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天就指望我们的鬼王了啊，”酒过三巡，祯和笑眯眯地向王平敬酒，“这次北伐，我向大贤良师举荐你为先锋……”
“黄天没什么好指望的。”话语声音不大，但宴会厅里一下子就寂静了下来。一个道士打扮的老者颤巍巍的站起来，指着王平，“鬼王，你怎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语，还不快向人公将军磕头赔罪！”
“我说的本就是事实。”王平瞪圆了双眼，毫不留情的怼了回去，“倒是你这无耻老贼，怎么还有脸苟活于世？”
“我家乃冠带之族，你怎敢如此对我，难道是那些人的奉承让你忘了你是什么东西了吗！”老者气得青筋暴起，“奴婢之流，大贤良师赐你王号，你却如此不知好歹……”
“世代宦海，那巴哈斯待你不薄，你又怎么会出现在太平道的宴席上？”王平对这老者也有些印象，当初他身为一个亲王国首相，居然在地公将军兵临城下的时候直接献城投降，然后一直为太平道鼓吹造势。虽然是同一阵营，但王平还是瞧不惯这个老者的作为。
老者的疮疤被当众揭开，更是羞愤难当，猛地站起，向祯和匆匆行了一礼就告辞了。
王平骂走了老者，然后环顾四周，见到周围没有人开口，他就站起说道：“当日我南下投奔太平道，是为了天下苍生，是为了粉碎贵族的枷锁，所以我每战必然奋勇争先。战后也努力安抚百姓，训练军队，就是为了尽早结束战争！”
“可全部没用的……我战胜一次，你们战败两次，我安抚一城百姓，你们就寇掠两城……我本来想给天下百姓一个幸福，一个交代，可我却辜负了他们，战争至今仍未结束，我甚至看不到胜利的希望……就在这里，往南两百里，路上就随处可见饿殍，乡间是大股大股的盗匪。百姓种的粮食，不是被你们搜刮一空，就是被盗匪劫掠，南方已经没有人安心种田了！”
“可你们仍在这里醉生梦死！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话难道是臆想出来的吗！”王平说到此处，更是激动的站了起来，环视一周。
屋内的炉火还在熊熊燃烧，烤肉的油脂也在滋滋作响，室内的温暖与美食，室外的寒冷与饥饿，一道墙隔开的是两个世界。
“这里还是号称太平道最简朴的人公将军府……人公将军，那以奢华著称的大贤良师府又该是什么景象啊？起事时所说的人无等级，均田地，共资产，又在哪里呢？”
人公将军默然无言以对。
大家沉默了良久，还是王平嗤笑一声打破了僵局。“我也不配说你们，这么些年，我也变了……当初还立誓不杀一个平民……可现在回头想想，终究还是杀了几个的，而且我不杀平民，无数平民因我而死。”
“人公将军，我这前锋还是别当了，我安心回我的酆都郡种田，能救一个百姓就救一个百姓。你们好自为之……”说完，竟然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人公将军府，而祯和也就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去，几位护卫想动手将王平擒拿，也被祯和制止了。
祯和看着王平离去的方向，久久无言，最终一滴浑浊的眼泪从眼角滑落。
第二日，天气晴朗。王平已经离黄天城近百里了，而竟然一个追兵都没有。王平当时说出那一席话时，已经准备死战了，但竟然可以如此平和的结束，倒是出乎王平意料。
总算是双方都获得了体面，至于活在理想里的平民，则还是无人关心、无人能救。
……
北境洛林山脉东部，天鹰道。
横七竖八的尸体几乎将这条通往东土的古道堵塞。乌鲁尔走到天鹰道出口要塞的城墙边上，向下俯瞰，东侧的地面距离他足足有近百米。两侧的山峰高达数千米，而且陡峭异常，想从洛林山脉进入北境，唯一的选择就是山脉附近的一些小道。但这些小道的出口都被巴哈斯帝国修建了坚固的要塞，地势上是一人当关万夫莫开。每个要塞的百多位士兵，足以抵挡数千人的进攻——对外。
对内，当东土诸部落通过占领的东境投放部队绕后袭击时，天险就不复存在。
要塞是对外防御的，对内就松懈了很多。
毕竟东境没有沦陷时，绝对不可能有蛮族可以绕后袭击。
所以天鹰道沦陷了。
东土人鱼贯而入，数日之间，洛林山脉易主。
洛林山脉易主后，北境东部再无天险，而北地又多是军事贵族，他们把北地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棋盘的样子，这样的布局，自然无法快速组织起有效的反击。虽然贵族们为了捍卫自己的土地与东土人和昊人进行了殊死搏斗，但三个月内北境也沦陷了近半。阻拦东土吞并北地的，只剩下在亼城的北境守护了。
……
北境洛林山脉，无名小村
昏迷了许久的香奈乎从稻草堆里钻出，附着在身上的稻草一根根飘落。冬日干透了的稻草，黏在身上奇痒无比，但香奈乎却没有丝毫反应。她只是凭本能的朝着村外走去。
外面不知是第几天了，雪已经停了，风也小了很多。村子又恢复了宁静，安静的如同室外桃源。香奈乎走过村边的空地，那里一打眼看过去什么都没有——白雪已经将罪恶掩埋。
伸向天空的不甘的手臂，咧开嘴巴高声哭嚎的婴孩，脖颈处迸射出的血花，都被纯净的白色所覆盖——如果香奈乎昨夜不在村子里，她一定想不到发生了什么。
少女只是漫无目的的前行，直到脚下发软瘫倒在地。她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此时她内心中好像有根线‘嘣’的一声断开了。那让人如同置身地狱的痛苦，她终于感受不到了。
因此，她不由得咧开了嘴，看向太阳的方向，“父亲，母亲，祖父，弟弟，妹妹，你们终于可以去天堂了啊……这一切都是报应，是我偷窃的报应……”
“……让我一个人留在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