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曼蒂以为莫澄又要拉着她走一大段路回到刚刚满满是小吃的商业街，没想到两个人一转身就出现了一家面馆。
莫澄在门口顿了顿，像郑重决定一般推门走进去。店里装修十分古风，桌椅和墙壁都是木色，灯光照射下，空气里都散发着温暖的气息。
从厨房里出来一个大约五六十岁的老爷爷，他一见到莫澄就满脸堆笑，擦擦手就赶紧上来拍他的肩膀：“澄澄！是澄澄吧！都长这么高了！我这几年有点老花了，没认错人吧？”
“是我，莫爷爷。”
秦曼蒂在后边小声嘀咕：“这是你爷爷？！”
莫澄也回头：“不是亲生的，以前的邻居。”
莫澄身形高大，莫爷爷现在才发现他挡住了后边的小姑娘：“这位是？”
“哦，我同学。”
“你好你好，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啊？”
“秦曼蒂，爷爷你好。”
“小姑娘声音真好听！”
秦曼蒂立刻咧开嘴笑了：“爷爷你也是。”
“别愣着了，坐吧。”说着就把菜单递到莫澄手上。
店面不大，但是生意还不错，没剩几个座位，两个人找到最里面的位置坐下。
“莫爷爷和你很熟呀？”
“是啊，以前爸妈不在家，都是他管我饭的。后来，我都是一个人来的。”
“我在你家呆了也有一年了快，你都没来过啊？”
“后面几年我都不敢来了，人老了，看不得触景生情的事情。”他自嘲地笑笑。
“你还老，你没20呢就老？”
不过像他们这样，生活在没有父母从小陪伴的童年里，认识这个世界全靠自己碰壁摸索，都成熟得比较早吧。
“今天怎么想来了？”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当庆祝一下。”
“人家富二代庆祝都是去赛车喝酒蹦迪，你还真是一股清流啊，来吃面。”
“秦曼蒂，你是言情小说看多了，觉得富二代都是纨绔子弟哈？”
“那我自己又没法亲身经历，我去哪知道呢？”
莫澄懒得再接她这个话题：“你要吃什么？”
“我没吃过，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莫澄走到收银台，对着厨房里喊了一句：“莫爷爷，两碗排骨面加蛋，一碗要重辣。”
“好嘞。”厨房里传来莫爷爷爽朗的笑声。
不一会儿，莫爷爷就端上来两碗面，一碗浇满了辣油，莫澄端上桌就推给了秦曼蒂。
“我看起来口味有这么重吗？”秦曼蒂笑着问。
“他们家辣椒主要是香，而且你口味确实比较重。”
莫爷爷也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摸着莫澄的后脑勺问：“澄澄，怎么这么久不来了啊？”
“爷爷，我上高中了，作业比较多。”说着还表现出一副难为情的的样子。
秦曼蒂在心底暗骂一句谎话精。
“这样啊，这小姑娘是你同班同学吗？”
“是的，我们是同桌。”
“哦……”莫爷爷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秦曼蒂着急解释：“莫爷爷，我们真就是同学。”
“你干嘛，人家又没往那方面想。”莫澄倒有点不高兴。
莫爷爷被他们逗笑了：“你们现在年轻人和我们那时候又不一样，我理解，我理解。”
秦曼蒂还想说点什么——
“老莫，来两碗鸡汤面。”
“来了。”
此时又有客人走进，莫爷爷站起身，把椅子推进去，起身去招待客人了。
“你干嘛不让我解释？”
“他又不是班主任，误会了能怎么样？”
“……”秦曼蒂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只好闷声吃面。她吸溜上来第一口，就觉得无限满足。
“太好吃了！啊！比你强多了。”
“干嘛？那也比你强好吧？”
“啊！可惜这里叫外卖也太远了，不然我一定天天叫。”
“你可省省吧，就你这种每天只舍得吃清汤煮白菜的。”
“切……啊太香了，辣得恰到好处，完美。”
莫澄本来还想和她聊点什么，没想到她吃饭速度相当快，不一会儿就连汤底都不剩了。
人果然一起混久了是会现出原形的。两个人刚刚住在一起的时候，她吃饭相当扭捏，给她吃什么都要夸，都要说句谢谢，而且吃得极少。
现在饭量几乎和他相当，吃相又难看，还经常嫌弃他……
莫澄看着她嘴角的红辣油，抽了张纸递给她：“你注意点影响。”
秦曼蒂接过纸，往自己嘴上一通乱抹，结果范围更大了。
“唉，你……湿巾带没？”
“咋啦？”秦曼蒂边说边从包里掏出来给他。
没想到他一接过，就把湿巾往她脸上蹭，他动作很轻，细致地像在雕刻一件作品。
好巧不巧，这个时候秦曼蒂听到了隔壁桌两个女孩子的议论。
“我去，这是霸道总裁和高中校花的爱情吗？！这让播吗？”
“有钱真是好啊，娶的老婆可以比女儿都小。”
“不过霸道总裁为什么会在这里吃饭？难道是地下情人？！想来，我要是总裁夫人也想不到这一招……”
两个人用是悄悄话的音量，殊不知这种细声细气的音色最容易被别人旁听了去。
秦曼蒂低头看看自己一身校服，又看看莫澄一身西装，后悔没强行让他换衣服。
至少自己现在不会被误会是被包养了……
秦曼蒂一脸尴尬和恼怒，莫澄多半也是听到了，反而幸灾乐祸地笑了。
“笑什么笑？老实点，不然我就把你的罪名坐实，你就等着进去吧。”
秦曼蒂起身又去叫了一碗面，她要化悲愤为食欲。
两个人吃一会歇一会聊一会，不知不觉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客人几乎都走光了，就留下他们两个撑死鬼。
“啊……满足。”秦曼蒂已经没有力气说出更多话了。
莫澄起身去厨房，她依稀听到二人的对话：“莫爷爷，我帮您洗吧。”
“你好不容易来一次，每次都帮我洗碗。”
“应该的。”
莫爷爷洗了手，走到外边，看秦曼蒂还一个人坐在位子上撑得发呆。
“小姑娘这么能吃啊？”莫爷爷一脸慈容。
秦曼蒂盯着自己眼前摞起来的碗，尴尬地笑：“啊……哈哈哈哈哈……”
“小姑娘，自从澄澄他爸妈出国以后，这么多年来，他都是一个人来的。今天，我终于看到他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哇。”
“啊……”
“澄澄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与人为善，又有礼貌，他这样表面让人放心，大家都以为他过得很好。其实小时候来我这吃饭的时候，我经常都看到他一边吃一边哭呢。”
“莫爷爷，我真没想到……”
她知道他很孤独，没想到竟然孤独了这么多年，还这么难忍。
“很正常。一般没有爸妈带的孩子多半性格孤僻些，可是他反倒很有礼貌，我想不论是哪个极端，心底都是拒人千里之外的。”
温柔的极端，和冷漠的极端吗？
究竟哪一个更痛苦一些呢？
“他的爷爷奶奶……亲戚朋友呢？”
“他的爷爷很早就去世了，他父亲只有一个大几岁的哥哥，唉，那哥哥是个赌鬼，是家里的无底洞，偏偏他奶奶宠这个长子，硬是纵容。他爸爸挣的钱本来也不多，那几乎都给他赔进去了。后面受不住，索性就断绝了来往。那走的时候，身上是一分钱没有啊。”莫爷爷说得有些口干，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这都是他爸爸年轻时的事情了，他妈妈要嫁给他爸爸啊，那家里人是极力反对，认为这个人没前途，家里人还这模样……”
“所以，他妈妈那边的亲戚也没再来往了……”秦曼蒂小声念叨。
“当年他只有他爸妈这两个亲人了。最近听说还有个妹妹。哦，还有我们这些街坊邻居，可是我们也有自己的家庭，没法儿总照顾他。”他说着，又摇头叹气，“孩子长大了，小时候还总粘着我们，现在估计是不好意思了，想得多了，不敢麻烦人家了，和我们的联系少多了。很多以前的邻居呢，也很多从这里搬出去了，他应该也联系不上。”
秦曼蒂沉默了，她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静静地听着。
“后来他爸妈好不容易出国做生意，挣着了钱，家里条件好了不少，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吧。只是啊，这样一来，就没人陪着他了。唉，这世界上的事情总是这样，总是不能两全其美。”
“他太懂事了，懂事得让人心疼，越长大我越少看见他哭丧着张脸，怕让人担心，总是笑呵呵的，不知道是真的不在意了，还是越来越会藏了呢？”
秦曼蒂知道，答案应该是后者。
她一股脑把自己的悲剧都告诉了他，可是他从未对自己过多谈论他的悲剧，偶尔隐隐约约的流露都让她感到无比酸楚，今天见识了故事的全貌，她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可惜一片清歌，都付与黄昏。
她毕竟是蒂川，是寄生在秦曼蒂的躯体之上，她哪有什么真过不去的苦？那些悲剧都是她自己凭着脑海里的印象编纂出来的，不是她真正经历过的，她都替别人愤懑。
原来生而为人，都各有各的不幸。
“我知道了，莫爷爷……”
“小姑娘，我跟你说这么多，是因为澄澄肯带你来，已经是把你当成家人了。你们一定是很好的朋友，是亲人，很多人都让他这表面做派骗了过去哦，以为他不需要关心，其实你越和他亲近，你就越发现不是这样。”
“确实，确实是这样……”
她越靠近他，越发现他不是表面上那样无懈可击。
她想象，在那些人都对他投来同情叹息的眼光时，如果他表现得阳光开朗，这样的目光一定会收回吧。
他定是讨厌被人怜悯的。
她想象，他父母给他买无数他们以为他需要的东西，扔给他令人艳羡的豪宅，以为这样就可以弥补感情上的所有缺失。
他定是没有被补偿到的，如果有，也还存有大半的空洞。
莫澄这碗洗得格外慢，不知道是真的工作量太大，还是他根本就听到了二人之间的谈话，由于自己是当事人，这时候出去，三个人都有些尴尬。秦曼蒂认为是后者。
有些话自己说出来太矫情，从别人口中听到不仅效果不减弱，还更胜三分。
秦曼蒂和莫爷爷聊完了莫澄，就开始唠别的家常。刚聊了没一会儿，莫澄就掀开帘子，边用挂在墙上的毛巾擦手边说：“莫爷爷，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
“哦对，你可得把小姑娘安全送到家啊。”
“知道了。”他轻笑，脸上挂满了他的招牌温柔。
两个人和莫爷爷短暂告别后，就出门了。大街小巷不复刚刚热闹的景象，这座郊区的小村庄没有什么夜生活，不过晚上将近十点，人们几乎都回到家中了。偶尔从窗里传来或是嬉笑，或是怒骂的声音，点满了这地方的烟火气。
比起莫澄现在住的那方圆几里加起来的人口总量还没有这里一栋楼的人多的地方，这里真是更像人间了。
所有人对莫澄的印象都是，若他生在古代，那必然是仙风道骨，遗世独立；谁能想到……
他爱极了红尘呢？
两个人并排走在街上，秦曼蒂一路都在想刚刚莫爷爷对她说的话，以及联系两个人同居后莫澄的种种表现，对比她认识莫澄这么多年来他向外人展示的面貌……
她抬头，他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用余光瞥了一眼，没转过头看她，只是沉默着往前走。
这样的死寂一直持续到莫澄把车开进家里车库的那一刻，秦曼蒂还在恍神想些什么，莫澄解了安全带，举起手在她眼前晃晃：“嘿？到家了。”
秦曼蒂终于回过神来，她侧过脸，印象中莫澄好像只有中秋节那一次露出感伤的表情，这已经是他能真情流露的最大限度了吧？
他从来都不愠不恼，天塌下来似乎都不见深颦。
莫澄见秦曼蒂有了反应，就转身要开车门，秦曼蒂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一把拉住他。
少年转过身，先是疑惑地低头看她拉住自己的那只手，后把目光转向她：“怎么了？”
秦曼蒂迅速解开安全带，另一只手环上他的脖子，整个脑袋都栽进他的锁骨上，还被咯得有些不舒服。
莫澄被她突如其来的操作吓懵了。
怀里的人声音闷闷的，但是依稀可以听清楚她在说什么：“你以后都有我了。”
“你再也不会一个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