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蓝扑过去,非常本能的反应,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做,把箱子“嘭”地合上,用最飞快的速度,锁上了密码锁。
脑子里其实不乱,竟然有种冷冰冰的清醒,知道有人推她,使劲拽她,知道有点疼,疼得辣辣地。
“不要脸,真是你干的!”
“把箱子打开!快点打开!”
“为什么要这样呢?为什么呀!”
“把箱子锁上就没事了啊,我们都看见了,人赃俱获!”
麦蓝慢慢退着,回头看看,后门开着,身后两米就是小阳台,她脸色苍白,眼睛睁得很大,“别逼我,这是8楼,我跳下去,你们谁都跑不了。”
她们停住了,她的眼神在说,她会的。
赵恩美害怕了,“麦蓝,你别这样,没什么,都是一个宿舍住的,多大点儿事,我那点东西,就当送你的好不好。”
梁晓棠也摆出一副笑脸,“我们不是逼你,你把箱子打开,东西还给我们就算了,要是不好意思你可以搬出去,转系或者转学都是你的自由,我们会为你保守秘密。”
戈葭还是有气,“是不是奶奶的你也放个屁解释一下,寻死觅活算什么!”
麦蓝深深吸了口气,“给我时间,明天下午三点,把辅导员叫来,在这里,我给你们真相。——有一个条件,别动我的箱子。”
夜来了,不知何时来的。
这是周末晚上,远处是喧嚣,近处却是寂静。
802也是寂静的,大家都没出去,连戈葭也懒得闹腾了。
麦蓝一直躺在床上,睁着双眼,守着这口掉了一只轮子的老箱子,这多么熟悉然而又一下子生分起来的老朋友,你会知道一切吧,这么大的一张口,塞进去这么多东西,为什么不吐出一句真话?
半夜时分,麦蓝有点渴,摸索着起来喝水,一提暖壶,才想起今晚忘记打水了。她不想用别人的水,遂拧亮手电筒,提着暖壶去水房。
回来的时候推门,纹丝不动,再推,听到轻微的搭锁响,里面不知被谁反锁了。
“开一下门,我在外面。”她轻轻地喊了一声。
没有回音,连窗子都关得紧紧地。
她又轻轻地喊了一声,里面赵恩美坐了起来,梁晓棠马上说,“你想给她开门啊?”戈葭厉声道,“谁也不许开!”
外面没动静了,好长一会儿,听到步履渐渐远去的声音,很慢,很轻。
梁晓棠翻身正想下床,“把她那个箱子打开,没有随身听我睡不着!”
戈葭喝道,“说好不动她的,你说话当放屁的啊!”
梁晓棠只好讪讪作罢。
麦蓝不知该去哪里,离开,就想离开,双腿带她登上了楼顶的天台。
今夜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深秋的风有点削骨,还好有这只手电筒。手电筒散发出微黄色的一圈光芒,像一团小小的火把,可以取暖的,可以驱寒的、可以驱赶那大大的黑夜怪兽的,小小的火把。
她靠着一面墙坐下,转着这团小光芒,微黄色的火光照在脚趾上,脚趾暖了,照在手背上,手背暖了,照在心口上,心口——突然,光灭了。
真成了卖火柴的小女孩,她叹了口气。
电池是新换的,那么,应该是烧了小灯泡,小灯泡,我该去哪里找新的呢?
她在黑暗里沉寂了一会儿,无聊地拧开电筒盖,叮地一声,那粒备用的小灯泡掉在手心里,正是麦姨提前放的那粒。
她就握着那粒小灯泡,把头埋在膝上,无声无息地坐了大半天。
夜来露重,她打了个喷嚏,警醒起来,不能这么睡着了,要是病了可是自己受罪,这个时候不敢病,明天还有许多事要做呢。吃甘蔗一节一节来吧,急不得,要头脑清醒,要想办法,要有力气。唉,不想找事,事却追你,葫芦自己挂上脖颈怎么办呢,只好不怕他了,不能逃,也无法可逃,不能退,也无处可退,已经退到墙角上了,还想怎样呢,别逼我了。
装好电筒,麦蓝在天台上转了一圈,发现东边晾绳谁晒的几幅厚窗帘没收回去,她拖了两幅下来,找了个背风干爽的地儿,把自己从头到脚包裹好,蜷起身子,静下心来背了百来位圆周率,打个哈欠,睡觉吧。
也睡着了。
赵恩美却一直没睡,她是求稳派,不想把事情搞大,麦蓝偷东西这件事,看起来蹊跷,但她不想为此得罪梁晓棠,宁愿得罪君子也不得罪小人,她也没必要跟戈葭对立,那是个时刻想找对手掐架的角色。
所以她不能去开门,可是又着实担心,担心麦蓝万一想不开出了事,就像麦蓝自己说的,谁也跑不掉,就算没有责任,良心也一辈子不安。
凌晨三点多,打量着梁晓棠和戈葭都睡熟了,赵恩美偷偷地开门,门前静静放着麦蓝的热水瓶,两边走廊空荡荡。
赵恩美有点怕,磨蹭着走到水房,白惨惨的灯,楼道有风吹过来,把一块纸皮箱吹得吱呀吱呀响。
赵恩美跑到803的窗口,闻静的床正在窗旁,“闻静,闻静你起来一下。”
闻静睡得浅,吓了一跳,“怎么了?”
“你出来一下。”
“怎么了?”闻静匆匆披了件衣服跑出来。
“麦蓝不见了。”
“你们把她怎么了?”闻静急得要哭出声了。
“小声点。”赵恩美低声把大致经过说了一遍,“太多人知道,对谁都不好。”
闻静和赵恩美悄悄登上天台,天台的门果然开着,走了几步,地上黑乎乎蜷着一个影子,麦蓝裹着窗帘缩成一团。
闻静的眼泪就下来了,“麦蓝,她们太欺负人了。”
麦蓝一觉醒来,看见哭着的闻静,站在一边的赵恩美,愣了一会儿才记得身在何处。
她伸伸腿脚,让自己笑了一笑,“这种天气,露营可是有点冷呢。”
第二天是周六,很多人都睡了懒觉,麦蓝下床的声音吵醒了戈葭。她心里本就恼恨,顺手摸了梁晓棠床头挂着的小票夹子,一个翻身掷下去,麦蓝唉呀了一下,想是被打到了,戈葭偷笑。
麦蓝穿戴好,先去找闻静,借了笔墨和几张大白纸,又说,“闻静,你帮我一个忙。”
“只要你说。”
“今天上午,劳烦你去我宿舍,帮我看着那个赃物箱,不论是谁,都不许打开。”
“好。”
“唉,我要准备战斗了,好吧。”麦蓝轻叹口气,神色坚毅起来。
经过女生宿舍楼下的电话亭,她突然想打个电话。
“麦姨——”
“蓝子呀,这么早打电话来呢?”
“你做什么呢麦姨?”
“煮早餐啊。”
“早餐吃什么啊?”
“煮个肉丝烫粉,大舅他们要过来吃。”
“烫粉给我留一碗啊。”
“傻囡妮,等放寒假,天天煮给你。”
“麦姨,我回家去吧——”
“傻囡妮啊——”
她低着头,努了努嘴,还是让自己笑了两声。
金融系辅导员李海生是留校的研究生,圆圆胖胖的娃娃脸,一张口说话,嘴角弯弯就像在笑,所以他平时很少说话,以此来维持他的威严和持重。
女生宿舍的事情特别复杂,他早听闻802有几个麻烦的角色,平时只暗暗祈求慢些出事,但到底还是出了一单。
下午三点,他独自夹着工作笔记本准时来到802,按照事先的约定,班主任学生会宿管科一个也不惊动。
他敲敲门,态度殷勤来开门的是梁晓棠,这个女生李海生比较熟悉,她是系里的风云人物,能干,口才好,野心勃勃,准备竞选下届的学习部长,前几天还把演讲稿拿给他改。
宿舍的椅子摆成一圈,没跟他打招呼的那个女生叫戈葭,开学第二天就剪烂小情敌的裙子,军训第一天就和教官动手,没有人不知道她,桀骜张扬,骄傲任性。的确漂亮,而且尖锐多刺,旁边那个,长相端庄秀丽,装扮精致讲究、看起来矜持有礼的女生,他忘记了她的名字。
但是对面那个,孤伶伶一个坐着,好像在迎战众人的,那个面貌白皙恬淡,眼神却沉静坚固的女生,他从女生里流传的易服癖心理有问题那件事就知道她,麦蓝。
他坐下来,官方代表一般咳了两下,开庭审理,原告依次发言。
梁晓棠说得很详尽,从戈葭最早不见的钱开始,到昨天下午的人赃俱获,从自己的忍耐克制治病救人为旨到忍无可忍心痛矛盾被迫出手,从当代大学生的道德素养说到八零后脆弱的心理素质、从市场经济的竞争与合作说到即将加入世贸之后这一代的重任,李海生怀疑她有没有提前写了一片演讲稿,这稿子不用修改都可以去参赛。
戈葭说话有点粗,年轻的女孩拥有了过分的漂亮,就喜欢用另类和叛逆来装饰自己,以显示对这天赋的漫不经心,以考验人们爱恨交加的包容力,这样才显得刺激,然而这难道不是一种撒娇和自恃?
“奶奶的这不就是骑在我头上拉屎嘛,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偷偷摸摸地算个屁!我碍着你了吗我欠了你的吗我就那么讨厌吗你要偷偷写信告状撵我走!你以为这破学校我爱读啊你以为这破宿舍我爱住啊,每天都是一副后妈脸死人脸奶奶的我都快憋死了!看不起我受不了我当我透明有本事痛痛快快来打一架啊,背后捣鬼算狗屁啊!”
赵恩美,他现在知道这个女孩的名字了,慢慢地说道,“我丢的东西不多,一张饭卡,里面大约有三百二十块,一支新买的雅芳唇膏,还有昨天下午的两百元现金,丢失的时间都集中在这十天里。其实我觉得这件事,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怀疑谁都不公平。麦蓝说今天会给我们真相,还是让她说吧。”
都看着她,麦蓝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今天要说的话可能会有点多,我平时不怎么说话,可能会乱。信不信,耳朵在你那里,但保证都是真话。”
戈葭哼了一声。
“如果一开始就说不是我,没有论证,无法让人信服。那么就假设,是我。”她又吸了口气,像在水底潜行的人不时要到水面上冒一冒头。
“如果是我,我的偷窃动机是什么?我家虽然没有很多钱,但也够花。失窃的物品有牛仔裤、唇膏、饭卡、手表、随身听还有现金,我从来不用任何化妆品,也不戴任何首饰,我偷唇膏和手表干什么?至于饭卡、牛仔裤和随身听,就算我偷了,能在失主眼皮底下公然使用吗?”
“如果是我,我的犯罪智商是不是太低?宿舍四个人,有三个人失窃,这么明显地等别人来怀疑,制造一个贼喊捉贼的假象不是很简单吗?不及时销赃,却把赃物一齐放在没有上锁的箱子里,等待一个巧合的机缘,人赃俱获,铁板钉钉,然后绳之于法?”
“如果是我,为什么要把偷窃时间高度集中在这十几天里,是因为功课太闲,还是因为换季打折?好吧,就算我心理有问题,就算我是出于某种变态疯狂报复,但最起码一点,昨天下午,最近的一次偷窃,我有不在场的证明。”
梁晓棠插嘴,“谁证明?你昨天不是说不认识他们吗?”
麦蓝不慌不忙地说,“今天下午,她会来的。”
赵恩美暗暗称叹,戈葭脸上还是不屑,但又忍不住想听下去,李海生悄悄观察各人的表情,心里有了个底儿。
麦蓝继续说,“宿舍失窃,门锁完好无损,我们四个人都有钥匙,照理,每个人都有嫌疑。”
“我们四个昨天的第一节课是一起上的,第一节课下课的时间是3点20分,第一批人回到宿舍的时间是5点45分,也就是说,3点20分到5点45分这段时间,谁回过宿舍,谁就有重要嫌疑。”
好像在分析一道复杂的数学题,麦蓝微低着头,有条不紊地说:
“3点30分,戈葭和赵恩美来到1401教室继续上第二节的选修课,这点闻静、梁丽娜可以证明,4点10分下课,赵恩美直接去球场看球,一直看到5点25分球赛结束,闻静、黄金鹊同行并且坐在一起,可以证明。同样是4点10分下课,戈葭去学生会办公室和傅伟文聊天,学生会的宣传干事梁荣根在,被赶了出来,5点20分梁荣根又去学生会办公室,他们还在聊。”
戈葭骂道,“聊什么聊,明明是在鬼混。”
“第一节课下课,3点30分左右,梁晓棠和符春盈去图书馆,符春盈去四楼借书,梁晓棠在一楼阅览室看杂志。4点多,梁晓棠去看球,并且说自己还没坐下宗彪就进了一个球,徐影影可以证明,5点25分,球赛结束,梁晓棠到学生会交一篇稿件,和戈葭相遇并一起,最早回到宿舍发现失窃。”
梁晓棠说,“对啊,就是这样,那你说谁的嫌疑最大。”
麦蓝抬起头看着她,“是这样,可是你忘了说明,阅览室4点就下班了,因为昨天下午是阅览室老师的每周例会,阅览室的门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每周五下午4点政治学习,不便之处敬请谅解。”
梁晓棠笑了一声,“真有意思,就算阅览室4点关门你又能证明什么,我在校园瞎逛来着,等看球赛行不行?”
“当然行。只是,球赛开始的时间是4点20分,你却是4点50分左右才赶到的。”
“有什么可能!你看到我吗,还掐着表?”
“你自己说,刚到还没坐下宗彪就进了球,徐影影她们还开玩笑,说是你旺的宗彪。比赛记录表明,宗彪是在开场30分钟左右才进的第一个球,而且是他这场比赛唯一进的一个球,状态很失常。”
戈葭乐,“那是我打击的。”
梁晓棠左右环顾大笑,“那又怎么样,谁看见我回宿舍了。”
麦蓝还是平静的表情,“也就是说,4点之后,4点50分之前,你在哪里,没有证人。当然这也无法证明你一定在宿舍。——可是,有样东西能。”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片,“我不能说自己在这件事中是绝对清白的,因为我偷了这个,但这是我唯一偷的东西。”
李海生接了过来,这是一张购物小票,上面打印着:
欢迎光临
Z大学中区便利店 服务电话:87563422
一个月内,凭小票开具发票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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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易日期:1998年12月8日 交易时间:16:11:35
收银机号:1009 收银代码:000077
交易序号:121001 小票号码:12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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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舒宝夜用加长卫生巾20包装,数量2 金额23.50
安尔乐日用干爽网面卫生巾买一送一 数量4 金额27.60
洁柔卷纸(10卷*3层)促销,数量2 金额21.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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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计:73.00
现金:7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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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零:¥2.00
总计:¥73.00
正看得一头雾水,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梁晓棠挂记那张纸片,依依地站起开门,却见一个微胖的女生手里拿着一张海报,边对照边在门口探头,“是这儿吧,中区2号楼802宿舍,这儿是不是有个人叫麦蓝?”
麦蓝站起来。
微胖女生叫道,“唉,是你啊,那天你不是说没看见吗,是不是后来又找到了?”
李海生问,“这是怎么回事?”
微胖女生说,“昨天下午我们在2102教室自习,丢了一张王菲演唱会的票,她,就是这个麦蓝同学也在那儿,我们一块找了很久都没找到,然后今天在饭堂门口看到这张海报,说找到了,那我就照着地址来了。”
李海生不动声色,“她一直和你们在一块儿找吗?”
微胖女生说,“是啊,找到快6点呢。”
李海生点点头,感觉梁晓棠挨近他身边,凑过来想看清什么,他便随意地把那只拿着物证的手插进裤袋。
麦蓝带着歉意,“真对不起,其实我没找到票。这里发生了点事,必须有人证明那个时候我在哪里,我不知道你们的名字,实在没办法了,只好骗你跑了一趟。”
微胖女生愣了一下,笑道,“你还怪老实的。其实这事我想复杂了,昨晚那张票我朋友后来说在宿舍找到了,但我怀疑是他怕我失望,又跑去买了一张,还故意骗我说找到了。今天中午看到这张海报,还以为我真的猜对了,又感慨又心疼的,白白多情了一场。”
李海生也笑了,“的确很复杂。”
微胖女生最后说,“好的,那我们就作个证吧,麦蓝昨天下午第二、三节都在2102教室好好学习,我是英语系97本科1班的穆丽萍,我男朋友是政法系96本科2班的郑荣君。”
微胖女生穆丽萍走后,关上门,气氛重新严肃起来。
梁晓棠想着那张纸片,“你自己说的,你到底偷了我什么?”
麦蓝道,“你有一个习惯就是把购物小票夹在一起挂在床头。”
梁晓棠有点失态,“你还不变态吗,连这个你都偷。”
“其实我没想到这个,只是今天早上你的挂钩松了,夹子掉下来正好打到我的头。”
戈葭忍不住,“告诉你是我故意扔的!”
“打到你的头你就偷啊!太过分了吧!”
麦蓝说,“我捡起来看看是什么,就看到最上面那张小票。李老师你也应该看到了,购物时间是昨天下午16点11分,购物地点是女生楼下的中区便利店。”
梁晓棠叫,“我什么时候到哪里买东西关你什么事?”
“你买了6包卫生巾和20卷纸巾?”
“我买卫生巾和纸巾也犯法吗?”
“你会提着这么多东西满校园逛吗,超市的塑胶袋是透明的,你会提着这么多包卫生巾去看男生打球吗?既然已经回到了宿舍楼下便利店买东西,你会不顺便回一次宿舍吗?”
“你怎么知道我会和不会,你怎么知道我就不喜欢提着这么多东西逛,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敢拿着这么多卫生巾去看男生打球,你怎么知道——对啊,我把东西寄在传达室行不行,我寄在那儿晚上回来一起拿行不行?”
梁晓棠涨红着脸,挑衅地看着麦蓝。
戈葭一拍桌子,骂梁晓棠“还嘴硬呢!不要脸的贱人!贼喊捉贼都被你玩惨了!”
“行。”麦蓝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依然是从容的语气,“那么好吧,李老师,请您报警,我的箱子自昨晚发现赃物到现在,一直锁着以保护现场,东西是谁偷的,谁动过,一定留下痕迹。侦探片都有的,警察也会有的,提取指纹应该是一件不难的事情。”
戈葭高喊,“叫警察!叫警察!”
李海生环顾众人,咳了一下,“其实到现在,事情大致有了个眉目,这是你们宿舍的事情,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戈葭叫,“就是梁晓棠嘛!还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绑起来拉走!”
赵恩美这才说话,“李老师也说了,事情大致有了眉目,但大家一个宿舍住着,一个班的同学,还是不要搞大吧,谁做错了事都想有个机会改过。”
麦蓝转开头,“我只想确定,这件事与我无关,如此而已。”
梁晓棠咬着嘴唇,一会儿已经哭得抽抽搭搭,“李老师,我爸失业了,我妈身体不好,我想跟你单独谈谈行吗?”
李海生其实也希望能大事化小,作为一个辅导员,他每天都在祈祷最好什么也不发生。但他多少还是被802这几个女孩震到,戈葭是不省心的定时炸弹,以后还得小心提防,梁晓棠也不能逼得太狠,过几年出了社会这种女孩随时有本事上天下海,至于麦蓝,最让他讶异和钦敬,她不是笨女孩,这么小的年纪罕见地定与静,但她好像更乐意笨笨地活着。
梁晓棠垂着眼泪和头跟着李海生出门,出门两步又回来爬上床拿了自己的包,戈葭一脚踢倒她的椅子,骂,“贱人!再敢回来住我就掐死你!”
梁晓棠不敢出声,轻轻跨过椅子,却突然回头,狠狠看了一眼麦蓝,“我早说你是最会装傻的!你什么都知道却一定要把事情引到这一步!你诚心是要把我往死里整你是故意的!”
麦蓝不说话,梁晓棠重重带上门。
戈葭却想起一件,“对啊,我也觉得你在故意整我!说起来我就气得要命!你从来没跟我笑过总是那副死后妈脸!我有那么讨厌吗你要偷偷写信撵我?我那么讨厌你还没写信撵你呢!你凭什么啊!”
麦蓝脸上掠过淡淡的厌倦,她的眼睛了无生气,却仍然迎着戈葭的扑面而来的气焰。
“别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好吗?告诉你吧,我从来没讨厌过你,不是因为你多可爱,也不是因为你有多可怕,而是我从来不想浪费自己的功夫和心思。你很美,你很有钱,你有自恋的资本,但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是你的后妈,也不是你的亲妈,为什么要宠你哄你让你一见你就笑呢?你不是太阳,整个地球都要围绕你转。就算你是太阳,高中没学过地理吗,银河系河外星系仙女座猎户座整个宇宙太阳这样的星球算个球啊!”
戈葭瞪着眼睛无话可答。
赵恩美一旁提醒,“那封信是梁晓棠给你的吧,其实戈葭,你应该看清楚,签名和写信的字体一样吗?”
戈葭悻悻地嘀咕,“撕了,没看。”想是又狠狠生了气,几下子爬上床重重地把床板踏得山响。
事情该完了吧,现在。
这才感觉脊背僵硬得厉害,麦蓝往后靠靠,很累,整个人突然泄了气,好像一只倒空的纸袋,虚虚地,摇摇晃晃地,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她想走的,走到哪里不知道,反正不要在这儿就好,走出去,远远地,一个没人的宽阔的地方,躺在那儿,什么也不干,就想喘口气。
在那里,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不用想,她再不想听,不想动脑,不想费心,不想计算还有辩解,不想忍耐还有坚强,好辛苦,好辛苦知道吗?
但她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扶着床边,慢慢地躺倒在床上,拽了几下,才把床帘拉上。
麦蓝面朝里躺着,过了一会儿,听到闻静的声音,轻轻拉开床帘,“麦蓝,你没事吧?”
“没事。”
“你的手很冷,不舒服吗?”闻静伸手过来摸摸她的,感觉到闻静的手暖,原来是自己的手凉。
“我累了。”
“那你好好睡,今晚我来叫你吃饭。”闻静掩好床帘,忽然又伸手进来,轻轻摸摸麦蓝的头,低声道“没事,都过去了。”
她闭着眼睛,眼泪开始流了出来。
好奇怪,竟然有这么多的眼泪,好像获准出来有多难似的,她任由它们,任由那泪水暖暖地爬过脸庞,又凉凉地落到枕上,无声无息,她用一角被子塞住了嘴。
知道那是梦里,因为身体好像只睡着了一半。
看见麦姨他们在吃肉丝烫粉,只是埋头吃也不叫她,心里有点不喜欢,外面在下雨,她就跑出去淋雨,淋得全身湿透了,好冷,麦姨也不理她,麦姨怎么不理她呢,心里特别难受,是不是麦姨也不要她了。
然后她好像又听见闻静和戈葭在吵架,她很急,想去帮闻静,可是到处都是雨,什么也看不见。
闻静确实来了,而且来了好几次了,傍晚本想约麦蓝一起吃饭,见她还在睡就打了饭回来,还加了一只大鸡腿,等她醒来再吃。晚上七点半兰亭社有活动,闻静早早洗了澡换衣服,出门前再来看,饭早冷了,一筷子都没动。
这时戈葭独自闷在床上,把手里的塑料袋翻得稀里哗啦响。
闻静忍不住说,“小点声,让她睡一会儿。”
戈葭正是个待点的炮仗,“我有吵她吗?我敢吵她吗?就算我吵她能吵得醒吗?睡了大半天说不定直接睡死了!”
闻静心觉不妥,探头去看,麦蓝还是侧着向里躺着,伸手去摸,吓了一大跳,脸上湿漉漉满手都是泪,枕头也湿了半个,而额头却烫如火烧。
闻静着了慌,“麦蓝,你快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