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长明缓缓将衣袖扯破，撕出一条细带，扎回小辫。
人言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海长明从不信天地气运之说，唯信心头一柄魂刀。
世上的生息演变，是上天安排出来的，还是人自个儿选出来的？海长明觉得没什么差别。
方才一刀，已使得海长明自身源桥断裂，刀魂枯蔫，不出意外，没个三五年都无法痊愈，现在更是连提裤子的劲都没有。
前方不远处，昱成空接刀的一手袖袍尽数碎裂，露出一截瘦骨嶙峋的小臂。
仅此而已。
海长明苦涩笑着，有些自嘲意味。
传闻昱成空在破道门后已迈出十步有余，修为可比各大宗城主。就是对上恶人榜上名列第四的笑面魔也未必逊色。
昱成空抬头望了望，再回身看看后头。
一望无际的灰雾中，多出一面一纸薄的“墙壁”，将整片城区一分为二。
“不错。”昱成空沙哑道：“放在三十年前，我不会杀你。”
海长明都懒得动嘴，用尽力气维持站立的姿态。
昱成空迈出一小步，身如鬼魅，到了海长明跟前，伸出一根手指，刺向海长明脑门。
海长明不闪不避，睁眼看着那寸寸逼近的夺命一指，心中唯有一个念头。
可惜自己还是个雏儿啊！
“道友且慢！”
随着一声大喝，海长明眼前晃过一抹紫影，随后便身体一轻，被撞飞了去。
又一阵天旋地转后，自己就被一身着白色练功服、一头乌发甚为浓密的女子单手提着。
“这是......”海长明还来不及问，就被那熊猫眼女子不耐烦扔进酒楼中。
她自始至终都没正眼瞧自己一下。
海长明灰溜溜爬向墙边，靠着墙坐了起来。
而自己原先战立的地方，多了一紫发少年，竟用一手抵着昱成空的指尖。
“无名会外门大巡司，李威霆。”紫发少年道。
平民出生，入无名会仅半年，立下累累功绩，离外门大长老仅一步之遥的李威霆！
海长明总算见着了在无名会如日中天的青年人物。
几人还来不及再寒暄几句，便有一声尖啸自四面八方传来。随后，城中大街小巷响起此起彼伏的低吼，似是在回应。
昱成空收手，不发一言，掠向北方。
海长明悄然松了口气，转头又看见那救下自己的熊猫眼少女大踏步追了上去。
瞧这地上被踩出来的深坑，瞧那惊天动地的气势，这姑娘的源力波动不比自己弱！
小小年纪，少说就有形境砥砺修为，属实可贵。
海长明却不禁暗自骂起了她爹。
搁这儿闹脾气呢？不杀了我不准走咋的？这不是在自寻死路？
熊猫眼少女三两个踏步便追了上去，拧身一脚劈下。
昱成空只是向后扬起手臂去接这绣花步鞋。
下一刻，海长明就被吓得合不拢嘴。
这凶名远扬的活阎罗昱成空，闻道会元老之一，敢与南衍所有正派源修叫板的存在，竟被这一脚凿进了地里！
这一脚震出的余波，令前去援助的李威霆少侠都不得不停下分力抵御。
“去你爹的！”
隔了老远，海长明都被这一脚的余波震伤，脑中嗡嗡作响，一股老血涌向胸腔。
海长明赶紧动用积攒出来的源力取了丹药塞入口中。
熊猫眼少女果决再出手，拳脚挥出道道残影，顿时砖石飞溅，如山崩地裂一般，周边房屋都跟着遭了殃，连那侵蚀源力的灰雾都被震散一大片。
昱成空双手各持一条铁链去挡，如两条黑龙飞舞，将那熊猫眼少女的拳脚悉数撞开，只是身上黑袍处处开裂。
两人明面上是均势，还属熊猫眼少女稍占上风，可海长明清楚，在这不计后果的碰撞下，那熊猫眼恐怕早已受了内伤。
通明境源师筑成的天源体，动辄百牛之力，可没那么受伤，更别说这淫浸通明境多年的昱成空。
自己的舍命三刀，虽说伤了昱成空的源识，可并未伤他肉身。
莫名的长啸再次传来，海长明心神都为之震慑，源窍中蕴养的刀魂竟开始发颤。
昱成空双龙齐驱，撞开熊猫眼少女，身下黑袍自行鼓动，探出一对细肢，凭空大化。
这是一头百丈之高的鬼怪，与城中游荡的水怪无异，全身近乎置于灰雾中，如功德林石柱百丈石柱般的肢足立在海长明眼中。
被昱成空放出的巨鬼，一动不动，浑身缠着十二条铁锁，连入黑袍之下。
“让开！”李威霆喝道，提着一柄模样普通的长剑，化身雷霆一闪而过。
海长明眼前又一花，就看见李少侠化身的雷电撞上巨鬼的一条柱般肢足。
真特么快！
李威霆身子一荡，转身道：“帮我拖住它。”
昱成空转身离去，似是有些急，身下十二条铁锁晃荡着相互碰撞，噼啪作响。
熊猫眼少女与李威霆对视一眼，点点头，踏步震碎大地，飞向石柱般的肢足，就如筷子撞钟。
巨鬼像是被激怒，嘶吼一声，抬腿踢了上去。
这要是落在她身上，恐怕会连渣都不剩。海长明已经能想到这熊猫眼少女炸成血雾的情景。
人柱相碰，一连九响。
海长明隐约看见那渺小的黑白身影自化乾坤，化出九重残影，折柱沉地。
“咔嚓！”
一声脆响后，那一根巨足已然被断了骨。巨鬼哀嚎一声，半身下塌，压倒一片楼。
而熊猫眼少女飘身而落，没入街巷一角，多半是没了再战之力。
此时，海长明视线不及之地，李威霆一人一剑，正面对上昱成空。
“滚！”
昱成空没了陪后生耍弄的心思，身后暴射出十条铁索，张牙舞爪迎向不知死活的李少侠。
“开！”李威霆大喝一声，手背斧印一闪而逝。
一道白光冲天而起，贯穿巨鬼皮肉，搅得一城灰雾抱头鼠窜。
昱成空的铁索，尚未触及李威霆就已开始消融。
李威霆终于举剑劈下。
山崩地裂，真真正正的山崩地裂。
一剑之威，开天辟地！
海长明远远望去，刀魂虽在颤抖，亦要破体而出，与这怪诞的一剑一较高下。
这一剑的神意，像极了那位举世无双的人物。
李威霆身前，昱成空黑袍尽碎，露出一副骷髅皮囊，温玉面孔下，七窍溢血。
“你是曹元夕的弟子？”昱成空摸了摸右边接剑那手，空空如也，“他还没死？”
李威霆神色一凛，双拳化雷兽，发难而起。
天空射来十二根铁锁，瞬时将李威霆死死绑住。
稀薄雾海中的巨鬼，无力瘫倒，由大化小，竟变成一只光泽青臂，接在昱成空右膀处。
“不愧是曹元夕。”昱成空取了一件黑袍披上，沙哑道，似是有一丝感慨。
四面传来第三次尖啸，伴随滚滚水声。
“也该来了。”昱成空望向城中一处，自语道。
不知何处冲来的碧蓝洪水，在街道上奔策不息，将城区吞噬殆尽。
“我去你大爷的！”海长明用尽力气，堪堪扶墙站了起来，眼看着白浪浪的水花就要冲入所在的小酒楼。
“喂。”
海长明抬头看去，顿时两眼泪汪汪。
熊猫眼少女单手将海长明提起，两三脚跳上一处看着结实的高楼。
“以我血意，唤我真雷！”李威霆默念着，催动气血源力涌入源窍，化成道道紫雷劈向铁索。
昱成空任凭李威霆挣扎，紧盯着降临的幽幻巨影。而这奇异的清澈洪水，到了他身旁，自行避让了开来。
先是被玄海宗城小子那一刀唤醒，再被开天意境惊扰，早该来了。
昱成空袍下一动，缓缓爬出一无头六臂鬼，戴满镣铐骨锁，浑身上下，足足缠绕有三十七根铁索。
鬼将，刑天。
“去。”
昱成空向前一指，鬼将便拖着三十七条铁索，破浪而去。
“呔，你肆爷爷在此！”一杆黄金龙头槊从天而降，将那铁索一刀斩断，解救下李少侠。
昱成空皱眉，抬手射出一条铁索。
张肆横扎马步，提枪抖杆，作一式水龙出洞。
然而，那铁索并未与槊头交缠，只是将其上缠着的一块破布卷走，交到昱成空手中。
“吃我一招战龙在野！”张肆纵身一跃，原地一刀劈在地上，弄得灰石冲天。
“罢了。”昱成空收起破布，继而转向幽幻巨影方向，不再去看逃离的二人。
昱成空也想不到，这小小的水泽鬼境，能出现那么多少年人物。
张肆若是知道，自己面对的黑袍人，是恶人榜上名列第五的活阎王，定会与那忽悠自己前来救人的四师弟断绝关系。
......
泛滥灾洪中，屹立一巍峨青幽巨人，形如水筑，周身围绕道道通天水柱，轰向无头鬼。
无头鬼不足巨人一半大小，悍然不惧，不闪不躲，冲入青幽巨人怀中。六只手掌撕扯巨人之身，令其空幻的形体愈发黯淡。
幽蓝巨人发出一声凄厉尖啸，城区各处响起嘶吼声，千百水怪游水聚来。
“迟则生变。”
昱成空双手结印，黑袍下各处冒出足足百条铁索，化成一铁巨人。
就在此时，天外划过一道流星，冲破灰雾，直直坠入幽幻巨人体内。
整片鬼境恸哭起来。
昱成空隐隐感知，似乎事态已要不受自己掌控。
