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早饭,人间烟火气。
遇科特。科特老师问她住得还习惯吗。
特蕾西如实道:“想家了。”她又补充道,“有一点。”再斟酌了一下,她一本正经地说:“还好。”
科特老师又问她有什么觉得要改进的。
特蕾西眸中灵光一动,鼓了鼓腮帮,佯装受了天大的委屈,直截了当地评价:“晚饭不好吃。”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科特,与此同时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留意着周围人的神情。
几个近桌的小男孩肩膀抖得厉害;一个年纪小的女孩子发出“噗”的一声轻笑;在一旁给孩子们打菜的婆婆脸煞地白了;科特老师则“哈哈哈”地开怀大笑。
特蕾西杏眼一眨,嘴角微扬,吐出轻飘飘的一句:“开玩笑的。”
说着她就若无其事地走开了,把众人舌嘴神态间的纷纷扰扰纠缠喧嚣抛到了身后。
一切好像都在正常地运行着。
只是,连特蕾西自己也没想到,那掷地有声的四字“请多指教”,竟会引起如此之大的风波……
福利院第一堂课前十分钟,前脚刚跨入偌大的教室,一群人齐齐看向她,异口同声对她喊“大少奶奶早”,气势可谓排山倒海。
友好的小伙伴们,懵逼的特蕾西。
特蕾西也不是个迟钝的人,联想起昨天阿努克那声爽朗的“小爸爸”,一瞬恍悟:原来阿努克是福利院的孩子王!
她矗立在众人前方,一眼扫去,只见教室约莫已来了一半的人,每个人的神情大同小异:有人真心实意,有人惺惺作态,有人装模作样,亦有人故意做作。她一目了然。
这时候她若道声“哎”,就相当于认了这个地位,便可舒舒服服地坐于高位,但仅仅是表面光鲜亮丽罢;何况俗话说得好:“枪打出头鸟”,特蕾西现在一直秉持着“人怕出名猪怕壮”的理念,这个称号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受下。
她眸子弯弯地打趣道:“‘大少奶奶’可不是谁都能叫的!”她云淡风轻地解释说,“庭子里杂人太多,我认为有必要优胜劣汰、重新洗牌;这样吧,两个标准:第一,玩得过我;第二,”她挑了一下眉,“等有玩得过我的人再说。”
说罢,孩子们议论纷纷,自然也有人小声说她不是的,她也不介意,悠然得好似“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不过,于特蕾西而言,这种声音自然越多越好。
看似简单,实则苛刻;她讲究得很,一方面可以赢取“光明正大”的名声,另一方面也不会与人结仇,可谓“无本买卖”。毕竟于她来说,少交一两个朋友就好像少吃一两顿饭一样,不至于饿死。
突然,特蕾西听到人群中有人狐疑问:“玩什么?”
“……”这她还真没想过。
但是不急,她慵懒地眯了眯眼,漫不经心地东张西望,然而突然瞄到一双又大又明亮的桃花眼,似是装着万里星辰,心跳猛地一滞,一时看愣了她,便不自觉地走到了眼睛的主人桌旁——已经走到该人桌旁了,她才想起举止的失仪,不过也没多想;刚好该人桌上有一副现成的扑克牌,她眼珠子骨碌一转,随机应变地抄起人家桌上的一副牌将就;众目睽睽之下,她拉了一把身侧的空椅子一坐,心不跳脸不红道:“24点。”
特蕾西彻底回过神,开始麻利地洗牌,招呼道:“速战速决。谁先来?”
她昨晚没睡好,一边打哈欠,一边麻练地抽去牌里的大小王。
隔着一张桌子,对方不满道:“喂。”他的语调懒洋洋的,好像还没睡醒的小猫一样,言下之意是:你都不知道“不好意思”吗?
特蕾西抬眸,对方正好也在看她;于是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特蕾西甜笑道:“嗯。”是有不好意思,但不这样做更尴尬。
她这才发现,对方的右臂是假肢——那是个单臂男生——整个流程,他一直用那双放着不屑目光的大眼充斥鄙视地看她——嗯,真怪不好意思的。
“我我我!”
一道嘹亮的声音打破了这两人间尴尬的气氛;特蕾西早把“不好意思”抛到脑后,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扑克,微扬下颚,循声望去,只见来者是一个风风火火的大男孩。她的目光在少年的黑色连帽衫上多停驻了一会,那是她喜欢的款式。
人群自动给他让了道,他大大咧咧地上了“擂台”,也拉来一把椅子坐下,热情地大声道:“我是麦兹·马力,大家都喜欢称呼我为‘小麦子’,美女你也别客气,往后请多指教啊!”
他上来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硬是把场面搞得好像比武相亲。
“小麦子上啊!”
“小麦子加油!”
“小麦子你该不会贪图美色吧?”
不少人为他起哄,其中有人还吹了个口哨。
特蕾西只是淡淡道:“嗯。特雷茜·鲁克斯。”
麦兹连声笑道:“特雷茜·鲁克斯,你好你好!”
特蕾西瞟了他一眼,开始发牌:6 ,6 ,7, 9 。
麦兹这才刚看清数字,特蕾西就已道出答案:“(6+6)×(9-7)=24。”
麦兹道:“……”我草草草草草,毫无游戏体验!
他愣住了。事实上,围观的人都愣住了。
接过旁人递过来的白纸,麦兹手忙脚乱验算了一遍,居然果真如此!他又诧异地看向特蕾西,眸中满是震惊,仿佛在说:你这也太强了吧!
只见特蕾西还是那般云淡风轻地把玩着一手扑克,颇有“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的风度。
见她如此,麦兹看向特蕾西的眼神多了几分佩服,心中不由嘀咕:难怪老大也甘拜下风!
忽然有人喊:“犯规!”
紧接着,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闹哄哄的一片。
“没犯规!”麦兹朗声为特蕾西辩解,别的不说,他这个局中人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只是……
他小心翼翼地窥探特蕾西神色。
却见她置若罔闻般,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目光后,安抚地笑笑道:“没关系,24点会友,我随意。”言下之意是:信不信由人,她不介意的。
麦兹释怀地笑了。也是,能受得起阿努克一声“爸爸”的人,想必是不凡的。
他对众人扬声道:“这人高手!”
四周一阵静默。
“那、那个……我、我来试试可以吗?”又有人道,声若蚊呤。
这次从人群中走出来的,是个约莫五周岁左右的小女孩,长一张玲珑小脸、一口樱桃小嘴,她黑胜芝麻的乌眸眨巴两下,含羞道:“我……不是,叫我小信仰就好了……”
特蕾西甜笑着向她微微颔首。
麦兹义正词严说:“我来发牌!”
接着,他二话不说地夺过特蕾西手中的那一叠牌,与此同时——特蕾西注意到,他好像朝那个桃花眼男孩的方向得意地眨了眨眼;她又扭头看向那个桃花眼男孩,只见他笑容满面,却笑得危险。
特蕾西眨了眨眼,错觉……吗?
这时,麦兹将扑克牌高高举起,在所有人面前晃了晃,以示公平公正;然后他熟练地洗牌,“刷刷”地从中抽出四张来;薄薄的牌以正面对掌心,被他摊在桌上,只见他手掌向一侧飞一般滑去,快速把那四张牌在桌面上从左往右铺开:
1,7,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