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瑾只觉得头重脚轻,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她感觉自己好像身处一片火海中,她坐上一块高高的石头下,无力的看着低下的人,不知道他们究竟在争抢些什么,面目狰狞,相互撕扯,不死不休。
但随即,她又突然好像释怀一样,将双手放在了一把古琴上,悠扬的琴声在空气中回荡,那些人终于停下了撕扯,半晌,又将刀剑对准自己,刺破喉咙,血四处喷溅,晕染了大半边天。
待那些人一个接着一个都倒下后,底下横七竖八的躺着一具具尸体,又像是叠罗汉一样刚刚隆起。
她从石头上跳下,随脚踢了踢身旁的尸体,又冷静地从地上捡起了一把剑,将琴劈成了两半,世界终于恢复了平静,她低头浅笑一声,眼里却全是泪水。
炎瑾只觉心里寒凉,猛的睁开眼,才发现原来刚才的只是一个梦。
“醒了?”褚月轻轻推开房门后便看到了直愣愣坐在床上的炎瑾。
“师父……”她站起身,忽然又想起茶楼里那群弟子的对话。
“怎么了?”褚月关切的问。
“师父……他们说的……是真的吗?”炎瑾尽量保持镇定,“魔都……死了很多人?”
褚月没有说话,低垂着眼睛,不敢看向炎瑾。
“看来是真的了……”炎瑾呆呆的站着,身体像是被什么抽空了一样。
他们两人沉默着站了很久,炎瑾透过窗户看向远处的太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师父……我阿爹说他和我阿娘相遇的时候很狼狈,是个将死之人,他从前一直都为没有以一个风流倜傥的形象遇见我阿娘而感到遗憾、难过。
可他后来他想通了,若当年的他不是奄奄一息,他这辈子也不会遇见阿娘,所以,他便又不觉得遗憾、难过了。
阿爹说,在遇到阿娘之前,他从没觉得生命如此重要,好几次他跟山精鬼怪搏斗时,都差点丧生,可他一想到他若是死了,便只剩阿娘一个人了,他便心痛难忍。他既然许诺要陪她到老,便不能轻易先走掉。
阿娘喜欢捣鼓药草,常常以身试药,经常就会因为试药让自己睡上十天半个月的。
刚开始的时候,我也跟着急过,后来一次两次,我也便习惯了。可是阿爹每次一听到阿娘试药晕过去,都还是守在阿娘身旁偷偷抹泪。
阿爹不喜欢阿娘以身试药,曾多次想要让阿娘在他身上试药,都被阿娘拒绝了。
有一次,阿爹偷偷想要试药,被阿娘发现了,阿娘硬生生将自己反锁在屋内,大半年都没有见阿爹。
阿娘的药,从不轻易让人服用,会在自己身上反复试验多次确认没有问题,才会将配药的药方送到魔都的药房。
魔都的药房全是阿娘一手操办的,不盈利,魔都的人凭自己的实力将药费放入门口的药箱中,愿意给多少就给多少。
我记得我十岁那年,因为阿爹将我关得太久,便准备离家出走,带了一些细软,但又怕钱不够用,想起阿娘的药在魔都里都是人人称赞的,所以我就偷了一些阿娘炼制的药准备没钱的时候买掉换钱。
我记得那天太阳十分毒辣,我走了很久才看到一户人家,兴奋的想要去讨杯水喝,可谁知我刚到门口,便看到一家五口人奄奄一息的躺在门口,最大的儿子大概十二三岁,最小的女儿大概六岁。
我想也没想便将偷来的药稀里糊涂的给他们吃下了,最后因为太阳太毒辣了,我也便不知不觉的晕过去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人便又在魔都了。
我以为我救了一家人他们应该会为我感到骄傲,后来我才知道,五口人,只有一个人活了,剩余的四个人因为我的胡乱喂药导致内脏溃烂,死无全尸。
阿娘为此大发雷霆,这是我见过的阿娘最生气的一次,她将我关在花神娘娘庙里,足足跪了七天,才肯放我出来。
我阿爹呢,他成为魔氏宗主以来,凡事亲力亲为,除了降服山精鬼怪,他还时常到每家每户去探查,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娶妻生子,建房修瓦,只要人们需要,他便能随叫随到。好好的宗主,活成了苦力工。
他们真的是在用心守护这魔都的人啊……”
褚月依旧站在门口没有说话,静静的听着。
“阿爹说,朋友贵在真诚,人生在世,得一知己足以。这个世界,大多数人都是利己主义者。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天下熙熙囔囔皆为利王,毫无关系又能真心待别人的人少之又少。可人不能因为这样,就要将自己封闭起来。
所以,阿爹说,需得自己先学会以真心待人,你若以三分真心待人,人便会考虑要不要以一分真心待你。
你若愿意以全部真心待人,人便愿意回报你六七分真心,若运气好,便能够碰到个也能全心回报的人,若运气极差,换不来别人的真心,那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因为将来回想时不会留有遗憾。
人这一生,若是遗憾太多了,将来老去的时候,就会变成孤魂,因为没有心安处。
阿爹说他很幸运,戚伯伯是个愿意全心回馈他的人。我常常看到他们在魔殿中把酒言欢,高谈阔论,也曾在魔殿中看到他们互诉烦恼,借酒消愁。”
“好好休息一下,我们明天回去。”褚月看向远处平静的说道。远处的太阳终于不再苦苦挣扎,安心的落下了。
褚月在脚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忽然后转过身对炎瑾说道:“那一家四口……不是你的错。”
“嗯?”炎瑾转过头,看着褚月离开的背影,竟莫名觉得他好似长久以来都被深深的自责与愧疚压抑着。
……
褚月坐在客栈的屋顶,手中拿着一壶酒喝了起来。
那女孩用红色的丝带将头发高高束起,眼畔如莲,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像是一朵朵盛开的莲花。
她震惊的看着躺在地上的他,急急忙忙从一个包里掏出一个瓶子,又从瓶子里掏出三粒小药丸似的东西塞进他的嘴里,他被呛的咳了两声,迷迷糊糊间竟然睡过去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身旁的小女孩全身冒着寒气,那四口人的肠子破肚而出,袒露在外面。按照先生的教诲,他应该杀了她以绝后患,可他的手却停在半空中迟迟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