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努克闻言后,欣喜若狂。
毕竟,她盖是想:只给出两个选项就能选对的人,又能错到哪里去?她们一起相处的光阴总是短得奇妙啊!
她甚至觉得这是她有生之年做过的最庆幸的一件事啊!
至少在这段友谊开始之初,两人对于彼此来说,都是像知音一样的存在啊!
纵观历史,古言有云:“高山流水,知音难觅;伯牙弹琴,子期知音。”特蕾西更是从未想过会在这种地方遇上这么一个人。曾经她在宜春学堂里背诵这一课的时候,还并不太明白其中的含义,而现在,她却有了深刻的感触――能够遇到一个懂自己的人,应该是多么令人感到愉快的一个过程。
已经很久没人这样跟她说话了!
只是这里处处充满怪异,好像一场幻梦一般……
夜晚,特蕾西在梦中见到了安吉尔;醒来时,梦早已消散了一大半。
她还依稀记得梦中,安吉尔就像一个陌生女人站在她的面前,对着她微笑……
她哭了。
她又回想起爷爷逝世时的景象,眼前涌动着熊熊火光,耳畔回荡着救护车的低鸣,与人群喧杂的声音“嗡嗡嗡”地混成一片……她的泪水止不住地在脸颊上流动,像一条清亮的小溪一般源源不断,心也无法控制地痛,像被一只大手撕扯着似的,所谓的“撕心裂肺”也许就是这种感觉吧!
意识朦胧中,寝室里的妈妈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告诉她不是一个人;同舍里被惊醒的小伙伴也爬到她床上来安慰她……
几乎所有人都对她说:会习惯的,会过去的!
一睁一闭,一夜轮过。
第二天清晨,当阳光泻进,特蕾西徐徐苏醒,开始细细回味起与表姐相处的时光。
只是,她突然间发现,安吉尔在她心中的地位,仅仅只是她的一个“表姐”罢了!脑海中反应出来的第二条信息,也只是他们两家人同居于宜春。此外,貌似除了亲友间的往来,再无更多联系。
她真的觉得安吉尔一下子变得好陌生――她对安吉尔的了解实在太少了!少到……如今甚至心里想到安吉尔,却感受不到任何一丝来自亲情的温暖。
所有美好的思念,似乎都是特蕾西对自己的安慰。别人真的好像没把她放到眼里过。
犹记小时候,稚幼的她刚学会走路,总喜欢跑到德叔家里嬉戏。爱美之心人人皆有,那时的特蕾西特别喜欢好看的表姐,一抬头,就见她的脸蛋特别好看!
往后,在特蕾西记忆中,模糊记得无论是明媚的阳光透过叔叔家的窗户笼罩屋内,还是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安吉尔总是跪坐在窗边的席子上,凝神地望着窗外。
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可窗外什么也没有。
这个不苟言笑的表姐,用如玉石般洁白剔透的脸蛋儿,总保持着这个畸形的表情――她想,表姐若是笑起来,那该多好看啊!
稚气未退的包子脸一鼓一鼓,卖萌,撒娇,特蕾西绞尽脑汁,想要逗乐她的安吉尔姐姐。
可……安吉尔最多也只是扭过头来看她两眼,然后,又别过头去,窗外似乎有一息不可名状之物吸引着她。
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在特蕾西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怎么也忘不了。
似乎很久以前,她总是会禁不住地盯着表姐的那张脸庞发愣,幻想着各种美好的情景,生怕错过上面所呈现出的任何一丝浅浅的笑意。可在特蕾西的回忆里,安吉尔姐姐至始至终都没有笑过——是啊,她从没对自己像梦中那般微笑过!
听说,安吉尔十一岁那年就独自离开了宜春,走进了都市;当时特蕾西刚满周岁;八年未见,直到最后一面,特蕾西都没能从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捕获一丝情感――就好像那篇寻人启事里的灰白照一样,只是真人一身冰肌玉肤,气质清冷,情绪无波无澜。
安吉尔真的就好像一个普通的“邮差”一样……抛开她和蔼热情的父亲安德,抛开渔村,她就只是个邮差啊……
可她的心却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这是她的表姐,她的安吉尔姐姐!
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作“羁绊”。要说它的“形”,就是那堆奇怪的信……
四面八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这时大家都陆陆续续的起床了。
特蕾西眨了眨眼。被窝里是多么温暖的一处栖身之地,在这她可以睡一个好觉,更有柔软的被毯可以盖,将她的身子密不透风地护住;她睁着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上方床板,凝神思考着:这一次,是要温暖的毯子呢,还是走出门?
脑海中又一次浮现了寻人启事里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孔,冲击着特蕾西的感官,她发自心底地产生一种说不出口的愧疚。
在心中悄然叹了口气,她懒洋洋地往上拉了拉被毯,覆过头上,准备小睡一会儿再说。
浓重的黑暗劈头盖脸地袭来,然而,当她心里想到了阿努克,她仿佛从另一层面得到了些许安慰;于是,她便打消了原本的念头,哈欠着,自觉地把被子往边上一掀,一骨碌,也起床了。
是啊,尽管命运并不太友善,葬送了太多熟悉的情感,但新的生活已经开始了……
梳妆时,她面对着镜中的自己,盯着自己唇瓣上方一粒淡淡的小痣,竟出了神。听妈妈说,这个地方长痣,说明她是有口福之人……
可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也好陌生。
她想到了一件事。很多年前,某家大医院一楼,一位年轻的妇人牵着小诺西的手,拉着她到周边一处的椅子上坐下。
妇人有条不紊地从手提包中取出一瓶矿泉水和一个药瓶,然后熟练地从瓶中倾出三粒丸状物。
她问,妈妈,糖吗?
妇人回答她,不是。
她又问,那这是……
妇人说,这是药丸。
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扬起天真的小脸,好奇地问道,妈妈,药丸甜吗?
妇人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目光似水,回答道,傻孩子,苦的。
她接过妇人递来的药丸,送入嘴中,一口吞下,又咽了一点水,仰起头,猫咪似的大眼睛眨了一眨,想了一会儿,问,妈妈,“苦”是怎样的味道?
妇人浑身一颤,怔了一怔,眼泪差点儿掉下来,却还是强笑着耐心回答她道,苦是一种“甜”的程度,所以,糖是甜的,药丸也是甜的;小西的笑容也一样哦……妇人顿了顿,理所当然地强调说,我们家小西的笑容比糖和药丸都甜!
特蕾西对着镜子,着魔似的不由自主扬了扬嘴角,一个僵硬的甜笑在包子脸上绽开……
猝不及防地,恍惚间耳畔炸起了那句:“凭什么?”
不满、张扬、率真,无所顾忌,玩世不恭——三个字,一下子唤回了她的心神。
或许吧,她对有朋友的小日子还是很向往的。
她释然地想,耳畔仿佛听到了——在万籁俱静中的,高山草木风声动,清越流水音潺潺;此声时而低缓时而急促,连绵不绝,宛若天音……
想着想着,她又蓦然欢笑,眉眼弯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