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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四巧说(1)

——〔清〕梅庵道人著

卷一

收父骨千里遇生父

裹儿尸七年逢活儿

诗曰:

新燕长成各自飞,巢中旧燕望空悲。

燕悲不记为雏日,也有高飞舍身时。

这首诗,将白乐天《咏燕》古风一篇约成四句,是劝人行孝的。常言:养子方知父母恩。人家养个儿子,不知费多少心力,方得长成。及至儿子长成,往往反把父母撇在一边。那时父母嗔怪他不孝,却不思自己当初为子之时,也曾蒙父母爱养,正与今日我爱儿子一般。我当日在父母面上未曾尽得孝道,又何怪儿子今日这般待我。所以,白乐天借燕子为喻,儆劝世人。

然虽如此,也有心存孝念,天不佐助的,如皋鱼所言,子欲养而亲不在。又有父母未亡,自己先死的,不唯不能养亲,反遗亲以无穷之痛。如卜子夏,为哭子而丧明,岂非人伦中极可悲之事。

如今待在下说一丧父重逢,亡儿复活的奇遇,与列位听。

话说宋仁宗时,河北贝州城中,有一秀士,姓鲁名翔,字翱甫,娶妻石氏。夫妻同庚,十六岁毕姻。十七岁即生一子,取名鲁惠,字恩卿,自小聪俊,性格温良,事亲能孝。鲁翔亲自教他读书作文。他过目成诵,点头会意,年十二即游庠入泮。鲁翔自己连走数科不第。至儿子泮时,他已二十九岁,那年才中乡榜。明年幸喜联捷,在京候选。春选却选不着,要等到秋选。因京寂寞,遂娶一妾。

那女子姓咸,名楚娘。美貌知书,赋性贤淑。有词为证:

红白非脂非粉,短长难减难增。等闲一笑十分春,撇下半夭半韵。

停当身材可意,温柔性格消魂。更兼识字颇知文,记室、校书偏称。

鲁翔甚是宠爱。到得秋选,除授广西宾州上林县知县。领了文凭,带了楚娘,一同归家。

石氏见丈夫才中进士,便娶小夫人,十分不乐。只因新进士娶妾也算通例,不好禁得他。

当下鲁翔唤楚娘拜见夫人。楚娘极其恭谨。石氏虽口不语,心下好生不然。又闻她已有了三个月身孕,便怀醋意。因问鲁翔道:“你今上任,要带家眷同行么?”鲁翔道:“彼处逼近广南。今反贼侬智高正在那里作乱,朝廷差安抚使杨畋到彼征讨时,不能平定。近日方另换狄青为安抚,未知可能奏效。我今上任,不可拖带家眷,只着几个家人随去。待太平了,来接你们罢。”

石氏笑道:“我不去也罢。只是你那心爱的人,若不同去,恐你放心不下。”鲁翔也笑道:“夫人休取笑。安见夫人便不是我心爱的?”又指着楚娘道:“她有孕在身,纵然路上太平,也禁不得途中劳顿。”

这句话,鲁翔是无心之言。那知石氏却作有心之听,暗想道:原来他是护惜小妮子身孕,不舍得她路途跋涉,故连我也不肯带去,却把地方不安静来推托。辗转寻思,愈加恼恨。正是:

一妻无别话,有妾便生嫌。

妻妾争光处,方知说话难。

鲁翔却不理会得夫人之意,只顾收拾起身。那上林县接官的衙役也到了。鲁翔唤两个家人跟随,一个中年的,叫做吴成,一个少年的,叫做沈忠。其余脚夫数人。束了行李,雇了马车,与石氏、楚娘作别出门。

公子鲁惠直送父亲至三十里外,方才拜别。鲁翔嘱咐道:“你在家好生侍奉母亲。楚娘怀孕,教她好生调护。每事还须你用心看顾。”鲁惠领命自归。

鲁翔在路晓行夜宿,行至广西地界。只见路人纷纷都说:前面贼兵猖獗,路上难走。鲁翔心中疑虑,来到一馆驿内,唤驿丞来细问。驿丞道:“目今侬智高作乱,新任安抚狄爷领兵未到。有广西钤辖使陈曙,轻敌致败,贼兵乘势抢掠。前途甚是难行,上任官员如何去得!老爷不若稍停几日,等狄爷兵来,随军而进,方保无虞。”鲁翔道:“我凭限严急,哪里等得狄爷兵到!”沉吟一回,想出一计道:“我今改换衣装,扮作客商前去,相机而行,自然无事。”

当晚歇了。次日早起,叫从人改装易服。只见家人吴成把帕子包着头,在那里发颤,行走不动。原来吴成本是中年人,不比沈忠少年精壮,禁不起风霜,因此忽然患病。鲁翔见他有病,不能随行,即修书一封,并付些盘费,教他等病体略痊,且先归家,自己却扮作客商,命从人也改了装束,起身望前而去。按下慢题。

且说吴成拜别家主,领了家书,又在驿中住了一日。想公馆内不便养病,只得投一客店住下,将息病体。不想一病月余。病中听得客店内往来行人来说:“前路侬家贼兵,遇着客商,杀的杀,掳的掳,凶恶异常。”吴成闻说,好不替主人担忧。到得病愈方欲作归计,却有从广南来的客人,说道:“今狄安抚杀退侬智高,地方渐平。前日被贼杀的人,狄爷都着人掩其尸骸。内有个赴任的知县,也被贼杀的在柳州地方。狄爷替他买棺安葬,立一石碑记着哩。”吴成惊问道:“可晓是哪一县知县,姓甚名谁?”客人道:“我前日在那石碑边过,见上面写的是姓鲁,其余却不曾细看。”说罢,那客人自去了。

吴成哭道:“这等说,我主人已被害也。”又想:客人既看不仔细,或者别有个鲁知县,不是我主人,也不可知。我今到彼探一实信才好。奈身边盘缠有限,又因久病,用去了些,连回乡的路费还恐不够,怎能前进:寻思无计。正呆呆的坐着。

忽听得有人叫他道:“吴大叔,你如何在此?”吴成抬头一看,原来那人也是一个宦家之仆,叫做季信,平日与吴成相知的。他主人是个武官,姓昌,名期,号汉周,亦是贝州人,现任柳州团练使。

当下吴成见了季信,问他从何处来。季信道:“我主人蒙狄安抚青目,向在他军中效用,近日方回原任。今着我回乡迎接夫人、小姐去,故在此经过,不想遇着你。可怜你家鲁大爷遭此大难,你又怎地逃脱的?”吴成大惊道:“我因路上染病,不曾随主人去。适间闻主人凶信,未知真假。欲在前探看,又没盘费。你从那边来,我正要问个实信。你今这般说,此信竟是真了。”

季信道:“你还不知么?你主人被贼杀在柳州界上,身边带有文凭。狄安抚查看明白,买棺安葬,立碑为记,好等你家来扶柩。碑上写:赴任遇害,上林知县鲁翔葬此。我亲眼见过,怎么不真!”吴成听罢,大哭道:“老爷呀,早知如此,前日依着驿丞言语,等狄爷兵来同走也罢。为何冒险而行,致遭杀身之祸!可怜新中个进士,一日官也没做,弄出这场结果!”

季信道:“你休哭罢,家中还要你去报信,如今快早收拾回去。盘费若少,我就和你作伴同行。”吴成收泪称谢,打点行囊,算还房钱,与季信一同回乡。时已残冬,在路盘桓两月,至来年仲春,方才抵家。

且说家中自鲁翔出门后,石氏常寻思事要奈何楚娘,多亏公子鲁惠解劝,楚娘甚感之。鲁惠闻广西一路兵险难行,时时挂念。这日,正坐在书房,听说吴成回来,喜道:想父亲已却任,今差他来接家眷了。连忙步出,只见吴成哭拜于地。举家惊问,吴成细将前事哭述一遍,取出家书呈上,说道:“这封书,不想就做老爷的遗笔。”鲁惠听了,跌脚捶胸,仰天号恸。拆书观看,书中说:我上任后,即来迎接汝母了。末后,又叮嘱看顾楚娘孕体。鲁惠看了,一发心酸,与石氏、楚娘俱皆哭昏。正是:

指望一家同赴任,谁知千里葬孤魂。

可怜今日途中骨,犹是前宵梦里人。

当日家中都换孝服,先设虚幕,招魂立座,等扶柩归时,然后治丧。鲁惠对石氏道:“儿本欲即去扶柩,但二娘孕体将产,父亲既嘱孩儿看顾,须等她分娩,方可出门。”方氏道:“都是这妖物脚气不好,克杀夫主。如今还要他则甚?快叫她转嫁人罢。”鲁惠道:“母亲说哪里话,她现今怀孕,岂有转嫁之理。”石氏道:“就生出男女来,也是克爷种,我决不留的。”鲁惠道:“母亲休如此说。这亦是父亲的骨血,况人家遗腹子尽有好的,怎么不留!”石氏只是恨恨不止。

楚娘闻知叫苦,思欲自尽,又想:生产在即,待产过了,若夫人必欲相逼,把所生孩子托付大公子,然后自寻死未迟。不隔数日,早已分娩,产下一个儿子,又且眉清目秀。鲁惠见了,苦中一乐,就与他取名为鲁意,字思之,取思亲之意。只有石氏不喜,说道:“我不要这逆种,等他满个月,随娘转嫁去罢。”

鲁惠见母亲口气不好,一发放心不下,恐自己出门后,楚娘母子不保,有负亡父之托。正在踌躇,不想鲁意这小孩就出起痘花来。鲁惠延医看视。医人说要避风,鲁惠吩咐楚娘好生看护。石氏却睬也不睬,只日逐在丈夫灵前号哭。楚娘本也要哭,因恐惊孩子,不敢高声,但背地吞声饮泣。石氏不见她哭,只道她没情没义,越发要她改嫁。过了两日,鲁意痘花虽稀,却不知为甚,忽然手足冰冷,瞑目闭口,药乳俱不进。挨了半晌,竟直挺挺不动了。楚娘放声大哭,泪如雨下。鲁惠也哭一场。

石氏道:“不必哭,死了倒干净!”便吩咐吴成:“未满月的死孩,倒不用棺木。快把蒲包包着,拿去义坛上掩埋。”楚娘心中不忍,取出绣裙一条,上绣白凤二只。楚娘裂两半条,留下半条,把半条裹了孩子,然后放入蒲包内。鲁惠也不忍去送,就着吴成送去。

吴成领命,携至义坛上。那坛上住着个惯替人家埋尸的,叫做刘二,说道:“今日星辰不利,埋不得。且放在我家屋后,明日埋罢。”吴成见说不利,不敢造次,只得依言放下。到明日去看,却早埋好在那里了。吴成道:“怎不等我来看埋?”刘二道:“埋人的时辰是要紧的。今日利在寅、卯二时,等你不及,我先替你埋了。难道倒不好?”吴成道:“也罢。”遂取些钱,赏了刘二,自去回复主命,不题。

且说楚娘,夫亡子死,日夕悲啼。石氏道:“你今孩子又死,没甚牵挂了,快转嫁罢。”楚娘哭道:“妾受先老爷之恩,今日正当陪侍夫人,一同守节。就使妾有二心,夫人还该正言切责,如何反来相逼?”石氏道:“你不要今日口硬,日后守不得,弄出不伶不俐的事来,倒坏我家风。”楚娘见夫人出言太重,大哭起来,就要寻死觅活。鲁惠再三劝解,又劝石氏道:“二娘有志守节,是替我家争气的事。母亲正该留她陪侍,何必强她。”石氏道:“我眼里容不得这样人。你若要她陪侍我,却不是要气死我了!”

鲁惠听说,踌躇半晌,乃对楚娘道:“二娘,你既不肯改节,母亲又不要与你同居,依我愚见,不如去出家罢。但不知你情愿否。”楚娘道:“夫人既不相容,妾情愿出家。只恐没有可居的庵院。”鲁惠道:“你若肯出家,待我寻个好所在送你去。”便吩咐吴成:“要寻一清净庵院,送二娘去出家。”吴成道:“本城中有个女真观,名为清修院,乃是九天玄女的香火。小人亡故的母亲曾在那里出家。内中道姑数人,都是老成的。二娘若到这所在去,倒也稳便。”

鲁惠闻言,即亲往观中访看,见这些道姑,果然都是朴实有年纪的,遂命吴成通知来意。道姑见说是鲁衙小夫人要来出家,不敢不允。鲁惠择了吉日,备下银米、衣服之类,亲送楚娘到观中去。楚娘哭别了灵座,欲请夫人拜别,夫人不肯相见。楚娘掩泪登车,径往清修院中出家去了。石氏那时方才拔去眼中之钉,十分欢喜。

鲁惠既安顿了楚娘,便收拾行装,哭别母亲,仍唤吴成随着,起身出门,往柳州扶柩。一路上,水绿山青,鸟啼花落,适增鲁惠的悲感。不则一日,来至柳州地面,问到那埋柩的所在。只见荒冢垒垒,其中有一高大些的,前立石碑,碑上大书鲁翔名字。鲁惠见了,痛入心脾,放声一哭,天日为昏。吴成亦哭泣不止。鲁惠唤吴成买办香纸、酒肴,冢前祭奠,伏地长号。

正哭得悲惨,忽有旌旗伞盖,拥着一位官人,乘马而来,行止冢前,勒住马,问:“哭者何人?”鲁惠还只顾啼哭,未及回答。吴成上前代禀,只见那官人马后随着一人,就是前日途中相遇的季信。吴成便晓得这官人是团练使昌期,遂禀道:“此即已故鲁爷的公子,今特来扶柩。小人便是鲁家的苍头。”昌期忙下马道:“既是同乡故宦之子,快请来作揖。”吴成扶起鲁惠,拭泪整衣,上前相见。

昌期见他一表非俗,虽面带戚容,自觉丰神秀异,暗暗称羡。问慰了几句,因说道:“足下不辞数千里跋涉,还来扶柩,足见仁孝。但来便来了,扶柩却不容易。约计道里、舟车之费,非几百金不可。足下若囊无余资,难以行动。”鲁惠哭道:“如此说,先人灵柩无还乡之日矣。”昌期道:“足下勿忧。令先尊原系狄公所葬,足下欲扶柩,须禀知狄公。今狄公驻节宾州,足下也不必自去禀他,且暂寓敝署,等学生替你具文详报,并述足下孝思,狄公见了,必有所助。学生亦当以薄赙奉敬。那时足下方可团归计耳。”鲁惠拜谢道:“若得如此,真生死而肉骨也。”昌期便叫左右备马与鲁惠乘坐,并吴成一同带至衙中。鲁惠重复与昌期叙礼。昌期置酒款待,鲁惠因哀痛之余,酒不沾唇。昌期也不忍强劝。

次日,正待具文申详狄公,忽衙门上传地邸报,探得河北贝州有妖人王则等作乱,窃据城池,势甚猖獗。昌期忙把与鲁惠看道:“贝州是你我家乡,今被妖人窃据,归路不通。学生家眷,幸已接到。不知足下宅眷安否?扶柩之事,一发性急不得。狄公处,且不必申文去罢。”鲁惠惊得木呆。哭道:“不肖终鲜兄弟,只有孀母在堂,没人侍奉。指望早早扶柩回乡,以慰母心。不能事父,犹思事母。不料如今死父之骸骨难还,生母之存亡又未卜,岂不可痛!”昌期劝道:“事已如此,且免愁烦。天相吉人,令堂自然无恙。妖人作乱,朝廷不日遣兵讨灭。足下且宽心住此,待平定了,扶柩回去未迟。”鲁惠无奈,吞声忍泣,勉强住下。住了多时,昌期见他丰姿出众,又询知他尚未婚聘,且系同乡,意欲与他结姻。

原来昌期有女无子。夫人元氏,近日在家新得一子,乳名似儿,年甫一岁,与女儿月仙同携至任所。那月仙年已十四,才色绝伦,性度端雅。昌期爱之如宝,常欲择一佳婿。今见鲁惠这表人物,欲与联姻,但不知内才若何,要去试他一试。

看官,你道昌期是个武弁,那文人的学问深浅,他哪里试得出?不知那昌期原来是弃文就武的,胸中尽通文墨。所以前日安抚狄青取他到军中参赞,凡一应檄文告示,表章奏疏,都托他动笔。今欲面试鲁惠,却是不难。

当日步至书斋,正要探鲁惠所学。只见鲁惠取一幅素笺,在那里写什么,见昌期来,忙起身作揖。昌期看那笺上,草书夭矫墨迹未干,便欢喜道:足下字学大妙。鲁惠道:偶尔涂鸦,愧不成字。一头说,一头便要收藏。昌期却先取在手中,道:“此必足下所题诗词,何妨赐览。”鲁惠道:“客馆思亲,不堪入览。”昌期道:“学生正欲请教。”遂展笺细看,乃七言律一首,云:

荷蒙下榻主人贤,痛我何心理简编。

莪蓼有诗宁可读,陔兹欲补不成篇。

死悲椿树他乡骨,生隔萱帏故国天。

石砚杨花点点落,未如孤子泪无边。

昌期看毕,称赞道:“仁孝之言,一字一泪,容学生更细吟之。”鲁惠道:“拙句污目,敢救斧政。”昌期道:“学生依韵奉和。”说罢,把诗笺袖入内来,想到:“鲁生诗又好,字又好,真才可知。若以为婿,足称佳选。但女儿自负有才,眼界最高。我今把此诗与她看,要她代和一首,看她如何说。”便中丫鬟请小姐来。那小姐果然生得:

眸凝秋水,黛点春山。裙下小小金莲,袖中纤纤玉笋。端详举止,素禀钟仪。伶俐心情,足称闺秀。若教玩月,宛见嫦娥有双。试使凌波,真是洛神再世。

月仙闻唤出来,问:“爹爹有何呼唤?”昌期取出诗笺道:“这便是在此作寓的鲁生思亲之咏,试与你观之。”月仙接来看了,称赏道:“诗意既凄恻动人,字迹又离奇耸目,真佳制也!”昌期见她称赏,便取了扇一柄,付月仙道:“我欲将此诗依韵奉和,写在这扇上,就送与鲁生。你可为我代笔。”月仙道:“便孩儿代咏诗,还是爹爹自写。恐闺中笔迹不宜传示外人。”昌期道:“我说是自写的,他哪知是你的笔迹。你不必辞。”月仙不敢违命,取过笔砚。展开扇子,不假思索,一挥而就。其诗曰:

得窥翰墨景高贤,仁孝留题诗一编。

至性万方莪蓼句,深情堪补白华篇。

经成阙里来黄玉,泪洒空山格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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