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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杀手剑香(十)·一笑消得万古愁

朱鹊想不到剑香的武功比从前更精进了很多,虽被一伙人团团围住且手中只有那柄贴身短匕,但在人丛之中却毫不忙乱,趋避进击都没有丝毫迟滞,游走于刀光剑影之间,身法着实灵动,可见这段时日以来她自己在江湖上闯下的名声并非虚夸其实。当然,眼下剑香的应付自如也有很大一部分功劳要归于身旁酆玉桐的舍命回护,否则任她武功再高也难在人丛之中毫发无伤。

至于说剑香身上,当然已经穿回了早前脱下的衣服,只是由于之前给朱鹊裹伤时撕扯下了一些,如今看来,那衣衫倒真是破旧得很,不明缘故者见了想必会误会为打斗之中撕扯而至。

以当前的形势看,朱鹊暂时相信了凭剑香的武功还不至于遭到凶险,然而他不免又有点替她旁边的酆玉桐担心起来。只见酆玉桐那华山剑法虽然精纯犀利,但就是因为他心里总在担记着剑香,每一招每一式看来都好像是替剑香在发,根本都不曾考虑到这一剑挑出去自己会不会空门大露,照如此打法可真是犯了剑之大忌。

“那少年怎么只顾着衔香!这么战下去,他早晚出事!”朱鹊显然有些按捺不住,又蠢蠢欲动起来。好在月倾见机较快,抢先出手揪住了他背上的衣服,低声说道:“那小子初出茅庐,想来还从没与人联手应战过,一些事情他自然不懂,你只由他自行摸索吧。何况,就真的出了危险不是还有冷姑娘么!”朱鹊迟疑了一下,又朝酆玉桐蹙眉瞅了瞅,终于作罢,但很快他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转头瞧着月倾,狐疑地说:“那个少年和衔香她……”

月倾被问得一怔:“这个……”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朱鹊,因为就连她到现在也还没太搞清楚酆玉桐和剑香之间的关系,但她也看得出来,酆玉桐实在很关心剑香——非但是她,明眼人想必都能瞧出,朱鹊也不例外。

就在朱鹊和月倾彼此发愣的当,那边剑香和酆玉桐二人已分别朝对手连续挑出了三五剑,速度都同样的快,也同样都是攻敌所必救之处,惟一不同的只是剑香纯粹是在攻敌而酆玉桐则仍然是在给剑香打掩护。

剑香也早已发觉了酆玉桐的“蠢行”,少不得要替他担心,生怕他一不留神就要有闪失。但是,处在如此战团之中,她又不能明言提醒酆玉桐,因为她也考虑到自己一旦叫破,那么也就提醒了几个对手,这岂非更要为酆玉桐招来麻烦!如此一来,剑香也只能将错就错,自忖与其分心为酆玉桐的安危牵挂倒不如先承了他这份情意,凭着有他在边上给自己接挡来袭,手底下再加几成功力先斩杀掉一两个对手再做打算,因而她的进击更比之前凌厉狠辣起来。

只是,剑香未免低估了她面前这几个敌人,作为一个成名的杀手,她本不应如此,通常情况下她也不会如此,但是今日,此时此刻,眼下合围着她与酆玉桐的这七个人根本就不是“通常情况”,他们其实很不寻常!

“咦?不对呀!”远远观望着战局的朱鹊已首先发觉到事情的蹊跷,“那七个人如果武功真的只是如此而已的话,斗了这大半天,且不论那少年如何,凭剑香怎么也该伤到一两个了啊!”

“怎么,有何不妥?”月倾听出朱鹊说话时语气中所含的惊异,虽然她不会武功,于一时片刻间还不能看明白、听明白,但却也多少意识到了事情的复杂,因为她向来非常相信朱鹊的判断力,朱鹊认为不妥的事那就一定有不妥之处。

朱鹊并没立即回答月倾,只朝那边战团凝目继续观望,这一回他不再只关注剑香和酆玉桐二人,而是着重考量起那几个对手。过了好一会儿,朱鹊才小声嘀咕了一句:“如果这几个人真能一剑给衔香迫退,那么绝没理由能防得住她接下来的一剑。”这既像是在自言自语也像在回答月倾方才那一问。

月倾也随之举目看了半晌,但好像并没瞧出什么端倪,少不得还要问:“什么意思,你指的是什么?”

朱鹊的眉头锁得更紧了,面色也越发凝重,一边给月倾指点一边说:“你看,衔香用的显然是我曾经教她的昆仑派剑法。昆仑派剑法最大的特点就是只要是连续的一次性进击,无论其中含着多少变化,但永远都是后一式比前一式更加犀利,这并不因人而异,任谁使来都会如此,除非中途变招改式。”也许是怕月倾听不明白,因而停了停,偏头向她瞅了一眼,但很快又转视回战团,继续说,“衔香也确实是这么做的。但是很奇怪,那干人无论是谁,每一次虽然都会给衔香以一两剑逼开少许,但总也不会给她闪出冲脱围团的机会,更不会被她刺到分毫,最多让她使到第四剑就又会重新把她迫回到原位!你说,这不是很怪么!而且……”

“而且看他们围着冷姑娘二人转来转去的打法,总像是一种阵法。”月倾大概也看出了一些门道,打断了朱鹊的话,“只是他们这阵法未免太怪异了吧,怎的全无章法可寻呢!”朱鹊也正在琢磨这件事,看那七人的这种毫无规律可寻、看起来只是随便游走而彼此全没一个固定方位的围阵,真是哪一个门派都没有的阵法,难道只是巧合不成?

就在此时,却听得那边围团中传出“哟”的一声轻叫,定睛看时,原来是酆玉桐一不留神给对手剐伤了左肩,只见他肩头已然殷红一片,而就在其左侧正有一个给他一剑逼开的手使一对短柄钢叉的个头不高之人,那人一只叉上正好就挂了一片长长的布条,显然酆玉桐方才正是被此人所伤。

剑香听到酆玉桐那一叫,并不知他伤在哪里,只是十分担心,不免急道:“酆玉桐,你别再管我了,顾着你自己吧,我可不想分心救你!”话虽然说得有点无情,但却听得出,那其中实是含了很多关切的。不过,剑香如此说,其实也并非不是一句实话,她也渐渐察觉到对手几人有点不同寻常了,她也想到一旦酆玉桐真的发生危险,自己有可能根本就来不及施救,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早前太过轻敌了。只是剑香还并不晓得她面对的敌人究竟是谁,如果知道,可能立时间她就要丧失掉战斗的勇气了!

剑香看不出的事情朱鹊却替她看出来了。朱鹊突然间冲口而叫时所发出的声音是既惊异又有些骇然的:“不好,怎么会是他们!”这一声喊叫,直吓得旁边站着的月倾整个身体都为之一颤。

月倾从没见朱鹊有过如此惊慌的情况,更没见他的脸色有这么惨白过,仿佛他真的看到了某些足以令他感觉恐惧的东西,她相信,这世上应该还没有什么能把他吓成这样,至少在此前还没有。“怎么,他们是……喂,你做什么!”她见到朱鹊要往石岗下面冲,一句话还没问完就慌忙将他拽住。

朱鹊显然异常焦急,一把甩开月倾的手,比早前那一次发狠了许多而且似乎还用上了几分内劲,直甩得月倾跌退开两三步。跟着,他毫不多待,只留下了一句“那是血盟七鹰”就长啸一声,径直朝二十丈外的战团疾掠而去。

“什么,血盟七鹰!”听到那骇人的名号之后月倾被吓得不轻,背上立时渗出一层冷汗,整个人都仿佛僵住了,两眼直愣愣地瞪着远方,完全不敢相信朱鹊所说,但是她又不能不信,因为那七人若不是血盟七鹰朱鹊绝不可能紧张到如此地步。月倾的确是沽酒楼中唯一不会武功的人,但这并不代表她不晓得谁是血盟七鹰,在沽酒楼这么些年,对于江湖上的许多事真是想不知道都难,况且这血盟七鹰的名号即便不是个武林中人也应当略有耳闻,因为他们太有名。

血盟七鹰,江湖上听到这四个字身上不寒不栗的人真是寥寥无几,除非你压根就没听说过过他们的名号以及有关他们的各种传闻。

血盟七鹰,他们并不是可怕,而是恐怖,恐怖到等你见了他们以后才知道原来平常时日里所谓的那些恐怖之事相对于他们其实是多么不值一提,那已经不是小巫见大巫所能比喻出来的了。

这七个人兴起于巴山,但成名或者说名震江湖却是在他们出道后的第二年。那一年,他们做了一件足以轰动整个武林、令人发指又闻之胆寒肝颤的“大事”:黔滇川三地帮会的总盟主冯杰也不知因为何事得罪了血盟七鹰,只在一夜之间,一家连主带仆自老至少无分男女共七十三口人全部被杀,而且杀人者手段极其毒辣,七十三具尸体无一完整,皆被碎尸数段,整个碧螺山庄随处可见尸体碎块,景象惨不忍睹,那才真叫血流成河呢!而那七十三之数也还是后来去清理现场的人从山庄里找到族谱和下人的花名册才计算出的,至于是否真的只有这些就不得而知了,总之当时已然确定,冯盟主连同乃妻乃妾并三子两女皆在死亡之列,这便是当年轰动全武林的“血漫碧螺山”。

按说以冯杰及碧螺山庄一众仆从的武功,而且人数又那么多,绝不可能被杀得这么惨,很多人都认为是其他一些仇家帮会所为,至于那每间屋子的墙壁上都留下了“血盟七鹰”四个血字,想来也只是一种驾祸。然而,当在此后的三五个月中于各地接二连三地出现江湖名门被血洗之事并且手段以及墙上留字无一不同之后,所有人都相信了血盟七鹰的能力,也都真正感觉到了他们的恐怖。但是就在江湖各家都开始对血盟七鹰闻名丧胆时,他们却突然销声匿迹了,一月、两月,一年、两年,竟再也没听说过任何有关他们消息,就好像七个人突然间从世上幻灭掉了一般,又好像他们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只是为了向世人、向武林显示自己恐怖的杀人能力,要世人、要武林永远都记住他们,甚至在梦里都忘不掉!

如今时隔八九年,血盟七鹰再次出现在眼前,无论是朱鹊还是月倾都突然从尘封已久的记忆中找回了当年那种只闻名不见面就足以凛然生寒的感觉,这也难怪他二人在想到或听到“血盟七鹰”四字后会有这么奇异的反应!那些有关血盟七鹰的事情都是他们在少年时期从大人口里听来的,因而在记忆深刻的同时,那份恐惧也同样是刻骨铭心的——很多人都会对自己儿时听过的一些异常可怕的事情在长大以后记忆犹新,甚至终生不忘。

只是,如果那真是血盟七鹰,为何他们却没有丝毫要杀冷姑娘的意思而只是把她困住呢?月倾有些茫然地思忖着,但就在她看到朱鹊如同一只鹞鹰般一猛子钻进那边战团时,心里由于被吓得一搐从而也就想到了自己本来还不能搞明白的事:啊,是了,他们本就是要帮着肖战把冷衔香带走,他们要的是活口!而当她想到血盟七鹰竟然会来帮肖战捉人,不免又要觉到其实真正值得恐惧的可能已不再是七鹰而是肖战,或者说是肖战所在的那个杀手组织,这世上竟然还有人能请得动而且有胆量去请血盟七鹰来替自己办事,此前任谁不是对他们惟恐避之不及的呢!呀,歃血盟……月倾忽然想到,那肖战本是作为黑杀手的杀手,在受到歃血盟的委托后来捉剑香的,如今因为迟迟带不回剑香,就干脆带来传说中的血盟七鹰来帮忙,照此推断,那歃血盟同血盟七鹰之间……月倾的思绪已乱,她突然感到这世间不可想象、难以料及的事实在太多太多。

朱鹊却不会想得像月倾那么多,他一心只惦记着他的衔香,他急急掠进战团时的心思其实与起先酆玉桐如出一辙——毫没考虑到自己的安危,只希望能尽自己全力保护好剑香,甚至为剑香而死也心甘情愿。朱鹊并没有意识到这些,他只是自然而然地做了出来,甚至在他一个筋斗从战团外面飞冲进去时,脑子里除了剑香就几乎是一片空白,这使他险些给剑香左面一个长得怪模怪样的满脸伤疤的黑汉手中那柄比它主人还丑陋十倍的怪刀斫掉半边膀子。但是朱鹊到底是朱鹊,尽管他舍命为剑香,但他那一身高强的武功却并不一定真的全都会听他指挥,在某些极其险恶的情况下会本能地做出反应,这不但使他曾经在面对多少次凶险时都能化险为夷,也同样让他在这一次巧妙地避开了对手凶狠的一刀并拍出一掌将对手迫退了半步。

朱鹊凝身立定,刚好就护在剑香身边。剑香想不到朱鹊会骤然驾到,倒被唬了一跳,惊“呀”一声之后这才看清是谁,少不得又叫:“你……你怎的来了,你的……”话说一半,猛而想到朱鹊身上有伤一事怎好在此间叫破,是以立时收住了口,眼中却满注关切地朝朱鹊打量。边上的酆玉桐见到朱鹊以后也显得格外惊奇,然而他所震惊的却是朱鹊那份悄无声息就能倏然掠进这严密战阵的高绝轻功。

朱鹊只是笑笑,他当然知道剑香没说出的那后半句话是什么,朝剑香投以一道坚定的目光并微微颔首,似乎在说:我岂能放得下你一人在这里,我们怎么都要在一起!剑香虽听不到朱鹊的心声,但她的心与朱鹊却戚戚相通,一些话朱鹊根本不必真的说出口,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她就都可以明白,她现在就很懂得朱鹊的意思,因而心里很是感动,这使得她的眸子里有些发潮。

血盟七鹰呢?此刻他们几个也都暂时停了各自的行动,尽都瞪起两只大眼盯住朱鹊,大概他们全都很奇怪眼前这个突如其来的男子究竟是怎么冲破他们那密不透风的战阵钻进来的,其间不时还有几人彼此面面相觑,互相狐疑、猜测着。

“小子啊,你什么人?”七鹰之中一个看来年纪最长、两鬓已微微有些斑白的手使一对哭丧棒的马脸大汉平举一棒朝朱鹊边指边喝道,但语调中还是掩藏不去他心中微带的惊疑。

“这小子恐怕有些来头,咱们好好问问。”这次说话的是个使阴阳锏的精瘦汉子,此人的脸非常有特点,看来竟不像有一点肉,完全就是一张松软的脸皮敷在面骨上,这使他的脸看起来真是棱角分明,想必若是在夜间或昏暗处见着他,一定要以为撞见了何方鬼怪呢!不过话说回来,有的时候遇见鬼怪未必就比遇见血盟七鹰更糟糕。

那年长者似乎很信任那精瘦汉子,瞧了他一眼,然后点点头,沉吟一声,抬头问朱鹊道:“小子啊,你到底是谁,说来咱们听听,老哥儿几个向来佩服武功好的人,看你能毫无损伤地冲进咱这阵里来,想必其他武功也是不错。嘿,是敌是友,好歹通报个名号,一时咱们杀了你也好给你立个碑,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对对,我们不杀无名之人,也不和无名之人做朋友!”这回接话的就是那个手握三叉戟的矮者,他说话的声音可是和他的个头不大相称,高得甚至有些刺耳,听他说话都觉得耳朵里面生疼生疼的。

朱鹊被说得有些哭笑不得,心想:这都是哪门子的道理,我一旦给你们几个杀了,反倒成了你们的朋友!他终于知道血盟七鹰从前在江湖上为何那么可怕了,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正常,他们的思想意识完全是一个常人难以理解与推度的,这世上越是难以为人揣测的事物就越发显得神秘恐怖,就像我们祖先的祖先还没有认识猪时一样,那时的猪对他们来说真是一种很让人恐惧的怪物!血盟七鹰既然有着非同一般的思想世界,那么他们的武功自然也就不会属于正常路数,所以为他们所杀之人的死法才会那等惨不忍睹。

“喂,你们七个停下做什么,快把剑香拿下,莫再叫她跑了!”肖战的语气显得很急而且有很大的命令成分,世上敢对血盟七鹰呼三喝四的恐怕没有几个,而在被人吆喝了一通之后能让七鹰不杀他的那就更少得可怜,然而肖战似乎就是这么一位。

血盟七鹰几个人之间互相打望了几眼,有的还朝那边尚不可能从与沈弯刀的激战中腾出手来的肖战答应着干笑了两声,而后就听那哭丧棒年长者说:“啊哈,肖老弟你别急,咱们这就拾掇了眼下这几个过去帮你。”

“废话少说,你们的任务是抓住剑香!看剑!”最后两个字是和沈弯刀说的,显然七鹰中年纪最长的这位的那番话有点让肖战面上挂不住,因而回过了一句之后立即将剑式一转,决定不再同沈弯刀游斗,使出全力抢击。

哭丧棒长者已转回脸来,重新面向朱鹊,说道:“小子啊,你赶紧说叫什么吧,那边肖老弟等不急了,我们……”

“你们七个最好认真办事,不然端木先生可放不过你们!”前后这不过两三句话的工夫,肖战已使出浑身解数朝沈弯刀接连抢刺了十三四剑,然而却无论如何也不能突破对手那柄奇怪弯刀所布下的严密罗网,难免心里越发焦急起来,说起话来也就更没好气。

血盟七鹰一听说“端木先生”面色全都变了,好像突然想到什么极其可怕的事,当下就不再多做言笑,各自摆开架势,准备重新投入战斗。只是那哭丧棒仿佛还有点不大甘心,急不可耐地又催了一句:“喂,小子,你快说了吧,咱们可不能再同你耗了!血盟七鹰天不怕地不怕,可惟独就怕这端木先生,他的话咱们可不敢不依!”

“什么!他们是……”剑香和酆玉桐同时惊叫出来又同时愕然在当场,迟迟都没能把那“血盟七鹰”四个字叫出。

朱鹊本来不想要剑香和酆玉桐知道太多,但无可奈何,七鹰竟自己叫破了名号,是以只好苦苦一笑,随后朝那哭丧棒一抱拳,不失礼数地报上自家姓名:“在下,沽酒楼朱鹊。”

听得朱鹊自报名号,血盟七鹰竟也同时一愣,既而首先呼叫出来的就是那个声音与外形成反比的矮汉,尖利刺耳地叫道:“什么,你就是朱鹊?哎,大哥,这小子原来就是朱鹊呀!”这话是说给那个哭丧棒的,冲他这年纪,也该是这几人中最大的。哭丧棒闻言忽然大笑道:“啊,朱鹊,哈哈哈,好,好哇,你是朱鹊,太好啦,哈哈哈哈!”见自家大哥一笑,七鹰其余六人也都附和着大笑起来,或狂或癫、或邪或奸。好一通乱笑之后,只听那哭丧棒又对朱鹊说:“姓朱的,好小子,听说你近来在江湖上做了不少大事嘛,嘿嘿,惹得各门各派都想取你命呢,你这颗脑袋现在可很是值钱哟!看来,果然和咱们哥七个是一路。啊,只可惜你今日非要管咱端木先生的闲事,不然咱们兄弟定要和你做一做朋友。这么吧,若等会儿你不幸死在咱们兄弟手上,我等一定将你厚葬,你看如何?”

“呵,你们七个莫吹大气,小心等会儿‘不幸’的是你们!”朱鹊万万想不到,剑香在听得眼前对手是血盟七鹰之后仍有如此胆量与他们斗嘴,不禁于心中暗叹她真的已不再是往昔为他所熟悉的那个看来娇弱无比让人一见就要生出无限爱怜、只望能照护她一生一世的冷衔香了,而同时他不免又要替她担心,生怕她此时的丝毫不敬之言都有可能激怒那七个无常鬼从而下狠手来取她性命。需知朱鹊就是在完好无损的情况下也没有哪怕是四成的把握能抵敌住血盟七鹰的合围,更何况眼下他尚有剑伤在身!

“嘿,你们七个还待发愣么,哎哟……快,不拿下剑香不得……哼……不得罢手!你们若再不……看杀……若再不动手,休怪我……嘿呀……”肖战与沈弯刀二人已是越战越紧,眼下连向血盟七鹰说出一句完整流利的话都已不能。

“好好好,咱们动手便是!”哭丧棒似乎是当真害怕肖战生气,见他果然催得急了,便再不敢怠慢,当下朝众兄弟招呼一声:“兄弟们,并肩子上吧,留下女的性命,其他两个一并做掉!”话音方落,七人又已将战阵重新布好,继而同放一喝,各执己器朝当中朱鹊三人合围杀到。只见七人行动如一,无分先后,手眼身步配合毫无错乱,不过片时,便已将中间三人紧紧逼住,毫无喘息之机,更休提脱身出困!想这血盟七鹰兄弟七人,联手之下尚可戕害碧螺山庄近百人,如今仅仅是多出一个朱鹊,委实算不得什么,又况还是个有伤在身的朱鹊呢!再加上如今七鹰出于被肖战所令,生恐他回头真的到端木先生那里去告上一状,已再不是边打边闹,个个使出浑身解数,只图速速战下圈中对手。看来,若真照此发展,团中三人非但全无胜算,简直就是凶多吉少!

可偏偏天无绝人之路,身临悬崖又现曲径,众人正自乱斗之时,蓦地里听得长空一声尖啸,上穿云霄下刺原野。只见那肖战闻声以后霍然将剑势一顿,跳离开沈弯刀身前,敛剑而立,朝沈弯刀摆出一掌道:“沈兄且住!”既而未等沈弯刀纳过闷来,他又嘬唇作哨,效仿方才响过的那一声尖啸向着绀碧长空反啸一声。没一时,只见由天上疾速俯冲下一团黑乎乎的形状莫辨之物,快如流星陨落,就像要一头冲上大地破土而入。然而说来也怪,那团黑物方到近处却又突然减速,也不知从哪里张出两面如屏大翼,一扇一兜,借着风力竟缓缓降落于肖战早已伸出等待着的一条手臂之上。沈弯刀定睛细看,这才知道所来之物原是一只通体黑羽附着并且泛着油油亮光、体形不大却叫人一见就不免心胆生寒的白额猎隼,饶是沈弯刀见多识广,乍见此物后也难免动容心悸,暗想,若然刚才那飞禽不是落在肖战臂上而是从高空里朝自己冲击,还真不敢说有绝对的把握能够躲开。

肖战接下隼后,暂且将右手中长剑倒戳入地,举手在隼额上抚弄了一回,而后就探手到那隼身下摸索,取出一只精致小巧的麂皮囊子。于是,肖战又将盛着白额猎隼的手臂奋力一扬,那隼便随着一声轻啸振翅扑回空中,一忽而就消失不见了,速度快得简直令人难以捉摸。肖战却不再理会那隼,只将小囊打开,见到内有二物:一张被卷折成条状的字笺以及一枚晶莹碧绿的翡翠扳指。肖战且不去管那枚扳指,只展笺而读,看罢面上忽然现出冷笑,向着沈弯刀道一声:“沈兄,咱们不打啦!”随之也不待沈弯刀反应,就又朝那边的七人围阵叫一声“住手”,哪知这一叫却并不曾将那血盟七鹰叫停,少不得一愣,连忙提高声音喝道:“你们七个,别打了,快住手!”岂料那七人还是不住。肖战不想那血盟七鹰竟不听他的号令,当下便来了火气,大吼一声:“你等耳聋么,我下令停手!”说时也不见他有抄剑的动作,然而那本来还戳在土中的长剑却已重新回到他手,剑方入手,人已掠出,直冲那边战团。

七鹰本自杀得兴起,那哭丧棒见团中三人已越战越显无力,正待一声令下,七兄弟同时施出杀手锏擒下剑香并绞杀朱鹊与另外那个少年,哪想到竟有一道疾风从身后倏忽袭至。哭丧棒来不及分辨那风为何,只下意识地回身迎架,心下暗叫:糟糕,难不成是那姓肖的给那个玩刀的宰了,现如今那玩刀的跑过来帮忙来了?只一转念的当,骤觉眼前被什么东西一晃,那道疾风即贴面而过,然而自己手中迎出去的哭丧棒却扑了个空,什么也没挡着。正要纳闷,哭丧棒又感到颈间有一凉物相贴,心中还没来得及出惊,眼前就已看见了肖战,这才知道,刚刚偷袭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肖战。

“肖……肖老弟,你、你这是做甚!”哭丧棒显然是让肖战给搞懵了。肖战冷目相逼,但却不急不徐地说:“我叫你们住手,没听见么?”一边说着一边已将长剑自哭丧棒颈间挪开。

若说这事倒也有些奇异,那哭丧棒一停手,剩下那六人也都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围阵竟不破自解,如此看来,这哭丧棒除了是七鹰中的大哥外,必然也是他们这恐怖战阵的枢纽者,一切收发控制全在他一人,他动则阵动,他停而阵停。只是,这一点却不知围团中正自粗粗喘息着的朱鹊等人是否也有所留意?

“哎,肖战,方才可是你叫我们‘不拿住剑香不得罢手’的呀,怎么如今你又翻悔了?难不成你也怜香……啊哦……肖……你……啊,牙!”那使阴阳锏的矮汉一句话尚未同肖战调侃完,口鼻处已结结实实挨了肖战一记重拳,再张嘴时,一颗门牙已然因断折而脱落了出来,然而他却丝毫不晓得肖战究竟是怎么绕过他大哥和另外两个兄弟跑到他面前的,堪堪给吓出一身冷汗。

肖战冷眼乜着那阴阳锏,打牙缝中挤出一句:“你若再同我啰嗦,我便不再只是用拳头了,到时候你掉的恐怕也不再只是一颗牙了!”这话就是再没脑子的人也听得懂,肖战如果不打算用拳头那么他就只可能用剑,一旦用剑,那么被袭击者会掉下什么来可真不好说了。本来七鹰中还有人欲待发言,见得如此,竟再无一人出声,他们知道,肖战的话不只对矮汉一人说,那话对他们其余六人也一样奏效。

肖战不再理会七鹰,只转眼看一看剑香,而后却先不同她讲话反而又转对朱鹊冷笑道:“朱兄啊朱兄,嘿,我看你如今自身都难保,我们和剑香的这塘浑水你就不要再趟了吧,哈啊?”见朱鹊面现疑惑,料定他要发问,于是肖战便赶在他张口之前自行解释道:“方才我们的探子传报,嘿,离此三里之处,眼下正有一帮朋友要来拜会你朱兄呢!哈哈,朱兄,你面子可不小哇,竟能请得动中原各大门派的英豪侠少们前来,肖某实在佩服!”

“怎么,他们竟都来了么!”一听肖战之言,惊呼出来的不是朱鹊反是酆玉桐,“哎哟,糟糕,他们……”朱鹊和剑香却只是彼此对望一眼,可那眼神却又复杂已极。

“嘿,朱兄,你既‘有朋自远方来’,肖某也就不再多扰啦,就此告辞!”说罢才重新转向剑香,面含笑意但神情阴险地说:“剑香姑娘,咱们走吧,多留无益呀!”

“哼,走?你们这么多人尚且不能把我带走,单凭你几句话和那中原的……啊!”剑香的话并未说完就自行止住了,她发现肖战手里忽然多出件东西,那是一枚翡翠扳指,她认得它,那本是属于如尘斋主人也即她义父春风先生的,可为何现在却在肖战手中?剑香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义父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肖战似乎看穿了剑香的心事,便“安慰”她说:“你放心,你春风先生没出事,他只是同我们总座一起在端木先生那里做客,这会儿想你去陪陪他,可又怕说了你不相信,便只好交了件信物给我,请我拿给你看。”说完便轻轻把那枚扳指交到了剑香手里。

剑香手捧那扳指,浑身禁不住乱颤,把两眼瞪得如牛铃样大,死死盯住肖战,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同时,她也委实揣摩不透那“做客”的含义,究竟只是普通意义上的做客呢,还是另有所指?按理说,以春风先生的本事和江湖地位,是很难被任何人挟持的,但是那肖战又说“同我们总座一起做客”,那总座自然是指黑杀手总座黑杀手,那岂非眼下如尘斋、黑杀手以及歃血盟的三位首领聚在一起了?且不论是不是真的做客,三大杀手组织的首领汇聚一处,不管是什么事,都肯定不是小事!

肖战又笑了笑,并不理会剑香的一脸狐疑与不解,缓缓将长剑收归鞘内同时也示意血盟七鹰各自收起兵器,然后颇显潇洒地将身一旋,不再瞧任何人,负手昂头,道一声“走吧”,就迈起方步朝围团外走去。那剑香也真怪,就像着魔一般,肖战才一动她便举步跟上,看来竟真的要同肖战一道离去。

“哎,姐……”酆玉桐的一个“姐姐”才只喊出一半,忽见肖战偏头朝他冷眼一瞪,也不知怎的,只觉全身一凛,登时就没了上前阻拦的勇气,只剩下直愣愣地踔在当地。肖战只把嘴角向酆玉桐挑衅性地一翘,就继续转身而行。

朱鹊跨步跟到剑香身后,轻轻叫了声“衔香”。剑香痴痴地停住,却并不回身,只似泣非泣地说上一句:“对不起,我……对不起……”朱鹊长嘘一气,举手在剑香肩头温柔一按,向着她的背身说:“去吧,该来的总是要来,该去的也总是要去,我不怪你,分离聚合皆前定。你一切小心就是。”剑香默默将头低下,身子抽动了一下,简简单单地回道:“你也保重,为了我。”而后便将肩脱开朱鹊的手掌,毅然朝前面已经走出很远的肖战跟了上去,再无一言半顾。

血盟七鹰无论如何整不明白眼前所发生的事,彼此面面相觑好一阵才终于各自一叹,显得有点垂头丧气地纷纷追随肖战、剑香二人离去。

荒野上忽起一阵疾风,怒卷起无数沙石尘土,在空中弥漫,在人眼前、身周飘飞走撞,好一会儿,风才停、沙才住,只是肖战、剑香等人也已走得无踪无影,仿佛他们竟是被方才那一阵风给吹化作无形一般,人间从此不再见他们的影迹——朱鹊的心当时就是这么想的,酆玉桐的心也是这么想的,他们都很害怕从此再也见不到剑香。

“朱鹊,朱鹊,不好啦,那边……你看,那边……”月倾气喘吁吁地从远处跑过来,她不会武功,从那乱石岗到这里的一段路也真难为她了,未到众人跟前便已焦急万分地开叫,并且举手朝南指定,似乎那个方向出现了多么可怕的东西。

朱鹊、酆玉桐连同沈弯刀一并随月倾手臂所指向远方张望,只见得黑压压一片,也看不清究竟是什么东西,打天边一点点像江海涨潮一般渐移渐近。尽管看不真切,但各人心里却都清楚那是什么——那是一群人,但又并非仅仅是一群人,那也是一团巨大的气,这气中饱含着怨愤、仇恨以及血气方刚的义勇!

“糟了,他们来得这么快,人数看来不少哇,这……这可怎么办?”酆玉桐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怕,但不是怕即将来到的那些人本身,而是怕其实本是被冤枉的朱鹊会惨死在那群和他此前一样未明真相只怀着一腔血气就要替天行道、荡魔除妖、逞恶扬善的冒动英豪侠少们手下。酆玉桐说不清为什么,只是开始打心底里佩服甚至崇拜起朱鹊,他并不曾与朱鹊有过正式的接触,可就是那么奇怪,他感觉到了此人身上除了很强的胆气外还有一身似乎永远无可撼动的正气,他认定此人绝不可能干出那等非人的恶事,也更进一步坚信了月倾曾对他说过的话。

而朱鹊呢?他只是浅浅一笑,固然这笑中有少许无奈,但更多的却又是一种大无畏。他并不想死,但也不怕死,如果死亡迟早都要来到,那么无论它什么时候来,都不值得去惊慌。很多人拼了命不想去死,但是拼命不死就真能不死么?把命拼尽了不是一样要死!死固然不需急于求成,但也不必将它看得太过神秘恐怖,人连生都不怕又何惧于死?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生存,活着的时候有太多可怕的事情,死了却什么也没有。

朱鹊站在那里,显得很平静,他看看惶急中的酆玉桐和月倾,又看看另一侧木无表情的沈弯刀,然后又一次说出了那句:“该来的总是要来。”而后竟向着沈弯刀轻松一笑,问道:“弯刀啊,你手头可还有别的事情要办么?”“没有了。”沈弯刀摇头答道。“那可愿意同我一起,等着看看如今各大门派的后起之秀们都是一群怎样的角色么?”朱鹊依然笑问。沈弯刀点点头,说:“好。”说完,二人相视大笑,这笑声响彻天地遍传旷野……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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