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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画师

城北集市,顾名思义,位于长生城北端,几乎紧挨着长生泽的南岸码头。长生城只有三面城墙及三扇城门,北面则敞开面向长生泽。集市附近有面积不小的围栏,专门用来寄放马匹。顺子将马匹交到马倌手里的同时,数了二十个铜板给他,换回五块小木牌。他们花了一炷香时间才来到集市,途中柳杰带着几人绕了个圈,沿着偏僻的城墙根奔行一段时间,确定没有人跟踪,才脱去了骑兵斗篷。从内城出来时他们是五名骑兵,没了斗篷后就是五个普通的青年男女。

集市中搭满大小不一的带顶木棚,每个木棚都是一家商户。看似杂乱无章,簇拥成堆的木棚之间,留出几人宽的通道供人行走,闹哄哄的人流穿梭其间,到处是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种类繁多的商品让人目不暇接,即便是柳杰,也觉得眼睛有点不够用了。集市按不同商品分成了几个区域,有卖寻常蔬果,肉类的区域,店主们不断往蔬菜上泼洒清水,尽量保持菜叶的成色,光着上身的肉贩则挥舞着蒲扇,驱赶围着悬挂的各式肉类嗡嗡作响的蚊蝇;有卖日常用具的区域,锅碗瓢盆堆积如山,桌椅家具摆放成群,店家高声邀客。有卖成衣及布匹的区域,各色针线琳琅满目,成排的长袍,直缀,尖领布衫,统裤高悬,随风微微晃动,一捆捆的布料堆在木棚里,店主手里拿着剪刀,忙碌地剪裁。甚至有卖活物的区域,经过时鼻子里充满了鸡鸭粪便的腥臭。各式的鸟笼中装满了不同品种的赏玩鸟类,其余宠物比如猫狗更是数不胜数。铃儿看见一个木棚边上放了一堆笼子,里面关着形形色色的幼犬,在他们经过的时候,数十条幼犬集体狂叫,显然是闻到了榔头背后柳条筐中的猛兽气息。顺子手中牵着的两条母猎狗威胁地露出牙齿。店主纳闷地跑出来探个究竟,没看出所以然,于是大声训斥,幼犬反而叫得更响亮,惹得店主拼命踢笼子。铃儿等人逃也似地离开那里,狗叫才渐渐歇止。然后他们来到了一个相对整洁安静的区域,这里的商品是书籍,乐器,绘画等等。一个卖笛子的木棚前,店主将一支斑竹长笛横在嘴边,正吹奏一曲悠扬的“长歌行”,而他对面卖琴瑟的商家抱着一支琵琶为他伴奏。这里的人很少,谈话声也小得多,询价的客人都轻声轻气,举止文雅。

“在那里。”始终留意四周的柳杰终于有所发现。一个缩在角落中的木棚上垂着一面小旗子,上面书写了个大大的“戚”字,棚中堆了不少卷轴,随意放置在木箱上,另外还悬挂着不少完成的画作,大多是水墨丹青的风光画,少数是人物的肖像。店家是个满嘴蓬乱短须的中年男子,微微发福,四十岁左右年纪,正倚在木棚的柱子上看一个年轻人趴在桌案上勾勒一幅雨过天青的山水画。

柳杰四处看了下,确信没人注意自己几个,才开口问道:“店家,你这画怎么卖啊?”

店家眼也不抬问:“哪一幅?”

“最贵的。”

店家抬起头,打量面前衣着寒酸的青年男女们,脸现怒意。“去去,小毛孩子,别瞎捣乱。”

柳杰从腰间的褡裢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在画案上。“最贵的多少钱?”

店家低头瞪着桌上的银子,两眼发直。等他再次抬起头来,已经换上了灿烂的笑容。“这幅,十两银子。”他指着一张画说道。

柳杰注视着那张画,他并不关心画的内容,视线停留在落款上。“戚定钧?店主好名字。”

“哪里哪里。”店家连连摆手,“这是我儿子画的,青出于蓝,惭愧。我叫戚志威,喏,这就是我儿子定钧,你们可以看见他画得有多好。”他指着伏在桌案上的儿子说道。年轻的画师自始至终全神贯注在画纸上,没有看过他们一眼。

“我想买戚祖明的画,这里有吗?”柳杰手按在银子上。

戚志威的笑容不见了。“你从哪儿听到这个名字的?”他压低声音问。他的儿子戚定钧终于放下了画笔,抬起头注视柳杰。年轻画师相貌平常,唯独两只眼睛分外有神。

“有位长者提到他,所以我们特意前来。”

“长者?”店主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摇摇头说,“他死了很多年了。”

“真可惜。”柳杰大失所望,“原本我想请他画几幅画。你是他什么人?”

“亲戚。”戚店主扯着蓬乱的短胡须问,“为什么特意要找他老人家画?其他人不行么?”

“我有几幅很小的画,非常精细,需要照原样放大尺寸。”柳杰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大小,“大叔,你办得到么?”

戚志威嘿嘿一笑。“那得具体看到画再说。”

柳杰有些犹豫,姚老可是只提了戚祖明的名字。“你究竟是戚祖明的什么人?”

“小子,关你什么事?”戚志威瞪起双眼,待客的热情不见了,“要么给我看画,要么赶紧离开,别妨碍我做生意。”

“办得到,只要你出得起价钱。”年轻画师突然站起来说道。他从身后的卷轴里挑挑拣拣拿出一个展开,上面是一只两尺长的蜻蜓,纤毫毕现,身上的绒毛,翅膀的纹理描画得清清楚楚。柳杰仔细看了会儿,连铃儿和梁丘红也被吸引,伸过头来一起观赏,赞不绝口。

“不错。”柳杰赞道,伸手到褡裢里拿出一小锭金子,“我们需要一个绝对隐秘的地方,不能有外人在场。”

“原画在哪里?”戚定钧接过金子问。

“在我身上,但是不能在这里看。”

“隐秘的地方有,不过得坐船。”戚定钧将画有蜻蜓的卷轴重新卷起放回原来位置。

“儿子,你要带他们上岛?”戚志威将戚定钧拉到身边小声说道,“不行,这可不行,不能带外人上岛,何况这几个小子来路不明。”

“没事的,父亲。”戚定钧微笑,“他们不是普通人,两个是当兵的,估计是骑兵,随身带着剑。跟我们说话的大男孩是富家子弟,多半是某位将军的儿子,不然不会有亲兵跟随。两个女孩并非官家小姐,出身贫贱,其中一个长相……”戚定钧迟疑了一下,“……面相独特。他们并非心术不正之人,但是刻意隐藏身份,显然是有难言之隐。既然是点名来找祖……祖明他老人家,我们这些小辈帮他们一下未尝不可。”他的声音很轻,却并不避人,柳杰,铃儿等人听得明明白白,心中的讶异不言而喻。这个年轻画师的眼光实在厉害,只是一眼,就道破了所有人的身份。

“那也不行,不能带外人上岛。”戚志威一个劲摇头。

柳杰从褡裢里又拿了一锭金子,塞到戚志威手里。“戚大叔,我们确实需要帮助,行个方便。我们是根据长者的指引才找来的。”

戚志威犹豫再三,终于一咬牙说:“好吧,绝不能对别人提起你们去了哪里。”

“放心吧大叔。”柳杰老气横秋地拍拍他的肩。两人岁数相差颇多,看上去有点怪异。“我们更需要保守秘密,绝不能对别人提起我们去了哪里。”

戚志威一愣,咧嘴一笑,顺势将金锭银锭收入怀中。“小子,我信你。”

“顺子,你和两头猎狗留下,看着我们的马。”柳杰对顺子说道,顺子甩动手中存马的小木牌点头。

“我们可能会很晚。”柳杰说。

“多晚我都等。”顺子回答。

“没事,小子。晚上这里大多数店家都留人在棚子里过夜,我今晚也在这,他可以陪我一起喝几口。”戚志威转向顺子说,“酒钱我出,毕竟收了你们这么多金银。”

戚定钧当即收拾笔墨工具,将木棚留给父亲,领着柳杰,铃儿他们穿过集市,向码头方向走去。离开了集市的范围,人流逐渐减少,前方出现了成片的木头仓库,方方正正像一只只大箱子,外面涂着黑色防水漆。从库房的间隙里挤过去后,眼前突然开阔,长生泽的南岸跃入眼中。一座座木制引桥伸入水中,引桥之间的距离一致,但是长短不一,根据停泊船只吃水深浅而定。码头上有着另外一种热闹,挑夫们挑着担子,喊着号子,不断将货物送上船。四匹马拉的载货马车在堤道上来回奔走,车上堆着大件物品,用帆布盖住。货船上的水手推动甲板上的绞盘,将引桥上的沉重木箱沿着侧舷缓缓抬升,货主拉着船主拨打手中的算盘反复地计算价钱讨价还价。由于靠近集市,这里的码头属于货运码头,停放的全部是货船。往西面两里地左右,才是密集的渡船,游船码头。

戚定钧身高和柳杰相仿,步伐相当快,铃儿和梁丘红跟随得颇为吃力,榔头虽然背着两只小豹子,凭着两条大长腿,反而比女孩们轻松。几人快速地顺着堤道走了一段路,引桥逐渐稀少,间距也变大。然后他们看到一叶扁舟停在一座引桥与湖岸的结合处,经由一道斜向下的石阶可以到达。戚定钧先走下去,取出钥匙打开锁链上的铜锁后,将锁链重新缠在岸边的石桩上,招呼他们上船。梁丘红的脚踏上船板,船身微微摇晃,她的脸色变得煞白。身为山岭部族,这是她第一次坐船。当榔头沉重的身体进入船身,小船晃动得像是会翻掉,她忍不住尖叫出声。榔头哈哈大笑,铃儿连忙扶住她。“别怕,很快就习惯了。”

戚定钧丢了条船桨给柳杰。“你划,我来摇撸,这样更快些。”榔头一把抢过船桨说:“榔头来划。”

小船离开湖岸,进入深水。起初还需要经常停下,避开穿梭的大型货船,后来货船越来越少,只剩下开阔无边的水面。现在是正午,炙热的阳光照下来,让人汗流浃背。柳杰庆幸没有穿链甲来,不然在这一无遮蔽的小船上,怕要被烤熟了。

“这里的岛怎么这么多?”铃儿问。她极目望去,湖面空旷,视野远端,一座座小山头从水里长出,郁郁葱葱。

“长生泽里有五十多座岛,虽然每座岛都不是很大,但是据说如果合为一处,几乎和眠月岛一样。”戚定钧边摇撸边回答,“你们知道眠月岛吧?”

铃儿和柳杰互相看了眼。“知道啊。”

“眠月之泽的人总喜欢说眠月岛是天上弯月坠入湖中所致,在长生城则是另一个说法。这里的人们相信,当时坠落的不仅是一轮弯月,还有一枚星辰。星辰为了拯救坠落的弯月,用身体将她托住,使她完好地落到眠月之泽,而自己则粉身碎骨,遗骸溅落到长生泽里,化作了诸多岛屿。”

“我喜欢这个故事。”铃儿盯着远处的岛屿出神。

柳杰突然接着说道:“分离的时候,弯月将自己的心送给了星辰,跟着它一起落到长生泽。弯月的心因为爱人的消亡而碎裂,在这里永远守护死去的星辰。那颗心成为了碎心岛,是长生泽里最难以捉摸的地方,任何闯入的人都会迷失其间。但愿你不是带我们去那里。”没有得到戚定钧的回答,他不由回头看画师,画师的表情印证了他的猜想。

“你有把握吗?”畏惧在柳杰的眼中一闪而过,“我父亲告诉我,碎心岛很邪门,进去后就别想出来。”

“也没那么吓人啦,就是水道复杂了点。确实有不少人曾经陷在里面,有饿死的,有淹死的,不过认识那里水路的人还是有几个的。只是大家忌讳这个传说,很少接近而已。越不接近,也就越不了解。”戚定钧悠然答道。

“你住在碎心岛?”柳杰目光闪动。

“不常住,大部分时间我在城里。你不是要找隐秘的地方吗?”

这地方确实够隐秘的,隐秘得让人害怕。如果不是两个女孩在身边,柳杰很想这么告诉他。

“你也住岛上?”铃儿好奇地问。

“原来你们是星伴城来的。”戚定钧答非所问。

“你怎么知道?”铃儿吃惊得跳起来。船身一阵晃动,梁丘红惊呼一声,紧紧拉住铃儿的手。

“你说了个‘也’字,女孩儿。”戚定钧被铃儿逗乐了,“你们显然不是本地人,在百泽,能住人的湖中岛数不胜数,但大多住的是渔民,毕竟岛上生活清苦,还要经常到岸上补给。你们是官家子弟,一定住在城里,而拥有大城市的岛只有一座。”

“厉害!”铃儿伸出大拇指由衷地称赞,“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

“哈哈哈。”戚定钧放声大笑,“我是个画师,能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仅此而已。”他腾出一只手指指自己的眼睛。

“榔头觉得你和顺子一样聪明。”榔头回过头冲戚定钧傻笑,额头尽是汗水。

“你背后筐里装的什么?猫?”戚定钧问榔头。

“不错,我养的猫。”铃儿抢着回答。

小船足足行驶了两炷香时间,终于抵达了碎心岛。其实单用岛来定义不恰当,这是一个小型的群岛。一堆大小不一,杂乱无章的礁石就这么横七竖八地插在湖里,大的礁石比城北集市还要大,小的礁石则只有半人高。戚定钧让榔头停止划桨,由他一个人摇撸操纵小船驶入乱石间。其余几人发现,里面的水道就像蜘蛛网,转过一座礁岩,又是一座礁岩。随着不断深入,小礁石不再出现,而是众多勉强可以称之为岛的巨大礁岩分散在周围,他们进入了石头的丛林,岛中之岛。水道兜兜转转,七弯八绕,把铃儿转得头晕目眩。梁丘红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在湖面上,她始终感觉自己悬在半空,现在终于看到了陆地,哪怕是小小的一片,也让她大为安心。她的安心没有持续多久,戚定钧将船带入了极为狭窄的水道,两边的礁岩触手可及,比城墙还高,小船像牙缝里的肉屑,随时会被碾碎。水神福佑,柳杰心中默念,如果不是戚定钧带路,陷在这里想要找到出口离开,恐怕真要靠水神来福佑了。

“到了。”驶出狭窄水道后,戚定钧将船停靠在一座岛中岛平缓的岸边。众人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每个人脸上都布满汗水,他们已经分不清是因为灼热的日照还是因为紧张。戚定钧领着他们上岸,穿过一片小林子,沿着山坡走了一段,几栋石板房出现在眼前,坐落在一片青葱的草地上,背靠竹林。

“妈。”戚定钧放声大呼。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粗布衣裳的农妇走了出来。

“定钧?你怎么回来了?这些人是谁?”戚定钧把母亲拉到一边,小声嘀咕了一阵。农妇朝几人望了又望,难掩一脸惊讶。

“我姓佟,你们可以叫我佟姨。”农妇对他们说道,“我儿子说你们还没吃过饭,我去弄些吃的给你们。”

柳杰抱拳道谢,榔头一声欢呼,几人这会儿确实饥肠辘辘。梁丘红帮着榔头一起将柳条筐卸下,打开盖子,把泪滴和满月抱出来。两只小豹子好奇地用脚爪触碰草地,在地上团团打转。

“你把它们叫作猫?”戚定钧看着铃儿。

“是啊。”铃儿笑着回答。

“来吧,让我看看你们的画。”戚定钧朝一间石板房走去。

“红姑娘,你和榔头在这里陪着小豹子,我和铃儿进去。”柳杰告诉梁丘红,然后拉着铃儿跟随戚定钧走进石板房。屋子里很明亮,屋顶的斜面开有两扇天窗,阳光迫不及待涌进来,照着正中的一张大木桌,上面摊满了画纸。墙壁上钉着成排的木架,悬挂着长短粗细各不相同的毛笔。边上有木柜子和几只木箱,箱子上摆放了很多卷轴。

“我最好的画都是在这里画出来的。”戚定钧将一只长条木箱上的卷轴移开,拉到桌旁。“坐吧。”他自己则在唯一的椅子上坐下,看着两人。

柳杰朝铃儿点点头,铃儿坐在木箱上,卷起右臂的袖管,露出缠绕手臂的绷带。柳杰替她打开绳结,将绷带一圈圈解下,露出前臂上的纹身。戚定钧起初不动声色地看着,然后眼睛越睁越大,等到绷带完全除去,那个沙漏图案出现,他一把将铃儿的手臂拉到眼前,仔细地看那个沙漏。戚定钧的动作如此突然,柳杰的手下意识地按向腰间,却摸了个空,他方才想起“鹰首剑”斜挎在肩头,还包在布里。

“这是生命沙漏?”画师语音干涩。

“你竟然知道?”柳杰浑身的肌肉绷紧。

“我要摸一下你手臂上的皮肤,可以吗?”戚定钧望向铃儿问。铃儿点点头,他将食指搭在沙漏上,轻轻地揉搓,然后他的手指划过另外四个纹身,在每一个纹身上停留。

“要我画的就是这四个纹身?”他问。

“是的,放大到一尺长,能办到吗?”柳杰沉声说道。戚定钧站起来,打开木柜,从里面取出一枚半个手掌大小的透镜。他将透镜放在铃儿的手臂上,再次审视那些纹身。他不断变换角度,调整透镜的方向,一声不出地反复观察。

“怎么样?”柳杰有些沉不住气。

“嘘!”戚定钧朝他瞪了一眼,画师的眼神相当凌厉,然后他将注意力放回到铃儿的手臂上。看见柳杰微微发窘,铃儿忍不住噗嗤一笑。

“别动。”戚定钧牢牢抓着铃儿的手臂,铃儿朝柳杰吐吐舌头。不知道过了多久,画师才放下透镜,揉了揉僵硬的脖子,靠在椅背上仰起头,闭上双眼。铃儿终于要回了自己的右手,轻轻活动了下,长时间的维持一个姿势让她感觉肌肉酸胀。

半晌,戚定钧睁开眼问道:“你们要到画中的地方去寻找某样东西,所以要我放大出来,以便更好地辨明地点?”

“是的。”柳杰回答。

“画我看清楚了,不过在作画前,我希望你们见一个人。”戚定钧从椅子上站起,“跟我来。”

戚定钧推开门,走向石板房后面的竹林,柳杰和铃儿紧随其后。梁丘红和榔头依然坐在草地上的树荫下,榔头手里捧着一大碗面,正在狼吞虎咽,小豹子则在他们脚边追逐打闹。

“定钧,你们不先吃点东西?”佟姨追过来问。刚才她数度透过窗户张望他们,看到儿子那么聚精会神,深知儿子脾气的她就没有进去打扰。

“妈,我们过会儿再吃。”戚定钧头也不回,只管往竹林里走。柳杰冲佟姨笑笑,拉着铃儿进入竹林。顺着林间小径走不多远,竹叶掩映中,出现了一间宽敞的屋子。屋子用竹条搭建,顶上盖有厚厚的茅草。屋子前面有篱笆围起来的小院子,院子里一张竹榻上侧躺着个老态龙钟的女人,身后一袭灰白长发几乎长到脚踝,边上坐着位年轻女子手中拿着梳子,正替她轻轻梳理。听见脚步声,女子回过头,看见戚定钧后一笑。“哥,你回来啦。咦?你竟然带了客人来?”

“这是我妹妹。”戚定钧告诉柳杰和铃儿,然后对女子说:“小梅,我有话要问祖奶奶,你先去妈那儿帮忙。”

小梅放下梳子,朝柳杰和铃儿甜甜一笑,快步离去。既然哥哥不介绍访客,她也不多问。

“你带谁来了?定钧。”老女人偏头,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但是双目失神。

“祖奶奶。”戚定钧在竹榻边坐下,“是几个陌生人,其中有个女孩手臂上有您提起过的生命沙漏。”

“扶我起来。”老女人轻声说,戚定钧连忙过去搀扶。“你确定没看错?”

“是的,祖奶奶,我仔细看过了,沙漏是活的。”

老女人坐直后,问:“女孩在哪,让她过来。”

戚定钧朝铃儿招手,铃儿当即走到老女人身前蹲下。“我在这,婆婆。”

老女人颤巍巍伸出双手,放在铃儿的脸上,仔细抚摸。“老婆子我眼睛瞎了,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靠手才能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别害怕。嗯,你长得不错,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我叫崔铃儿,十五岁。”铃儿回答。

“你呢,孩子?”老婆子面向柳杰,她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却知道柳杰站在那里。

柳杰犹豫了一下,问道:“婆婆,您是谁?”

老婆子微笑,口中的牙齿缺了好几颗。“我叫戚祖明,是个长者,还有几年我就满五百岁了。究竟是几年呢?我自己也记不清了。”

“啊!”铃儿轻呼,“你就是戚祖明?”柳杰同样吃惊,想不到姚老口中的画师竟然是个女人,还是位长者。

“我叫柳杰,是家中长子,我的父亲为当今眠月侯,大名柳长兴。”柳杰恭敬地说道。“眠月岛长者姚公望指点我们前来请您作画。”

“原来是他。我们差不多有一百年没见了吧?他最后次见到我的时候,我眼睛还没瞎呢。他怎么知道我还活着?”

“不,他并不确定。”柳杰问,“婆婆,你们长者究竟能活多久?”

“谁知道呢?五百年,六百年?反正我是快死了。不过据说以前的长者更长寿,现在大不如前了。作画?我也很想重新拿起画笔,如果神灵允许。”她朝铃儿伸出手掌,“让我摸下你的沙漏好吗?”

铃儿将她干枯的手指放在沙漏位置。“这里。”

戚祖明轻轻移动着手指,触手是铃儿温热的肌肤,除此外什么也没感受到。

“婆婆,关于这沙漏,你知道些什么?”铃儿问。

老婆子仰起头,睁着空洞的眼睛望向天空,仿佛她依然能看见。“我不想欺骗你,孩子。我小时候遇见过的长者称它为‘神灵的玩笑’,神通过它作弄我们,惩罚我们。他们告诉我,生命沙漏是大凶之兆,每次出现,都带来灾难,难以想象的灾难。据说它引发了大邦国的瓦解,然而事实究竟如何,没人清楚。我只知道,黑暗的瓦解时期过去后,再没人见过它。你是怎么得到它的?”

铃儿刚要开口,老婆子制止了她。“不,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我没有几年可活了,不想再背上沉重的负担。孩子,你的生命在流逝。照着神的指示去做吧,抵抗也没用。如果你死了,沙漏会另外选择主人,直到实现它的目的,所以不要让自己死得毫无意义。我老了,比蝙蝠还瞎,帮不上你,但是定钧可以。你们想要画什么,定钧都能为你们实现,他继承了我的技艺。”

“不行,祖奶奶。”戚定钧插口,“他们要我放大这位姑娘手臂上的纹身,可是那些纹身是活的,就像那沙漏一样。纹身在不断变化,不,应该说不断生长。我是能画出来,但有什么用呢?画出来也是残缺不全的。我带他们来见您,就是想请教您,我该怎么做?”

“神灵的玩笑。”老婆子脸上露出难以捉摸的笑容,“不到时机,绝不展露。定钧,尽力而为吧,我们只能尽人事,强求不来。”

“好吧。”戚定钧站起来,转身问柳杰,“你们给我多少时间?”

“越快越好,我计划两天后离开长生城。”柳杰回答。

“你们今晚留下来,明天就可以拿到画。不过我有言在先,我只能画出目前看得到的东西。”

“跟我们一起去吧。就当我出钱雇你,报酬可以商量。”柳杰灵机一动。

“别逗了。那些地方,你知道,要去到其他邦国。我连长生城都不会离开,更别说百泽了,多少钱都不行。祖奶奶教会我一切,我要留在她身边给她送终。”戚定钧断然拒绝。

柳杰将挎在肩上的布包打开,拔出长剑,血色锋芒指着戚定钧的喉咙。“如果我强迫你去呢?”

画师笑了。“我理解这件事对你们意义重大。生命沙漏,关乎这位姑娘的性命,以及其他一些神秘的事情。灾难也好,玩笑也好,但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是一个画师,只懂作画,也只喜欢作画。我不会参与你们那奇怪的旅行。杀了我,我保证你再也找不到像我这样的画师,永远无法了解那些画的真正面貌。况且,你的眼睛告诉我,你不是这种人,你下不了手。”

柳杰凝视着戚定钧,执剑的手异常稳定。半晌,他放下剑,插回鞘中。“我们今晚留在这,尽量把纹身如实还原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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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帝绝宠:皇叔你行不行

    前世她活的憋屈,做了一辈子的小白鼠,重活一世,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弃之不肖!她是前世至尊,素手墨笔轻轻一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天下万物皆在手中画。纳尼?负心汉爱上她,要再求娶?当她什么?昨日弃我,他日在回,我亦不肖!花痴废物?经脉尽断武功全无?却不知她一只画笔便虐你成渣……王府下人表示王妃很闹腾,“王爷王妃进宫偷墨宝,打伤了贵妃娘娘…”“王爷王妃看重了,学仁堂的墨宝当场抢了起来,打伤了太子……”“爱妃若想抢随她去,旁边递刀可别打伤了手……”“……”夫妻搭档,她杀人他挖坑,她抢物他递刀,她打太子他后面撑腰……双重性格男主萌萌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