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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风云际会 非分之想

非分之想

郧国公府小院内,鼻青脸肿的王奉孝正百无聊赖地斜倚在榻上,优哉游哉地啃一个冻梨。

他张口咬了满满一口,似乎使力过大,牵动了嘴角,疼得“嘶”了一声。心里恼怒,“呸”地一声,将嘴里的冻梨又全都喷了出来。

小榻的脚蹬上侧坐着一个青衣侍从,忙不迭地伸出手中的金盘去接。

那侍从这边厢忙着接冻梨渣子,那边厢王奉孝已将手里剩下的半块冻梨径直朝向侍从的脸上砸来。

那侍从下意识地闪躲,冻梨“啪嗒”一下声跌落到地上,摔得满地汁水乱溅。

“去你的!废物点心!”王奉孝胸中烦闷,一脚就朝那侍从的屁股上踢去,直将他踢了个趔趄,摔了个狗啃泥。

侍从吃痛,却垂着脑袋,不敢吭声。

王奉孝甚觉无趣,张口便要骂人,却见两个粗仆匆匆地闯了进来。

一个粗仆欢天喜地地禀报道:“世子爷,世子爷,好消息!有好消息呀!”

王奉孝懒懒地提不起兴致,只随口问道:“什么事呀?大惊小怪的!”他唉声叹气地又重新躺回榻上,还顺势翘起了二郎腿。

刚进来的两个粗仆对视一眼,露出会心一笑。

其中一人眯缝着小眼睛,淫邪地道:“世子爷,今日可是花月楼的头牌小娘公选入幕之宾的好日子!我们打听到午后啊,平康坊就要公开竞价啦!听说价高者得。这一大早就有不少王孙公子赶着马车,齐聚在花月楼前排队呢!这么大的事儿,您老难道不去凑凑热闹?!”

“啊?真有此事?”王奉孝眼睛一亮,立刻坐起身来,来了兴致,连脸上的淤青也不觉得如何疼了:“你们说的,可是那个骄傲得不得了的秦小娘?她怎么一下子想通了?”

两个粗仆拍着巴掌,也陪笑道:“嗨,谁说不是呢!据说啊,昨晚半夜平康坊的大门上就贴出了告示,说是花月楼头牌要公开竞价。不少府里也得了消息。世子爷,咱们还是赶紧出门去占个好位置吧!若是去得迟了,那个美若天仙的秦小娘只怕就要被别人给抢走啦!”

两个粗仆在旁边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直听得王奉孝心动神驰。一双青肿的眼睛也“咕噜噜”转个不停,馋得连口水都快流了下来。

“不成!不成!绝对不行!”就在此时,跌坐在地上的青衣侍从“咕咚”一个翻身,麻溜地爬将起来。

他连声阻拦道:“世子爷的伤还没有大好,这副怪样子出门岂非丢脸?!更何况,老夫人和国公爷今早出门前特意叮嘱过,说让世子爷今日无论如何也不可出去闯祸。若是世子不听话,公爷回来知道了,又要大发雷霆啦!”

王奉孝联想到自家老爹那张比锅底还黑的阎王脸,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同时,又想到自己这副鼻青脸肿的鬼样子,确实有点儿丢人,只怕会被那些个好事之人耻笑。刚刚熊熊燃烧的好兴致瞬间被一瓢冷水给浇灭了。

他“哎哟”一声,呻吟着重新躺下,装死!

侍从瞧见他又是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忍不住扼腕叹息。

想当年,陨国公爷王谊是何等地英雄了得,冲入沙场七战七出,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却不知怎会生出这样一个窝囊废来?!

好在他今日到底还能听得进劝,没有撒泼耍赖地硬嚷着要出门,也算是万幸!

侍从正暗自庆幸,两名粗仆却对视一眼,都有些失望。

其中一人犹不死心,忍不住激将道:“世子爷不去也罢。只是那秦小娘转眼可就上了别人家的床啦。我听说啊,这回闹着要去参与竞价的,除了礼部崔尚书家的崔二郎,沛国公郑家的郑三,还有东城的几家富户。您说,怎么连这些粗胚竟也上杆子去凑热闹呀?!”

另一个粗仆立马搭腔道:“这可不行啊,世子爷!那秦小娘若是被崔二和郑三得了去,那也就罢了!若是被几个富户给截了胡。那我们郧国公府的脸以后还往哪里搁呀?!”

侍从听到他们这样唆使小主人,不禁气红了脸,厉声呵斥道:“好啦,好啦!你们都闭嘴吧!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算我求求你们啦,别在这里瞎起哄?!老夫人和国公爷出门前再三叮嘱,这些天都不允许世子出门。当心主子们一回来,我就去告你俩一状,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一个粗仆被吓得立刻噤了声,另一个粗仆一撇嘴,没好气地道:“王五,你少在这里装好人!你哪只眼睛瞧见我们在瞎起哄的?我说,你这是安得什么心呀?难道想眼睁睁地瞧着咱们世子爷被外面那群粗胚抢了风头,你才高兴吗?”

“是啊,是啊!”另一名粗仆连声附和。

那粗仆一指自己的鼻子,道:“我俩不过是遵照世子的吩咐,出门打探消息,回来禀报一声。世子爷那是正经主子。主子们如何决断,干我们这些奴仆什么事啊?你一个小小奴仆还想爬到主子的头上去管东管西啦?我看你还是仔细自己的身份吧!”

“对呀,对呀!”

那侍从气得涨红了脸,磕巴道:“你,你信口雌黄!我几时爬到世子爷头上去啦!我不过是遵照国公爷的吩咐办事罢了!”

粗仆轻蔑一笑,不屑道:“国公爷是主子,难道世子爷就永远是小孩子吗?世子爷若是连自己的事儿都做不得主,将来如何能掌管郧国公府这么大一摊子家业啊?!总之啊,世子爷如何说,咱兄弟就如何做。风里雨里,眉头也不见皱一皱!今日这事儿啊,咱们不过是,不过是替世子爷不值罢了。”

“很是,很是啊!”另一个粗仆不住地点头赞同。

那侍从气急败坏地道:“你,你们休想狡辩。方才那番话明明就是变着法儿地撺掇世子爷出门惹事儿!”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辩个不休。

王奉孝听得一阵头大如斗,大声喝道:“闭嘴,闭嘴,统统给本世子闭嘴。”

三人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闭了嘴。

那个伶牙俐齿的粗仆沉默片刻,却又轻轻“哼”了一声,小声嘀咕道:“说实话,奴才两个也是一片好心。世子不去就算了,何必硬给我俩头上安个罪名。您忘了,当初是谁在众人面前夸下过海口,说这个秦小娘迟早是您囊中之物?这话京城上上下下早就传遍了!如今,眼瞧着这秦小娘就快被别人抢了先手?那岂非,岂非是要当着满京城的人打您的脸……”

他话未说完,只听王奉孝“嘿”地一声,捏紧拳头,恨恨地道:“直娘贼,爷爷倒还忘了这一茬!崔二和郑三那几个家伙算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骑在本世子头上拉屎。哼,这不是趁火打劫,存心想给老子难堪吗!这口恶气叫本世子如何忍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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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殿上,梁国公萧琮满腹委屈。他瞧了瞧昏睡中的儿子,又求助般地望向女儿。

郧国公府老夫人暗暗扯了扯王谊的袖子。母子俩随即直挺挺地跪倒下去。

这架势无疑是在逼迫皇帝下个决断。

皇帝眉峰紧锁,肃容问道:“依老夫人和王卿之见,此事该当如何处理才好呢?”

王老夫人假意用手中的帕子拭了拭眼泪,又吸了吸鼻子,一字一句地道:“除非,除非梁国公府能够保住我王家的一缕香烟,否则,否则我婆子绝不能善罢甘休!”

皇帝与皇后面面相觑,眼中尽是疑惑。

独孤皇后奇道:“要如何才能保住你王家的香火?老夫人的意思是?”

王老夫人老脸一红,顺手一指正垂头侍立,娇花一般的萧锦玉,厚着脸皮道:“皇后娘娘,萧家那丫头不是快满十五了,至今还未许亲吗?不如就由陛下和皇后娘娘做主,将兰陵县主指给我们家奉孝。只要她为我王家生下一儿半女,王家能传宗接代,延续香烟。那咱们自然也不会再计较啦!”

哦,王家原来打得是这么个主意?当真是好盘算!萧锦玉如古潭般的眼眸中寒光一闪,心中一阵冷笑。

王家人似乎丝毫没觉得有何不妥,可是其余人无不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方才不是还说王奉孝伤了根本,恐怕会伤及子嗣吗?怎么这么快就转了画风,活生生把一场告状大戏变成了逼婚闹剧?

萧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得半天合不拢嘴,讷讷道:“这,这,这怎么行?”

王家这对母子岂非是在痴人说梦?像王奉孝这样皮辊无赖一样的纨绔子弟,京城中的高门淑女大都对他家不屑一顾。他,他怎么敢公然把主意打到萧锦玉身上?!

要知道,王奉孝已年过二十,成日里不是惹是生非,就是混迹于秦楼楚馆,总之就没做过一件正经事儿。

他的婚事早已成了郧国公府老夫人心头的一块巨石,也成了京中勋贵世家的一个大笑话。

门第好的人家,王家攀附不上;门第太低的人家,郧国公府又瞧不上眼;门第相当的人家,谁肯把如花似玉的好闺女嫁给这样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要与这王家结亲,明摆着将会跟一帮子无赖打交道,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家,有谁真肯把自家孩子往火坑里推?!

而这一次,王家人显然是想趁火打劫,硬扯着萧锦玉入火坑了。

萧琮铁了心,咬着牙,就算是死也不能答应。

王老夫人腰板儿一挺,理直气壮地道:“有什么不行的呀?你是梁国公,我儿子是郧国公,两家门第正好匹配。我乖孙奉孝可是我王家的独苗,将来铁定是要袭爵的。他这身份自然也不辱没了你家兰陵县主。更何况,自古就有父债子偿的惯例。如今,她大哥欠了我们王家的。作为妹子,她当然也该有所表示才对!”

独孤皇后心里虽觉得荒唐,却还是委婉地推辞道:“老夫人,这桩婚事还是要慎重些才好!大家都知道,奉孝是三代单传,娶的媳妇最好得有宜男之相。本宫瞧着兰陵身子娇弱,恐怕未必合适呀……”

“诶,”王老夫人老眼一亮,信心满满地道,“皇后娘娘不必忧心。我已派人瞧过好几次啦!都说这兰陵县主啊,那可是贵命,与我家奉孝十分般配。再说啦,即便是她生不出儿子来,那也不妨事。既然陛下和皇后娘娘如此体恤我王家,到时候破例开恩让奉孝纳几房妾室,那不就成了吗?”

她舔着老脸提条件,独孤皇后已听得满面惊愕,实在无法理解这郧国公府老夫人的脑回路何以如此惊奇。

独孤皇后不由皱紧了眉头,对眼前这王家母子充满了厌恶,对萧家又添了几分同情。

郧国公王谊察觉皇后神色有异,慌忙为母亲辩解道:“陛下、娘娘,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嘛。我郧国公府并不想为了这一点儿小事与萧家结怨。非但如此,我们还主动提出让两家永结秦晋之好,做个儿女亲家。这样既能化解无谓的纷争,还能促成一桩大好姻缘,岂非是两全其美之事?!我王家的诚意已显而易见,如今就看萧家是个什么意思了?”

萧锦玉冷笑,这王谊倒是会得了便宜还卖乖,总算比他那个蠢妇母亲强得多。

这时,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地射在萧琮身上。

但见萧琮面如死灰,汗如雨下,而他身边的萧锦玉却容颜如玉,气质恬然,似乎压根儿就没将郧国公母子的话听进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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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做梦,休想!”

只听一个略显虚弱的嘶吼声如惊雷般在空荡荡的大殿上陡然响起,竟然是不知何时醒转的萧铉。

他此刻脑中还在一阵阵发着晕,却又被方才传进耳里的话气了个半死。

萧铉奋力挣扎着翻了个身,“嘭”一声,竟直挺挺地摔下胡床。

萧琮和萧锦玉都被他这激烈的举动吓了一跳,抢着上去搀扶。

只见萧铉血红着一双眼睛,费力地大喊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你们杀了我好了!我,我绝不会让锦玉嫁给王奉孝这个混账王八蛋!”

他又感觉脑中天旋地转,眼看就要栽倒,只好用手死死地扒住床沿,努力撑起身子,怒目瞪视向郧国公母子。

王老夫人见他双目赤红,一副要吃人的表情,窝在心头的怒气又腾腾地直往上窜。

她翻身从地上蹿起来,动作之敏捷竟不输少年人,一指头几乎戳到萧铉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你才是个无耻的混蛋呢!伤了我家孝儿不说,还敢在这金殿上口出狂言。如果我家奉孝有个三长两短,就算是你死了,也难解我心头之恨!你这臭小子不过是烂命一条,还真以为赔得起我王家的独苗吗?”

萧铉悲怒交加,脑子“嗡”地一声,白眼一翻,直接被气晕了过去。

萧琮和萧锦玉见此情状,一时慌了手脚,连声唤道:“大哥,大哥!你怎样啦?你可别吓我啊!”

“铉儿,铉儿,你醒醒啊!”

萧琮的嗓音里夹杂着焦虑,而萧锦玉的声音中已尽是惶急。两人合力托住了晕厥脱力的萧铉。

王老夫人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个趔趄。王谊赶紧伸手扶住她。

母子俩对视一眼,瞧着又已乱作一团的萧家人,一时见似乎也有点儿心虚。

独孤皇后见状不妙,急得离座而起,高声吩咐道:“快,快传太医。你们都傻站着干什么呀?还不赶紧去帮忙?!”

几个内侍和宫人纷纷围拢来。大家七手八脚地将萧铉重新抬回到胡床上。

一个白发银须的太医背着个大大的药箱,跟在小内侍身后,急匆匆地从侧殿一路小跑进来。正是今日负责为陛下请脉的张太医。

张太医跪倒在地,还来不及施礼,皇帝已沉着脸,向他挥挥手,道:“不必了。你去看看萧世子吧!”

太医得了御令,叩了个头,道:“是。”

他提起药箱,走到萧铉榻前。先掀开萧铉的眼皮,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下他的神志;又交替拉起左右手腕,轮番为他把脉;接着,从头到脚,用手捏遍了萧铉的头、手、脚各处。

萧琮一直盯着太医的动作,焦急地问道:“张太医,犬子的情况如何?可十分要紧吗?”

张太医用绢子一边擦着手,一边打开药箱,道:“梁国公莫急,萧世子不过是激怒攻心,昏了过去。卑职这就为他施针。”

说着,他从药箱深处摸出一个木制的针盒。轻轻打开,露出一枚枚长短不一的各式银针。

萧锦玉和萧琮并肩守在萧铉床头,眼神焦灼。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着,站在皇后身后的晋王妃萧氏忽然说道:“父皇、母后,依儿媳愚见,既然郧国公世子也受了伤,不如就从宫中选派一位太医也去帮他瞧一瞧吧?毕竟这宫中太医的医术自然要比寻常大夫高明许多。这样做,不仅可以彰显二圣的恩德,又能为王家排忧解难。若是太医真能药到病除、妙手回春,岂非又是一桩美事?!”

独孤皇后深觉有理,点头附和道:“嗯,这个主意不错!”

郧国公老夫人和王谊还来不及阻止,皇帝已招来内侍首领高迎祥,让他立即选派一位太医,即刻动身前往郧国公府为王奉孝诊病。

王老夫人忧心忡忡地望着儿子,生怕王家那边儿露了馅儿。王谊却暗自庆幸,多亏自己出门前就做好了安排。

他冲着母亲微微点了点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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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耶,大哥醒了!”只听得一声欢呼。

原来在张太医的施治下,萧铉不久便醒转过来。

他整个人的气息依旧虚弱,可到底没了性命之忧,萧琮和萧锦玉眼中都露出了一抹欣慰之色。

皇帝听说萧铉醒来,遂发问道:“张守节,萧世子伤势如何呀?”

张太医赶忙丢开手中的针盒,疾步趋前,跪倒复命道:“启禀二圣,萧世子暂时已无性命之虞,不过他此前曾被击伤了头部,淤血未除,故而神志一时难以恢复。”

“哦,他的伤势究竟如何呀?”皇帝问。

张太医面有难色,犹犹豫豫地觑了王氏母子两眼,又补充道:“额……方才微臣已检视过了萧世子身上的其他伤处。世子似乎被人重拳击打,伤得不轻,面部可见之淤伤竟达七八处之多。额……这些还不算什么!主要是他左腿的小腿骨被人用棍棒之类的钝器打断,恐怕没有三个月是无法下床行走的。若是想要康复如前的话,必须卧床静养,否则,否则只怕会落下残疾。”

殿中鸦雀无声。皇帝、皇后对视一眼,表情肃穆。

萧琮虽早知儿子的伤情,此刻再次听闻,依旧感觉心痛如绞。萧锦玉则冷着一张脸,默默观察着王氏母子的表情变化。

萧琮还未开口诉苦,郧国公王谊已抢着,不屑地说道:“不过是断了一条左腿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儿子奉孝却只怕会被耽误了终生!孰轻孰重,高下立判!还望二圣明鉴!”

王老夫人用帕子掩住面庞,又嘤嘤地哭起来。她这说风就来雨的本事,着实令萧锦玉大开眼界。

只听王老夫人悲戚的声音回荡在金殿之上:“哎哟,我苦命的孙儿咧!老天爷啊,我王家一门忠烈,今番是做了什么孽啊?!这要叫我老婆子怎么活哟……我,我这是活不成叻……”

一众人看得瞠目结舌,皆对这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老泼妇感觉头痛。

忽听外殿有人禀报道,京兆尹虞庆则偕同刚刚被派往郧国公府的陆太医在殿外紧急求见。

众人心生诧异,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刚派出去的太医又转回来了呢?

要知道紫薇城距离郧国公府虽不太远,可一来一回,最少也该有一两个时辰的路程?

众人疑窦丛生,相互打着眼色。

梁国公萧琮看向女儿,却意外地捕捉到了萧锦玉脸上一闪而逝的笑意。他心中一凛,有点不敢置信,只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

皇帝大手一挥,吩咐道:“让他们进来吧。”

很快就有一名穿戴四品京兆尹朝服的干练男子,领着一个背着沉重药箱的太医一前一后跨入殿中。

京兆尹虞庆则——虞大人乃是这京城之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他能够稳坐这天子脚下、京畿重地的父母官,足见皇帝对其信重有加。

据说,这位府尹大人不仅人品端方,而且才华出众。年轻时,曾在抵御突厥的战役中屡立奇功。后来,弃武从文,又一向以不畏强权、铁面无私而著称于世。

京畿之地,这几年来,在他的铁腕整治下,总体而言,治安还算过得去,当然也不乏几个像王奉孝这样飞扬跋扈的老鼠屎。

皇帝质询道:“虞爱卿,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虞庆则跪倒叩头,中气十足地道:“启禀二圣。一个时辰前,微臣接到线报,说是平康坊花月楼中发生了一场械斗。微臣即刻带领京兆府卫戍赶往现场,发现原来是郧国公府世子王奉孝与人因争夺一名艺妓,一言不合,火并了起来,并已致现场多人受伤,财物折损。此事事关郧国公府,微臣不敢自专,便赶着入宫来请旨了。”

他指指身旁的太医,又道:“来的路上,微臣碰巧遇到了正要赶着出宫前往陨国公府出诊的陆太医。微臣便将他一并带了转来。如今,王奉孝等一干人犯已羁押在京兆府的大牢之内。接下来该如何行事,还请陛下圣裁!”

殿上人顿时都变了脸色。这事儿未免也太凑巧了些吧?

王家母子这边才在御前,口口声声地辩称王奉孝被萧铉打得重伤卧床,无法动弹,如何如何凄惨可怜;那边厢却已生龙活虎地跑到平康坊那种烟花之地,与人争风吃醋,搞得乌烟瘴气,甚至还惊动了京兆府?

王老夫人明明说王奉孝伤了命根,将来只怕会绝后,可这光天化日之下,他就有心情,有兴致去寻花问柳,争风吃醋?

这简直是前后矛盾,脸打得啪啪作响,让人哭笑不得。

萧琮愣愣地望着虞庆则,惊喜之余,又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什么?!这不可能!你们定然是认错人了?怎么可能是我家奉孝呢?”王老夫人惊呼出声,使劲儿地摇头否认。

她整个人几乎扑到了虞庆则身上,一把拽住的虞庆则官袍,像是恨不能将这府尹大人生吞活剥掉一般。

“老夫人,请自重!虞某人眼睛不瞎,又怎会认错了人?”虞庆则板起脸,毫不客气地斥道。

王谊耳边“轰隆”一下,脑袋随之一晕。

一想到独生子自小就被全家人宠得无法无天,任性胡闹惯了。今次只怕当真又溜出门去闯了祸。王谊就被气得直咬牙。

再想到自己临出门前如何千叮咛万嘱咐,王谊心中更是恼恨交加,死死握紧了拳头。

他心知眼前这事儿可大可小。若是说得小了,皇帝不过哈哈一笑,一场闹剧就此揭过;可若是说得大了,那就是欺君妄上。这罪名,王家可真是担待不起!

王谊一脑门儿糊涂官司,心中纠结。他母亲却不管不顾地再次胡闹开了。

王谊赶紧扯开母亲,对虞庆则恭恭敬敬地一拱手,强笑道:“虞大人,万勿见怪啊!家母不是这个意思。这其中只怕有什么误会!小儿虽然有些淘气,可他此刻的确还留在我府中,绝不可能跑到平康坊那种地方去的?!您或许不知道,他前日被萧世子打伤,至今还下不得床呢……”

“哦,是吗?京城之地居然还有我虞某人不知道的事情?!”虞庆则怪眼一翻,嘲讽道,“好吧,那么按照郧国公爷的意思,王世子眼下人尚在郧国公府之中,那么羁押在我京兆尹大牢内的那个人必定就是冒名顶替的咯?”

王谊此刻万分愁苦。他左右掂量,最终还是放心不下那个三代单传的混蛋儿子,只得硬起头皮,道: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郧国公是什么意思呢?请恕虞某人鲁钝,还望您明示!”

面对虞庆则的咄咄逼人,王谊的额角已浸出了豆大的汗珠。他已顾不得皇帝会怎么想,连连摆手否认,生怕得罪了眼前这位京兆尹大人,让儿子吃了眼前亏。

“哼——”虞庆则讥讽道,“你郧国公府的这位王世子虽算不上什么名人,可与我京兆尹府却熟识得很。你既说他早前身受重伤,下不得床,那么在花月楼中聚众械斗的,必定是另有其人?这些恶徒不仅聚众闹事,还敢公然冒充勋贵子弟,其罪当诛!臣请陛下从重处罚,以正法纪!”

王谊听得头皮阵阵发麻。

他老于世故,立即警醒过来,不再理会哭哭啼啼,茫然无措的老母,“噗通”一声跪倒,五体投地地拼命请罪道:“陛下,微臣该死!逆子胆大包天,不仅欺瞒微臣于先,又惹是生非于后。哎,一切皆是因微臣多年来全心全意为大隋出人出力,疏忽了对子女的管教。微臣有罪啊!”

他头磕得“砰砰砰”作响,热泪滚滚而落,哀声求道:“陛下啊……微臣年纪大了,多年征战,只落得一身伤病。现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在百年之后能有个孩子床前尽孝,灵前送终。奉孝他虽然不肖,却是家中唯一的独苗!万望陛下看在臣当年鞍前马后,略有尺寸之功的份儿上,原谅则个,让罪臣将逆子带回家中严加惩戒,以观后效!求陛下开恩!皇后娘娘救命啊!”

皇帝眼神冰冷,怒气已在眉间凝结。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泪流满面的王谊,如此的卑微,如此的渺小,竟再也无法将之与曾经那员战场上的猛将联系在了一起……默然良久,皇帝铁石般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动容。

到底是一片拳拳的爱子之心,与自己又何其相似?!眼看着这个多年前浴血沙场,曾经数次救过自己性命,悍勇无匹的第一勇士低下了那颗桀骜不驯的头颅,像今天这样,毫无半点尊严地趴伏在自己脚边,皇帝心中居然有了一丝小小的得意。

他冷峻的目光环视着殿中诸人,最终定格在了一个人的脸上。

萧琮的脸上有掩不住地喜色,眼神却又带着点儿惊讶和复杂;虞庆则表情严肃,正气凛然;贾老夫人目光涣散,不知所措;王谊瑟瑟发抖,毕恭毕敬……

唯有萧锦玉气质沉静。她的唇边含着一丝鄙夷的笑意,饶有兴趣地欣赏着王谊唱作俱佳的表演,那墨黑如点漆的星眸中闪烁着勘破世事的洞明……

那种感觉居然是……

对,胸有成竹!皇帝被自己心里猛然间冒出来的,这种奇特的感觉吓了一跳。

一个小小的女孩子怎会对今日的一切如此有把握呢?她莫非事先已然知道了些什么?心头的疑影儿越来越重,皇帝愈发有点儿不确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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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凤梧居”内灯火明亮。

琳琅正在帮萧锦玉打散头发,只听“吱嘎”一声,从侧窗处传来一声轻响,却是珊瑚翻窗而入,赶着来向主子复命。

不曾想当今皇帝虽然是一代英主,手腕强硬,却也十分念旧。

他终归看在郧国公王谊昔年救驾有功的份儿上,没有重惩王奉孝。只是责成京兆尹虞庆则迅速缉拿前日参与殴打萧铉的那几个地痞流氓,与今日白天在平康坊闹事的人一并按律处置。

王奉孝被小惩大诫,在京兆府中挨过了十五个鞭子。傍晚时分,一瘸一拐地被架上了郧国公府安排的马车,接回家去了。

消息传到萧锦玉耳中。

她只是冷冷发笑,并不在意地道:“哼,也罢,这十五个鞭子就当是我向王家讨回的一点儿利息吧,接下来,咱们走着瞧!”

她寒着一张脸,心中盘算:王奉孝这次对萧铉下了重手,分明是想要了他的一条左腿。王家人居然还痴心妄想,敢把主意打到她萧锦玉的头上来。这小子存心找死,可就别怪她萧锦玉辣手无情了。

琳琅一边梳理着萧锦玉如瀑布般的秀发,一边感叹道:“今日这事儿啊,还是多亏了晋王妃娘娘和河南王殿下,若不是他们从旁相助,世子爷也未必能够轻易脱罪!所以说啊,这一家人毕竟是一家人……”

她在背后唠唠叨叨,萧锦玉却全未听进耳去。她眸光微敛,双眼中暗藏了一丝恼意。

河南王嘛,倒的确是有心帮忙,可是那晋王妃萧氏?呵呵……可就未必了!

若非萧锦玉此前故意让人去萧氏面前放了些狠话,这位位高权重的姑母是否还肯去为萧铉出头呢?要说她今日殿上的一番相助之中到底包含着几分真心?只怕也未必!

萧锦玉越想越是寒心,瞬间感觉什么家族啊、亲情啊、血缘啊,竟也这般索然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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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几天之后,京城世家中竟悄悄流传出兰陵县主萧锦玉即将被赐婚给郧国公世子王奉孝的谣言。

接到消息的唐国公府一下子炸开了锅。一大早,李元吉就心急火燎地往练武场上赶。

“二哥,二哥!你可听到消息了吗?”李元吉跑得满头大汗,一把扯住刚练完了一套拳脚,正在场边拿巾子擦汗的李世民。

“又怎么啦?”李世民瞧也不瞧他一眼,只淡淡地问。

“我刚才听到个消息,可把我给气死啦!”李元吉毫不客气地抢过李世民手中刚端起的一杯茶,一口喝将下去,烫得嘴唇、舌头上差点起了泡。

“呸,呸,呸”他被滚水烫得直伸脖子,赶紧以手做扇扇风降温。“吧嗒”一声摔了茶盏。

李世民无奈地摇头,责备道:“瞧你这副猴急的样子!你自己说说看,都摔了我屋里多少好东西啦?”

李元吉怪眼一翻,大着舌头,急道:“你居然还有时间心疼这只破茶杯?锦玉眼看就要被人给卖了!你,你现在不着急?以后可有你哭的时候呢!”

李世民面色一沉,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李元吉一摊手,无辜地道:“我可是半点没有胡说啊!如今市面上都在传呢,说是梁国公府的萧世子打伤了那个王奉孝。郧国公母子大闹金銮殿,逼着圣上要将兰陵县主下嫁给王奉孝以作补偿……”

话未说完,李世民脸色骤变,一把扯下了挂在架子上的外袍,也不顾得更衣梳洗,匆匆往外院疾奔而去。

“二哥,二哥,你去哪儿啊?”李元吉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直追了出去。

谁也没有心思再去理会那只孤零零摔在练武场上的破茶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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