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阿努克面色阴沉,原本嘴角灿烂的笑意不知何时褪去,浑身上下的戾气在一瞬间不加掩饰地散发出来。
她或许是想到:知交至此,若这个时候与老撒旦起龌龊容易让特蕾西为难,反而不美;那她这个“主”退一步又如何?这么想着,她神色松了一松。
眼看着撒旦老师已经露出得逞的笑,阿努克想来是不甘心的。于她而言,喜就是喜,不喜就是不喜,特蕾西皆看在眼里,收入眼底。
知阿努克者如特蕾西,她便轻松地笑道:“不敢当,帕佩尔老师您这话说得好像我乃‘不速之客’。”
撒旦老师微不可察地蹙眉,似乎是感觉眼前人与想象中的不同,还算客气道:“早风闻鲁克斯同学曾是妇孺皆知的良家女儿,今日何必如此不识抬举呢?”
闻言,特蕾西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她淡定地道:“斗胆请教,我实话实说,可有不对?为人难道不该坦诚相待,而阿谀奉承?”
台上,撒旦老师鼻孔朝天、趾高气扬道:“让你坐下你坐下便是,哪来这么多话?孟子有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为学莫重于尊师,你方才所言,有顶撞长辈之罪。”
特蕾西从容笑道:“所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后一句乃‘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在教育自己的孩子时不应该忘记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帕佩尔老师,您扪心自问——胸中可有将心比心之爱?”
撒旦老师温声道:“鲁克斯同学可知纪律?”
只见她柳眉紧锁,脸色像吃了过夜的羹饭一样,就差把“放肆”两个字爆出口,想来,是把这两个字给生生咽回去了。
阿努克早已转嗔为乐,笑嘻嘻地插口道:“这就是老师眼中所谓的‘好客之道’?”这话不好由特蕾西开口,阿努克便好心地给她搭了个台阶。
特蕾西便笑眯眯地接口道:“古有《说苑·政理》之‘夫耳闻之,不如目见之;目见之,不如足践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可还真是‘好’啊!”
撒旦老师脸上顿时青一块白一快,不答反问道:“你不讲仁义,我也就不讲道义了罢了;吉塔同学,礼尚往来,不该天经地义?”
特蕾西仍云淡风轻地站立着,不鸠占鹊巢。这话一听就是针对阿努克的,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她也就适可而止;说多则过犹不及,便将舞台让给阿努克。
想来,她也有话说,自己帮腔反而不美。
阿努克会意,笑呵呵回怼道:“人间有爱,万物有情,乃泛灵论。众所周知,这桌椅也都是有灵魂的,我坐得多了,上面有了我的气息,自然亦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所以,特雷茜在五十多张座位中,上了我这张,也是情有可原的;但是呢,您让我与我最亲爱的座位东南雀飞,无论是我还是我的桌椅,都是不情不愿的。帕佩尔老师,若您真有心‘盛情款待’,把讲台的座位让于特雷茜,如何?”
撒旦老师怒目切齿,默然不语,脸色黑得好似能滴出墨水来。
顷刻沉寂,特蕾西佯装惊讶的小声道:“啊,不会真的没有准备我的桌椅吧?难道……”
“有你的。”撒旦老师沉声打断她道,“我说有就有。”
特蕾西敛起笑容,淡淡看她,眸中自有睿智来。
她隐隐感觉,好像从这堂课一开始,到现在为止,就像是有人给她出考题,让她“直抒胸臆”、信笔做答一般。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阿努克,很快就十分干脆地否定了这个想法。
阿努克又怎么会甘愿屈膝他人呢?
虽不知这种莫名的自信是怎么回事,可她觉得阿努克应该不会。
似乎心有灵犀般感觉到了甚么,阿努克微微侧首,正巧对上她的目光,怔了一下,她无声地对她笑笑,俏颜上现甜甜的酒窝。
特蕾西向她调皮地眨了一下眼。以她这个角度看得很清楚:撒旦老师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这时,教室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三个工人搬着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急匆匆走近教室,在前门口纷纷停住脚步。
其中一人不好意思地道:“抱歉,中间出了点事故,桌椅送来晚了……”
撒旦老师道:“真真说曹操曹操到;就摆到那吧!”
就见她食指盛气凌人地一伸,指向一块靠窗的位置。观其手指,纤细修长,倒是那指甲盖上严严实实地涂抹着光滑透亮的指甲油,显目得很。
特蕾西收回目光,嘴角扬起一抹讥诮的笑;看着三个工人急急忙忙地走进教室、照撒旦老师的吩咐行事,她总算知道哪里古怪了:桌椅来得真是巧啊,怕是从一开始就打算“出了点事故”了吧?
从方才帕佩尔的言语上推测,她大概并不是很了解自己;或者说她只知道一个她客观的风貌,而非真正地深入调查过自己,言简意赅就是道听途说了。
从她“早风闻鲁克斯同学曾是妇孺皆知的良家女儿”这句话开始,特蕾西就觉得她对自己的“好”有“不怀好意”的味道。风闻?又听谁风闻?特蕾西倒不认为是科特——堂堂福利院副院长,要是他真有调查过自己,绝对不会如此片面。
除非此人故意如此,或帕佩尔以假乱真。如果真这样,两者无论是谁,都不是特蕾西得以招惹的。
特蕾西暗暗在心底提醒自己:这里的一切都不可轻信。若真是那万里挑一的巧合,虽情有可原,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谨慎为妙,步步为营,脚踏实地。
“鲁克斯同学,你就暂时坐那去吧。”撒旦老师冷声道,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没和她们再废话,看她那副不耐的神情,或许她简单粗暴地认为这是在浪费时间吧,更甚者,她早已经习以为常了——待特蕾西坐下后,她面色已如常,扬声道,“现在,我们点名报道!”
显然这是多费口舌的,但撒旦老师仍然不疾不徐地一个接一个点名,人齐。
接下来,轮到特蕾西的自我介绍环节。
她抱着走个流程的态度,言简意赅道:“特雷茜·鲁克斯。”
这怕是有史以来时间最短、口吻却最理直气壮的自我介绍。
在众人近乎震惊得好像天塌下来了一样的目光下,特蕾西回以甜甜一笑。
她因笑得太假,当场得一外号:“甜心小姐”。
对此,回座位后,特蕾西不动声色地翻了一个白眼。
余光不经意瞟到,那个桃花眼男孩正含笑地正眼看她……
她不由地去望向他,杏眼呆呆。
我们……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