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院,特蕾西坐在秋千上,阅梅纳耶日报。
交朋友固然重要,但她认为,比交朋友更重要的是先了解宜春外的世界。
据说,梅纳耶对NHR技术研究堪称顶尖。所谓NHR技术,就是一种全面的计算机数据虚拟;而NHR人体,则是一种由数据拟出来的人体。日报图片上,一群有身份的人正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什么。那竟是一张动态的图,图下配有一排黑体文字:2565年6月29日,NHR技术议会在梅纳耶第二大厦十三楼举行……
特蕾西看得有些发怔。
她刚从福利院院长室走出,一切比她想的要久了一点;另外,至始至终她都没有见到院长。以及,她来之前查过资料——福利院通常会统一姓氏,而官方会记录下孩子们的曾用名;她一度以为她的新名字已经被决定下来了,可方才明白:在这里,什么姓什么名都是要自己取的!
阿西吧,失策了!不过这也简单,她灵机一动,当机立断写下:特雷茜·鲁克斯……
就在这时,一个女孩从背后蒙住了特蕾西的眼睛——“嘿嘿嘿!猜猜我是谁?”
特蕾西的思绪被打断;她静下心,从感觉上判断,“肇事者”的个子应该不高。但这福利院里一共生活着五十四个孩子,她初来乍到,本就面生,怎么猜的到?
她倒也不生气,合上了日报,笑眯眯地逗她说:“我若是猜对了,有什么好处?”
背后人明显愣了一下,用笃定她猜不到的语气说:“嗯……你要是猜的对,我就叫你一声‘爸爸’!同理反之,可以吗?”
特蕾西挑了挑眉,接着笑道:“现在,你给我四个选项,我蒙一个便是。”
女孩不满道:“凭什么?”
特蕾西娇嗔道:“不然这不公平;实不相瞒,我在这里一个朋友都还没有!”
女孩妥协了,道:“好吧,那,听好了——A、阿努克·吉塔,B、瑞塔·艾萨德……”
特蕾西从容道:“A吧。”
这真是瞎蒙的,只要能知道对方名字,无论答“A”、“B”、“C”、“D”,都只是手段;她等日后慢慢“报复”便是。
然而,女孩却道:“错了!”
那双小手肤如凝脂,粉嫩娇柔。
特蕾西勾了勾唇角,饶有兴致地顺势道:“那你叫什么?”在女孩看不到的地方,她从容不迫地甜笑,以达到让猎物放松警惕的效果。
女孩神气道:“我?我叫……”
虽不见其人,听她口气就能想到,她此刻嘴角一定挂在一抹得逞的笑意,而下巴则得意洋洋地翘得老高。
特蕾西浅笑,随便编了一个顺上道:“啊,我知道了,你是戴安吗?”在那双“爪子”下,她的眼底闪过狡黠的精光。
“对!”对方果然掉入了陷阱,立刻回应她;后知后觉才意识到了不对。
“你赢了;好狡猾!”这位阿努克小朋友悻悻然松开了手,不服气地抱着胸,以她为圆心慢条斯理得绕了一圈,而后蹲到了她面前,抬脸对上她的目光,倒是爽快地朗声道,“鲁克斯对吧?便宜你了——小爸爸,请多指教!”
特蕾西不客气地哈哈道:“好。”
闻言,阿努克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但到底愿赌服输了。
乍一看,她有一对异种猫特有的可爱机灵的绿黄色眼睛,还有一头标志性的橘红色秀发,显眼得仿若头顶着一颗灿烂的小太阳!非常明显的特征,确实容易叫人过目难忘,也难怪对方刚刚的那句“凭什么”了。
特蕾西叫道:“阿努克。”这个名字,她在心里念了好几遍,终于牢牢记住。
阿努克笑道:“是我!”这女孩一笑,脸颊就浮现两个酒窝,怪可爱的。
两人算认识了。
听阿努克说,她曾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然而在一场交通事故中,父母双双身亡。不久之后,她的奶奶也紧跟着离世了。随后,她便来到了儿童福利院讨生活。
她静静地坐在特蕾西一旁的秋千上,不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特蕾西。特蕾西敏锐地有所察觉,一回头,不由心生奇怪:刚刚还很活泼的女孩,现在眼里竟布满了浓浓的悲伤。
特蕾西不经意地问:“你也是自己来的吗?”
阿努克眼睛一亮,道:“诶?你也是吗?”
特蕾西微笑着点了点头,眸里似含着春水,柔和至极。
阿努克兴致勃勃道:“那可真是巧了!告诉你,我还是自己偷偷跑来的呢!”
特蕾西别回头去,垂眸暗道:所以,其实并没有你所说的那么幸福,对吗?
阿努克若有所思地蹙了一下眉,似乎有心事――她却毫不避讳地和特蕾西分享了其心事——原来,她在福利院里结交的一位兄弟,十四岁的路易·雷纳多,在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出现之后,便踏出了儿童福利院的大门――可他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
最后一次单独见面,是在半年前,两人在福利院教学楼后的小径上狭路相逢。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放着长长的金色刘海遮挡半张脸,身形颀长如竹,容貌俊秀昳丽,只是这么含笑而立,就有几分英气勃勃的气质。
遗憾的是,他们最终并未走到一起。路易像是铁了心刻意地避着她似的;而她,手僵过,掌心热过,却也没有勇气再一次去接近路易的心……
他们俩就这么擦肩而过了……于是,渐行渐远,各走各路。
曾经,他们是最要好的伙伴!
回想路易还在儿童福利院时,他总是像个大哥哥一样,为孩子们带来无尽的欢乐;而如今,时过境迁,他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与所有孩子都失去了联络。明明他们曾经就像家人一样相亲相爱的……
妈妈安慰大家说,他和老奶奶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们一起过得很好。半年了,他在孩子们的世界里逐渐淡去了。
唯有阿努克依旧很在乎他。她向特蕾西倾诉,她很伤心路易的离去,又非常担忧路易的安危。可一想到路易的骨子里是个神通广大的“孙猴子”,她的嘴角又会不禁翘起一抹会心的笑容。她时常会一个人发呆,埋怨着路易的“不归”,并总是幻想着自己有一天能够长出一对强壮的翅膀,跃过福利院高高的围墙,到福利院的栅栏外边广阔的世界里去探索,以及……寻找路易的踪迹……
她曾亏欠了路易一些“东西”。
特蕾西沉默不语。阿努克的路易,就好像她的小虎哥……
这个故事里,有很多漏洞,但两个缺失了一些精神物质的孩子,还是很快便融洽地交谈到了一起,不经意间成为了心意相通的朋友。
之后,阿努克又滔滔不绝地讲起了福利院里的趣事;特蕾西惊讶有余:她想听的,所认同的,阿努克好像都知道,了如指掌地抓着她的胃口!
原本以为,福利院里的小朋友自卑且不爱说话,但是眼前,在她眼前的这个女孩活泼又爱笑。
尽管,特蕾西仍然难以释怀黎明前那最为黑暗的一章日子,它就像挥之不去的阴霾一样笼罩在特蕾西的心头。爷爷的去世,让她时不时地会想起那时的伤痛;伤痛已结疤,在她灵魂上留下抹不掉的印记。在两人交流的过程中,她以聆听为主,少说多应。
但阿努克丝毫不介意,她恰巧需要这么一个听众——她越说越起劲,什么都讲,没有心机。一个八岁孩子的天真烂漫总令人心动,她那一肚子的话似乎永远也说不完、道不尽。
当然,特蕾西也不介意成为她的听众,而且是一位很随和的听众;暖风拂过,她眼眸弯弯,侧耳倾听,不卑不亢,嘴角始终噙着淡淡的笑意。
天色近黄昏,火烧云的颜色实在好看。瞧那黄桃金!瞧那樱花粉!瞧那葡萄紫!阿努克像只初生的小麻雀儿一样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她将在儿童福利院里发生的一些趣事一一道来――这还不够!她小眼珠子一转,又想起了在来到福利院里长辈间的八卦,立马接上前面的话题,高兴地与特蕾西分享起那一份份有趣的回忆。
说了几个后,她好像想到特蕾西可能还没认全福利院的人——就她一个人说三道四的太没意思了;于是就打起了特蕾西的主意:“你喜欢吃什么?”
特蕾西淡淡道:“苹果。”
阿努克穷追不舍道:“那你草莓喜欢吗?”
特蕾西如实道:“不喜欢。”
阿努克奇怪道:“为什么?我觉得草莓挺好吃的!”
特蕾西还是淡淡道:“不卫生。”
阿努克话锋一转:“巧克力你喜欢吗?”
特蕾西坦然道:“喜欢。”
阿努克兴奋道:“巧了!我也是!”
被阿努克宛如心花怒放的笑容感染,特蕾西也笑了,轻轻地“嗯”一声。看似冷淡,只有当事人知:从头到尾,她都听得很认真。
而阿努克感触尤其深,她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这么快活过了!在特蕾西出现之前,没有一个长辈或孩子有耐心听她讲这么长时间的话!哪怕是少数能长时间听她讲的,一旦时间久了,要么是插嘴,要么是摆出一副不耐烦的神情,好像欠他们一大笔钱似的。而这个人居然对自己说出的话出乎意料地认真对待,她在心底对自己说:这个人不一样!
和她之前所遇到的所有人、形形色色的家伙都不一样!
特蕾西要是得知她心里所想,定会觉得不以为然:毕竟,她对阿努克所讲的一切出乎意料地感兴趣,有一部分原因来自这些内容本就是她从未经历过的,并且马上就要面对的!
紧接着,阿努克又由巧克力讲到了贸易,顺带提及了几点世元的变迁,以及她的看法。
特蕾西从未如此深刻地体会到:宜春限制了她的想象!原来这个世界上,在这个宜春之外,竟有这么多她所不知道的新鲜事在发生着!
另外在闲聊中,她发现很有趣的一点,阿努克唯一忌讳的居然就是“路易”这个名字……那事情就简单多了,不提这个便好,男人什么的,嗯,是死是活她可不关心,何况她也不认识这人。
就已经足够了。其实,对于特蕾西来说,能单独抽出时间来免费陪伴她这么久的活生生的人,怕也只有阿努克了。
她们俩都没有察觉到时间的飞速流逝,直到管理孩子们餐饮的婆婆远远地呼唤孩子们该过来食晚膳了,两个小女孩这才从说笑中醒过神来。
阿努克道:“我是你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我很荣幸!”这句话,她说得珍重。
特蕾西愣了一下。一个下午的时间,或许因为经历与遭遇近似,故确实也让特蕾西感觉阿努克与自己实在是太相近;另一方面,她也很高兴结交了这么一位知心朋友,便会心一笑道:“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