子既然想吃,我这便做去。那东西也费不了什么功夫。您和小姐稍候,奴婢去去便回。”

琳琅瞧了萧锦玉一眼,急匆匆出门,和面准备去了。

偌大的水阁之中,又只剩下了李世民与萧锦玉两人。

萧锦玉俏脸微红,嘴虽还撅着,表情却已松动了不少。

李世民一边打量她,一边柔声讨好道:“还在生气啊?那事儿的确怪我不好。事前也没时间来跟你打声招呼,便,便擅自做了决定?是我不对。要打要罚,随你高兴,只是你别再生闷气啦……”

萧锦玉叹了口气,小声道:“我岂是那等不识好歹之人?你这样做,无非也是为了我,我们萧家……”她脸一红,续道,“我是,是在生自己的气!”

她幽幽地道:“每到这种紧要关头,我都只能这样干坐着,眼睁睁瞧着,什么事儿也做不了,真是无用得紧。”

李世民却道:“这怎么能怪你呢?!你与铉兄眼下处境艰难、动辄得咎,绝对不能贸然行动!这不是还有我了吗?”

萧锦玉顿时红了眼眶,道:“总连累你为萧家之事疲于奔走。这一次还要领兵出战,为江陵战事出人又出力。我心中着实过意不去……”

她语声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李世民十分不满地道:“你说得这叫什么话呀?难不成咱们真要这样生分了吗?我又不是外人?!你又何必总拿这些话来伤我的心。”

他气哼哼地走到萧锦玉对面坐下,直视着她的眼睛。

却见萧锦玉双眼泛红,眼眶中还隐隐有泪光。李世民的心肠立马又软了下来,道:“江陵之事,你就放心托付予我。这段时日,好好留在京中将养身子。我不在你身边,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只等着我的好消息便是!”

萧锦玉泪盈于睫,呜咽道:“世民哥哥,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这些年来,若非有你,我过得只怕要比现在更艰难百倍。这一次,又是你奋不顾身去为萧家犯险,我心中感激得很。可这战场之上,刀剑无眼。陈纪慧那老贼又精于算计,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李世民嗤鼻,打断她的话,道:“哼!你难道还信不过我吗?莫说我自幼跟随父兄沙场历练,早已练得是皮糙肉厚,命硬得很了。只说这几年,在西北独自领兵,跟突厥鞑子打了大大小小不下数百场战役,哪一个是闹着玩儿的。就凭他区区一个陈纪慧,又能奈我何?!”

他见萧锦玉仍面有忧色,随即又放软了语气,温言道:“你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你的心意,便是不说,我也明白。可是我的心意,你也该知晓才行。”

他的手不自觉地抚上萧锦玉额前的血痣,目光变得无比温柔:

“你呀,什么都好,只是太爱把萧家挂在嘴边。明明知道萧家欠不欠我的,我根本就不在乎,我只在乎你究竟欠了我多少?这辈子还能不能还得清?!”

他坏坏一笑,半开玩笑地说道:“不成。今日回去,我便去寻个小本子出来,把你欠的一一记下来,再一笔笔地来向你讨,看你日后还敢不敢不认!”

萧锦玉终于被他这话逗得破涕为笑,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害起羞来。一张白皙的小脸顿时红得能滴出血来,连额前的血痣似乎也淡了三分。

李世民见她满脸娇羞,模样更为楚楚动人,心里似乎被软软的羽毛挠了一下,又麻又痒。

他强忍着想要将萧锦玉一把揽进怀中的冲动,掩饰般地轻咳一声。

却见萧锦玉从袖中缓缓抽出一只小小的锦盒,郑重地交到李世民手里,低声嘱咐道:“这里面是影卫们的姓名、身份及秘密联络讯号,其中许多人连我阿耶和大哥也不知晓。若有需要,你可随时召唤他们来为你效命。此去江陵,万事小心,一切以珍重自身为先。”

李世民心下一片柔软,顺势拢住萧锦玉的小手。

空气这一刻似已凝结。两个人身上都觉得暖烘烘的,胸膛间溢满着甜蜜和幸福。

忽听,外间有杂乱的脚步声急速奔近,居然有人不管不顾地直冲进屋来。

萧锦玉来不及缩手,就看见琉璃面色惨白,惶极大叫:“小姐,小姐,不好了!世子爷身受重伤,被人,被人给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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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院花厅中,一位锦衣公子负手而立,身后还跟着两名青衣仆从。

四名帮闲模样的汉子合力抬着一扇门板站在门边。门板上躺着一个披头散发、形容狼狈的年轻人。

梁国公萧琮带着一众家眷从内堂急急奔了出来。

萧锦玉一见到躺在门板上的人,不由得大吃一惊。

门板上的人已被打得面目全非。右额上高高肿起一个大包。鼻子破了,潺潺地往外淌着鲜血。衣衫凌乱,前襟处被扯破了一大条口子,隐约露出了白花花的胸膛。

这年轻人一身污秽,侧身仰躺在门板上,双手死命按住自己的左腿,看样子伤得不轻。

可是他极为硬气,紧咬着牙关,倔强地不肯发出一丁点儿呻吟声。正是萧锦玉的大哥,梁国公府世子爷——萧铉。

他这副鼻歪眼斜、头破血流的惨相与所有人心中温润挺拔、玉树临风的印象大相径庭。

众人只觉得匪夷所思、难以置信。萧锦玉已焦急地扑倒在他身前,远远就有一股冲鼻的酒气扑面而来。

“大哥?!大哥,你这是怎么了?”萧锦玉唤了好几声,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站在一旁的锦衣公子见她神色惶然,忙上前安慰道:“兰陵县主无须担忧,萧世子不过受了点儿伤,并无大碍。”

新夫人王氏也急急地挤了上来,一手扶住了萧锦玉的胳膊,连声问:“哎哟,这,这是怎么回事啊?这么伤得这样重?哎哟,怎么还喝了这么多酒?”

她回转头去,高声指挥着萧家的仆从们将门板接了过去。

梁国公萧琮怒气冲冲地盯着躺在门板上狼狈不堪的儿子,脸色铁青、目光森冷。

他向着锦衣公子微一拱手,问道:“不知这位是谁家的儿郎?该如何称呼才好?”

那锦衣少年只十七、八岁年纪,生得五官端正,身姿挺拔,眉眼间自带一股儒雅之风。

见梁国公居然向自己一个小辈拱手,那人显然被吓了一跳,连称不敢,又自我介绍道:“小侄姓柳,名述。家父乃是河东柳匡时。业隆拜见梁国公。”

萧琮恍然:“哦,莫非是柳纳言家的大郎吗?”

柳述面有喜色,连连拱手:“是,正是小侄!”

“哦……你父亲可还安好?圣上不久前刚发旨要召他返京,不知他此刻人可还在冀州吗?”

“是!父亲在冀州一切都好,不日将会启程。”

一番客套话后,萧琮问道:“呃……只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犬子怎么会搞成这副德行?”

柳述略一犹豫,清了清嗓子,道:“启禀公爷,萧世子今日在西市饮酒,不想与郧国公府的王世子发生了一点儿误会。奉孝兄或是不识得萧世子,双方又都多喝了一点儿……呵……碰巧小侄在路上遇见,便出面做了个和事佬。眼见萧世子受了伤,小侄就顺路将他捎了回来。”

萧琮的脸色越听越是难看,终于忍不住吼道:“跟在世子身边的人呢?都死到哪里去了?”

只见人群中跌跌撞撞地跑出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他一头栽倒在萧琮脚边,哆哆嗦嗦,磕头不止,连声求饶道:“国公爷饶命,国公爷饶命!是世子爷发下话来,让小的几个不许跟着。若是惹了世子爷烦心,就要打断小人的两条狗腿……小的,小的这才……”

他又惊又怕,说着说着,竟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萧琮早已被气得面色发青,见这小厮又是一脸窝囊样儿,更觉丢脸,转头对柳述道:“大郎啊,让你见笑了。犬子近来行事荒唐,此番竟全靠大郎你出面周旋,哎,真是有劳了。”

“不敢!不敢!公爷不必客气。”柳述嘴上与萧琮客套着,眼睛却不时地在萧锦玉身上打着圈。

只见这女子果真名不虚传,眉目宛然,气质娴雅,面上虽挂着三分忧色,却半点儿不减秀丽温婉,还更添了几分楚楚之态,实在是个不折不扣的玉人儿。

“这样吧!待得铉儿伤势痊愈后,我再让他亲自到府上致谢。”萧琮走上来,拍拍柳述的肩头,以示感谢。

柳述正看得发呆,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拍吓了一跳。

他猛地回转神来,干笑道:“举手之劳而已,公爷言重了!如今为世子治伤要紧,您老还是赶紧寻个郎中看诊吧。小侄这就告辞了。”

他又飞快地睃了萧锦玉一眼,躬身连连作揖。

此时的萧锦玉全心全意扑在兄长身上,丝毫没有留意过什么柳家的大郎、小郎。

梁国公萧琮再三致谢,又让人赏了些大钱给几个抬门板的帮闲。

新夫人王氏也赶紧招呼诚管家去延医问药,将萧铉送入房中养伤。

梁国公府内一时间忙做一团。

在粗略地检查过萧铉的伤势之后,萧锦玉才稍稍放宽了心。

萧铉的伤看起来虽然吓人,脸上却不过是些皮外伤,并不十分严重。只是在捏其手足时,萧锦玉觉察到他左腿的小腿骨已被人打断。若不好生将养,日后只怕会落下残疾。

萧锦玉表面半分不露,心里却在暗暗咬牙。

好你个王奉孝,出手竟如此歹毒!这哪里是什么误会冲突,分明就是存心要下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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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述领着一行人绕过了假山,远远就瞧见一人背手而立,正站在道路中央,看样子像是在赏雪。

他再凝神细看,终于认出此人便是唐国公府李家的二郎李世民,便忙笑着打招呼道:“诶,李二郎,早听闻你已回京多日了。只因近来事忙,未得空邀约一聚。不料今日竟会在这里撞见。”

李世民闻声回头,对着柳述灿然一笑,也拱了拱手,道:“大郎,别来无恙啊。听说大郎来访,我正好也在府上叨扰,便过来打声招呼,顺带有几句话想向您请教。不知大郎现下可方便吗?”

柳述有些意外,道:“哦?有事请教我?到底有什么事啊,李兄请直言无碍!”

他回头招呼其余人出外稍候。自己则尾随李世民走到道旁的一棵大榕树下。

时值冬日,树上的叶子已掉得精光,只剩下遒劲粗壮的枝干旁逸斜出,树上有丛丛积雪,时不时洒落下来,更添意境。

刚一站定,就听李世民朗声笑道:“一别经年,不料柳大郎你的变化竟如此之大?”

柳述略感愕然:“变化?什么变化呀?”

李世民邪魅一笑,道:“我记得幼时,大人们时常夸赞你,说你为人诚实无欺,深得乃父之风?只是如今看来嘛,倒也不尽然?”

柳述表情一怔,心头不快道:“李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世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你方才对梁国公说,王奉孝不识得萧世子,这难道不是不尽不实之言吗?王家的那个纨绔仗着自己有几分家世,在京中横行霸道也不是一日半日了。以他的眼力,就算不识得炫兄,难道还能认不出梁国公府的徽号?就算是他当真不识得,难道他身边的人也不提醒一二?我倒不知,如今萧家在这京中竟这般默默无闻了?”

柳述面露尴尬,轻咳一声,强笑道:“李兄耳聪目明,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你。只是,只是此事,你我都不过是个旁观者,岂能多加置喙?也该当明白兄弟的难处才是啊。”

李世民点头道:“明白!自然明白!不过嘛,事情的真相如何?还是希望大郎能详告一二。”

柳述早已耳闻李世民与梁国公府过从甚密,与萧世子、兰陵县主都是旧识。

他心知推脱不开,环顾四周无人,便原原本本地将事情的经过细细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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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今晨一早,萧铉遣走了身边跟随的小厮护卫,独自一人到食肆中饮酒,恰巧被郧国公王谊的独子王奉孝撞个正着。

这位郧国公世子可是京城中臭名昭著的纨绔子弟,每天无所事事,最喜欢带着一帮子狐朋狗友,四处闲逛,惹是生非。

他仗着自家老子往日的功勋,在市井间欺男霸女,嚣张至极。但凡知道厉害的人都对这群嚣张跋扈的世家子避而远之。

王奉孝早看不惯梁国公府的做派,总觉得自家老子曾为陛下平定过司马消难之乱。能够爵封“陨国公”靠的可是实打实的军功,而萧琮等人不过是区区亡国之犬,反被陛下奉为上宾,一上来就封了个“梁国公”。

让他堂堂功臣之后,根正苗红,却要与一帮子靠投诚卖国的窝囊废平起平坐,心中早已忿忿,很想找个机会来找梁国公府的茬儿。

只是这群败家子个个色厉内荏,又一向是眼高手低。若是换做平常萧铉身边跟着一众随从、侍卫,亦或是他还没有喝醉,王奉孝倒也不敢去他跟前招惹。

毕竟萧铉幼承庭训、身手不错,梁国公府的护卫更不是吃闲饭的,而萧铉也向来自恃身份,寻常不屑与这种公子哥儿一般见识。

近来,京中的世家贵胄对萧铉与南阳郡主的情事私底下议论纷纷。

听说南阳郡主被迫下嫁宇文士及,而萧铉由此情伤难愈,扼腕叹息的有之,象王奉孝这样幸灾乐祸的亦有之。

眼瞧今日萧铉独自饮酒,还醉得厉害,王奉孝自以为逮到了好机会。一上去就是一顿冷嘲热讽。萧铉酒精上头,经不住激,双方便打了起来。

萧铉被一众纨绔少年围殴,伤得不轻。可王奉孝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萧铉虽然酒醉,双拳难敌四手,但是他拼着一股子狠劲儿,对旁人的拳脚不管不顾,只兜头对王奉孝一顿狠揍。

幸亏柳述及时赶到,拉开众人,这才没闹出人命来。

柳述擦了擦脑门儿上的汗水,好心提醒一句:“李兄啊,王奉孝这厮的为人,大伙儿都心知肚明。只是,咱们毕竟不好插手。要知道郧国公府就这么一根独苗,家里的几位夫人和老夫人又都是一副爱护短的泼辣脾气。此事只怕还不能善了!”

他斟酌了一下,又道:“若是方便的话,李兄不妨给萧世子和兰陵县主带个话,让他们多加小心。”

李世民点头致谢,眼中有凌厉的锋芒一闪而逝。

柳述所担心的事儿果然不错。

不久,郧国公府老夫人就带着一群女眷怒气冲冲地打上门来。这一家子三姑六婆在梁国公府上撒泼打滚,缠住新夫人兴师问罪,颠倒黑白,直闹得人脑仁儿疼。

萧家新夫人王氏又是哄,又是劝,又是赔礼道歉,最终乱哄哄地闹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时分才彻底安静下来。

躲到书房中的萧琮被外面的消息气得不轻,无奈萧铉始终昏昏沉沉的,意识不太清醒。

而萧锦玉则忍着脚伤,守在她大哥房中一直陪到后半夜,才被萧琮硬逼着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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