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将若镜寺的影子向侧面拉得老长,林间鸟叫声不断,些许晨雾还没有散尽,伴随三声悠长的钟响,大家纷纷走向般若殿(佛堂),晨诵。
没一会儿,佛堂内就坐满了僧人,唯独觉智于其中显得违和。很快,伴随木鱼敲击的念诵声从若镜寺传出,一女子站在对面的山上,背着从山上打来的水,停下脚步,看着寺宇出了神。
声音过了好久才停下,女子看着这会儿安静的若镜寺,双手合十于胸前,鞠了一躬,便走下山。
午饭后,很多僧人都回房间午睡,而觉悟去了汇善的厢房,看见汇善正闭眼打坐,又打量了屋子一番,点上檀香后,轻轻关上门便离开。
之后,他一个人走去藏书楼(馥郁阁),在里面待了很久,他在藏书楼看书的这段时间,各僧人都忙着处理寺里大小事务,当觉悟从阁中出来之时,暮钟已敲响。
他从屋里拿上换洗的衣物,正准备往澡堂去,出门一扭头便撞见了觉智,觉悟看他的样子也是要去澡堂,不经意扬嘴一笑。
觉智向他鞠了一躬,说:“师兄。”
觉悟说:“觉智师弟,是要去澡堂吗?”
觉智应了一声,说:“嗯!”
觉悟说:“正好,我也是,一起走吧!”
觉智冷漠不语,看着觉悟大步向前走去。
觉悟洗完,站在外面的长廊,望向远处若隐若现的灯火,这会儿,觉智也走了出来,他到觉悟的身旁,看着觉悟失了神的侧面,说:“你看什么?”
觉悟扭头看着他,说:“师弟,那些灯火,是有人家吗?”
觉智看着那些光,说:“当然,这还用问?”
觉悟抱着木盆,一边从他身后走去,一边说:“哦,我从没下过山,也没去见过那些人家,好奇而已!”
觉智一愣,转身看着他走远的背影。
一天,觉智看见觉悟肩上挑着一担子水,踉跄地走着,便走去,嘲笑般地说:“就这点水,看把你累的!”
觉悟抬头一看是他,喘着气便说:“都说了,我平时不干这些活。”
觉智说:“那你今天怎么就做了?”
觉悟说:“其实挑水的活,这会儿是觉明师兄干,但是我刚才遇见他,他说肚子痛急上茅房,要我帮他把这担水挑去,我也想尝试一下,就答应他了。可没想到,这活怎么那么难啊?”
觉智一笑,说:“你就将桶放在这,等他来自己挑去,不就行了!”
觉悟笑着,说:“对哦,那就在这等他。”他将扁担架在两只桶之间,一屁股坐在了上面,舒服地长呼一口气。
觉智坐在走廊的长凳上,说:“师兄,你是什么时候入的佛门?”
觉悟说:“很小的时候。自能记事,就已经在若镜寺了,我是师傅在上山的路上捡的,所以,就当我生来就在若镜寺吧。”说完,他自嘲般地微微一笑。
觉智一愣,说:“捡的,就连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吗?”
觉悟看着他好奇的眼神,说:“不知道,可又如何?师傅就是我最亲的人,他们狠心扔下我,不认也罢!”他似若有所思,又说:“阿弥陀佛!哎,你问这做甚?向来,你都不会过问寺里的任何事情。”
觉智说:“没什么,就是和你随便聊……侃山。”
觉悟听他话中将语词转换,没忍住就笑了一下,说:“别只我说,那你呢?”
觉智说:“我九岁的时候,没了父亲,是母亲一直陪着我,她是一个严厉的母亲,但也是一个可亲的母亲。”
觉悟说:“听闻皇帝的后宫,佳丽三千,他膝下更是有成群的孩子。既然你是皇子,那你母亲一定是某个妃嫔吧,你来这那么久了,定是很惦念她。”
觉智一笑,眼神空洞了,说:“是,我很想她。”
觉悟说:“听闻当今朝堂上所坐的皇帝,十九有余,想来和你差不多大,可是你兄长或弟?”
觉智抿嘴一笑,说:“你听闻的他,是如何一个皇上?”
觉悟斜眼一想,说:“十岁登基,不到弱冠之年就创下如今的盛世,定是位圣君喽!”
觉智正喜得颜开,说:“还有呢?”
觉悟说:“这里是若镜寺,师傅不许弟子们议论外面诸事,所以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觉智好像明白的样子,使劲把头点了几下。觉悟又说:“不过,我觉得这功劳最大的还得属那内阁首辅,若不是他,小皇帝怎可能有如此本事!”
听到这,觉智的面色突然一冷,瞅了他一眼,沉默着扭头看向另一个方向。
“觉悟!”恰那方向的不远处传来一声,觉悟一回头,站了起来。
觉悟双手合十,说:“师兄。”
觉智也站立着,双手合十,微微一鞠躬,说:“觉明师兄。”觉明面对着他做了同样的动作。
觉明转而对觉悟说:“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让你把水挑过去吗?”
觉悟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师兄,这水太重了,我实在力不从心。”
觉明向他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全寺就你最娇养,现在这点水都挑不动!”说着,他挑起水,阔步走向前。
觉悟有些自责地一直低着头,觉智拍了拍他的肩,说:“没事,以后多练练就行。”觉悟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走了。
又一次,僧人在佛堂诵经,结束后,“觉智,你等一下!”一个身披袈裟的老和尚叫住了他。
觉智双手合十,向他鞠躬后,说:“汇善师傅!”
汇善说:“跟我来吧!”觉智便和他去了西堂。
厢房内有几盆兰草,叶片青翠,檀香随着一缕细烟在整个屋子飘逸。
汇善走向桌子,从上面拿来了一封信,对觉智说:“这是你母亲捎来的书信。”
觉智紧紧盯着他的手,目光闪动,双手接过信,说:“多谢汇善师傅!”汇善一点头,觉智便拿着信退离了。
他回到自己的厢房,将门关紧后,坐在椅子上,急忙将空无点墨的信封拆开,拿出信。
信上道:皇儿,不知这数月,你在若镜寺过得如何,母后甚是想念,想去见你,可张先生说不可,为了你的安危,我也只能坐等着。再过几天,便是母后的生辰,能回来,便来见母后一眼吧。
他从中又拿出了一玉坠,是片白莲的花瓣,看着白莲花瓣,他沉默了,无声地悲伤,久久没有缓和。
觉智将信烧毁后,又打开门,疾步走去,觉悟站在走廊的大柱子后,远远看着他着急的样子,低声说:“他这是去干嘛?”便悄悄跟在了他的身后。
看见觉智进了汇善的房内,觉悟说:“他那么急着去找师傅,为何事?”他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凑近窗户一听。
汇善说:“万万不可,张学士将你托付于此,如今时候未到,你还不能离开,以免犯下错误,前功尽弃。”
觉智忙说:“师傅,再过几日便是我母后的生辰,以往都有我陪着她,我想这次也不例外,您就让我回去一趟,觉智见过母后,便立即回来。”
汇善摇头叹气,说:“不是贫僧不让你去,是你的身体不让你去,你离开若镜寺,无人替你诵驱邪咒,时间一到,你便还会心撕裂搅,甚至大可能不如从前。”
觉悟一愣,心想:“驱邪咒?原来他是惹了什么邪物。”
觉智的双膝往地上重重地一跪,汇善看着他,一下子呆住了,觉智说:“师傅,弟子求您了。”
汇善很无奈,将手中的佛珠架于掌间,念到:“阿弥陀佛!”然后闭着眼睛。
觉智抬头看着他,眼里闪着光,说:“师傅,您一定有办法,就让我去吧!”
汇善转身,走出两三步,说:“罢了!可得有人陪着你去,替你诵咒。但不能是贫僧,招摇回去,不可。”
觉智想了想,眼睛一亮,说:“有了。师傅,寺中有一师兄,他不曾下过山,众人皆不知,他同我去,定不会有什么是非。”觉智心想:而且,他还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汇善一愣,又转身看着他,说:“你是说觉悟?”外面的觉悟一听,惊得瞪大了眼睛。
觉智说:“您怎么知道是他?”
汇善口中又念到:“阿弥陀佛!是我禁了他的足,不让他离开若镜寺,怎会不知。”
觉智和觉悟都疑惑了,觉悟想起很多次,自己走到山门口,都被守门的师兄拦住,遣了回来,原是汇善的意思。觉智说:“为何?”
汇善只道:“这世间,尤是山外俗世,纷扰事诸多,我让他只在这寺里出入,是为他好。”觉智便没有再问,觉悟默默低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